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腿大肚罐子下，一小把柴火燒得差不多，丘葵小米粥滾了幾滾，很快就煮得了。

柳氏已準備好三只比臉還大的陶碗跟一把木箸，蓋了火，便拿一支長柄木勺挨著盛出三大碗菜粥來。

粥還燙得沒法入嘴，都放在一張頂小的矮腳方案幾上涼著。

柳絲奕捧著碗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碗的陶質能比她家的“鍋”稍微細膩一些，就是幾乎都缺了口。

柳氏也沒在粥里頭撒鹽花，而是從屋梁下頭吊著的一個荊條籃子里，捧出了一只小陶罐來。

柳絲奕看著她娘把陶罐上頭倒扣著當蓋子的一摞三個小粗碟子放到一旁，又拿小木勺從罐子里舀出點黑黢黢的不明物體來，盛在其中一個碟子里。

“都等餓了，今天咱們就拿這下飯，快吃吧。”柳氏把小陶碟放在當中，招呼父女二人動筷子。

柳絲奕遲疑地拿手里的木箸夾起了一小顆黑紅色的東西，想起來這是發過酵的鹽豆。

不管它好不好吃吧，這賣相首先就不行，看起來就跟大粒的耗子屎似的……

“嗯，這吃著有點豆醬的味道，”柳爸爸倒是勇氣可嘉，吃了一粒咂摸咂摸點頭說，“口感又有些像豆豉。”

“只是比咱們吃的那種稍微差點啥。”轉臉對著柳氏憨厚一笑，柳大下了個結語，“也能下飯。”

說罷，柳爸爸趕緊吹吹碗里的菜粥，喝了兩口米湯，又對柳絲奕道，“還不差。真的，你嘗嘗。”

“差啥？差點香油！”柳氏也嘗過了黑鹽豆，一邊在旁邊點評到，“此稱‘幽菽’，就是大靖朝本土豆豉。”

“咱們以前啊，常吃的是加油和香料制過的油豆豉。他們這兒，腌豆子鹽都不舍得多給，所以還有些酸味。”

說是這么說，柳絲奕看她爸媽都吃得挺鎮定的，她也不能太矯情啊，終于下定決心，把筷子上那粒鹽豆喂進了嘴里。

又干又硬、綿中帶軟、咸中帶酸，還微微地散發著臭味……夾雜著那股特殊的有些發霉的風味，簡直比她吃過的所有豆豉都奇怪。

不過這是她家唯一的下飯菜，柳絲奕硬著頭皮，又尖著筷子夾了幾粒臭豆豉混在粥里，一陣翻攪，然后和著口感略糙的丘葵葉子把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

本著不能浪費一粒糧食的原則，她們一家很快就把那三腿兒鍋里的菜粥都分食了，最后一點米湯全刮拉到了柳大的碗里。

柳氏還直擔心柳大沒有吃飽。

那一小碟子鹽幽菽卻還剩下一大半。

真是難忘的第一餐啊！

柳絲奕暗下決心，等她家有余糧了，一定要讓她阿娘做上好多好吃的，就照著記憶里的樣子弄……

吃罷了飯，柳媽抱著飯罐子去門外洗碗。

柳絲奕也跟在阿娘后頭出了門，朝她家小院子里到處轉悠。

占地不寬的農家院落簡陋古樸，茅草屋前一小方平地，右邊是一堆一人多高的干柴垛子，再前頭有幾畦綠油油的菜地，左邊一條窄窄的土路，一直通向那扇疏枝漏風的柴扉。

這些，統統都被圈在一圍籬笆院墻里。

說得好聽是那院墻，實際也不過幾根干木頭棍子枯樹叉子搭起來的破柵欄，真要有什么事，根本抵擋不了任何東西。

不過現在民風淳樸，農戶人家不過背地里貪撿些小便宜，明偷明搶是決計不至于，什么門啊鎖的，也只能說防君子不防小人吧。

柳絲奕看了一圈，沿籬笆下頭種的蔥姜長得極茂盛。

尤其小路邊繞在籬笆上的那些花藤和瓜秧，都是她以前沒見過的——要么紅艷艷地開著花，要么掛上了一條一條結得半大的小綠皮瓜，看起來非常熱鬧喜人。

柳絲奕伸手摘下兩朵花來，走到蹲在菜畦跟前洗碗的柳媽身邊，把那花兒簪在阿娘重新梳攏過的發髻上。

今天沒有大太陽，白白的云頭堆得挺厚的，看看天色已不算早，蹲在門口盯著老婆洗碗的柳爸爸這才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我要去后頭除草來著。”

哭笑不得的不只是柳絲奕，柳媽也愣了一下，接著咯咯笑起來。

新身份，新生活，需要他們適應的東西還多著呢。

“要不，今兒就算了吧，明天再去，也不差這么一時半會兒的。”

“爸，今天您別去了，等你這會兒去，能整得完嗎？”看著她阿爹又去屋里找鋤頭準備出門，柳絲奕跟她媽一起笑著說。

“不行，今日事今日畢，活計都是計劃好的呢。”柳大一口便回絕了母女倆的提議。

“明天要去麥地里看看，早些安排著收完了麥子。還得給粟子地也鋤一遍草，那要的