將到派出所時，第八儀突然停下了腳步。

張天炎拍了拍第八儀的肩膀，道：“走吧，總要面對的。”

第八儀道：“她會出現嗎？”

張天炎嘆道：“唉，癡吶。放心吧，你見不到的。”

第八儀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道：“我真的——見不到小雅嗎？”

張天炎道：“你的小雅一直都在你心里。”

第八儀抬起頭，看著萬里無云的晴空，道：“走吧。”

第八儀辦好手續，將被騙的錢領回之后，辦手續的警察對著他好一通教育：“你這個同志呀，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怎么會這么輕易地掉進別人的圈套？涉及財產的事情自己多長點心啊，面都沒見過你也敢隨隨便便轉幾萬塊給對方！我們派出所天天提醒民眾要注意財產安全，提高警惕，做好安全防范，以防上當受騙，你不會沒將這些放在心里吧？”

第八儀道：“我當時鬼迷心竅了，腦子里面完全沒有考慮這件事情是不是正常。”

辦手續的警察還要教育，張天炎賠著笑道：“同志，放心吧，吃了這么大的虧，還受了你這么深刻的教育，他會反省自己的。這件事辛苦你們了，回去以后我會盯著他的，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這么大麻煩。”

那位警察同志擺擺手，道：“去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多留個心眼，別再被騙了。”

張天炎千恩萬謝，拉著第八儀就要走。

第八儀突然站住，有些不安地道：“警察同志，我能見見那個小雅嗎？”

“我說你這位同志的腦子是不是被騙出毛病來了？哪里有什么小雅，這些都是假名，是詐騙集團的人想出來的招，警方逮捕的個個都是摳腳大漢，你的那個小雅就是里面的人。你滿腦子風花雪月，怪不得落入陷阱還不知道。你該感謝你的這位朋友，要不是他，你還意識不到自己被騙了。”

張天炎連連賠著不是，拉著第八儀走出了派出所。

斜陽西斜，張天炎看著漸漸墜入山頭的太陽，道：“差不多到點了，快去接我干兒子吧。公司就不用回了，辦公桌也不用收拾了，明天再去把未完成的工作做完。”

第八儀的眼睛紅得像夕陽，道：“我對不起我的亡妻，我對她的愛不夠堅定，才這么點招數，我的魂魄都丟了，是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太薄情寡義？”

張天炎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刺激第八儀，迂回開解第八儀，旁征博引，道：“你有沒有看過古龍大師的《大地飛鷹》？”

第八儀沒有想到張天炎突然問出這個問題，突然間就清醒過來，知道張天炎要借經典勸導他，但卻想不出張天炎要說什么，不解地道：“還未曾拜讀過，你想說什么？”

張天炎背誦了《慘敗》一章中的部分內容，那是觸動過他的句子：

“如果有人說，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沒有第二次，那么他說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理。

因為愛情是會變質的，變為友情，變為親情，變為依賴，甚至會變為仇恨。

會變的，就會忘記。

等到一次愛情變質淡忘后，往往就會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會變得和第一次同樣真，同樣深，同樣甜蜜，同樣痛苦。”

第八儀道：“大概是我閑下來的時間太多了吧，以致于生出寂寞來，才會被人騙成這樣。”

張天炎道：“別想這么多了，慢慢來，總有一天，那個真正愛你的人一定會出現的，你總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才能等到那個人。”

第八儀笑了，仿佛晚霞突然爬上了他的臉龐，他向張天炎揮揮手，道：“順其自然吧。你今晚有空嗎？”

張天炎會錯意，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道：“你……你不會是對我有什么齷齪的想法吧？”

第八儀啐了一口，翻著白眼道：“有完沒完，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好男色。今晚我在家設宴，你帶著弟妹來，權當做感謝你幫我追回錢財。”

張天炎道：“你別話說一半啊，怪嚇人的！”

第八儀道：“那你賞不賞光？”

張天炎笑道：“作為吃貨，豈會有好吃的不吃？我又不傻，放心，我一定到。”

分別之后，張天炎打電話給張天穎說明要去第八儀家赴宴之后，徑直去了云冰所屬的培訓學校。

繽紛的晚霞將橙紅色的圓盤放在山頭，天地間像血一樣鮮紅，不一會兒，天地間黯淡了下來。正空已經漆黑，天邊卻尚有一抹白光，西邊的余暉中，明亮的長庚星高懸。

星星逐漸占領夜空，將張天炎和云冰驅逐出夜的領地。

廊燈亮起，張天炎按下了門鈴。

第八伴圣打開門，興奮地道：“干爹，干媽，歡迎來做客，快請進！快請進！”

張天炎率先進屋，摸著第八伴圣的頭，道：“幾天不見，又長高了。今天的家庭作業都寫完了嗎？”

第八伴圣甩開張天炎的手，躲到云冰的身后，伸出頭來，做了個鬼臉。云冰笑顏如花，牽著第八伴圣的手，走進屋來，將門關上。

第八儀于忙碌中在廚房向這夫妻二人打了招呼，云冰牽著第八伴圣到沙發上坐下。張天炎縮頭縮腦，像個賊一樣，偷偷溜進廚房。

第八儀在炒菜，火光時滅時亮，滅時廚房變得昏暗，亮時廚房被火光映得猶如白晝，食材在這一滅一亮間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第八儀在翻鍋，絲毫沒有留意到廚房溜進來了什么。

張天炎依靠著操作臺，左手抱著右手手肘，左手支撐著下巴，嘴里“嘖嘖嘖”地發出聲音。

第八儀嚇了一跳，手中的鍋“哐啷”一下磕在灶臺上。燃氣從灶里噴出的聲音和抽油煙機的聲音交雜在廚房內，第八儀大聲地道：“你進來都沒個聲響的，嚇我一跳，你是要來試試顛勺嗎？”

張天炎連忙擺手，道：“不敢。有大廚在，我哪敢‘關公面前耍大刀’，再說我也不會啊，還是看你表演。”

云冰放下張沐炑，將張沐炑抱在懷里，對第八伴圣道：“伴圣，你和你的那個小女朋友怎么樣了？”

第八伴圣紅著臉，道：“什么小女朋友，是同桌。”

云冰道：“噢，對，同桌。”

第八伴圣道：“我和她……”

云冰打斷第八伴圣的話，道：“你上次說你喜歡她，現在不喜歡她了？這么快就撇清關系，只把她當同桌了？”

第八伴圣漲紅了臉，道：“不是，我覺得她很漂亮，我想和她做朋友。”

云冰笑得像邪魅，道：“只是這樣嗎？”

第八伴圣作古正經地道：“是的。”

云冰追問道：“你就沒有其他想法？”

第八伴圣奇怪地看著云冰，道：“什么想法？”

云冰道：“你這個年齡的孩子，對異性產生好感是正常的，你不用掩飾，但是你要控制住你自己言語和行為，不能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來。”

第八伴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云冰接著道：“你們現在的心智尚未成熟，假如你對她有什么超越友情的感情，你試著把這份感情放在心里，由時間來幫你驗證到底這到底是不是一份真摯的感情。”

第八伴圣一頭霧水，道：“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和她做朋友。”

云冰微笑著道：“干媽的話你要記住，早晚你會明白的。想和她做朋友你就大膽地跟她說啊，你都不邁出這一步，怎么能和她成為朋友？”

第八伴圣道：“我不敢和她說話。”

云冰道：“有什么好怕的？你說了還有一半機會，不說的話，你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你是甘愿一直不和她說話，從此失去一個朋友呢，還是愿意大膽地說出你的心聲，只能二選一，不能逃避。”

第八伴圣鼓起勇氣，道：“我選擇對她表白，即使她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云冰嫣然一笑，道：“你的今天的家庭作業寫完了沒有？和別人做朋友不能只是空有心思，你還得使自己優秀起來，在朋友困惑時為朋友解惑，在朋友失落時給予朋友關懷，在朋友的得意時給朋友以鼓勵和贊嘆，要讓朋友覺得有你這個朋友真好。而你要優秀起來，就必須一絲不茍地完成你該完成的任務。”

第八伴圣道：“還有一點，就快寫完了。”

云冰道：“好，那你繼續，需要幫忙就叫我。”

第八伴圣點點頭，認真地寫自己的作業。

飯菜上桌，眾人上桌，開席，第八伴圣開心地把肉食往自己碗里夾。

云冰夾了一筷青菜放在第八伴圣碗里，道：“小孩子不能挑食，挑食會長不大的。”

第八伴圣嚇了一跳，連忙吃了云冰給他夾的青菜，又給自己夾了一筷。

第八儀兩口酒下肚，舉著酒杯對著張天炎，大著舌頭吟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張天炎知道第八儀這是心病，道：“凡事都有過程，緣分未到，何苦強求。行遠自邇，先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等到瓜熟蒂落。”

第八儀突然感慨道：“張天炎，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張天炎笑道：“弓長張，天地天，炎熱炎，張天炎是也。”

第八儀瞪直了眼睛，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什么事情都那么透徹？”

張天炎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只不過是個旁觀者，所以你一說出來，我就斷定這是個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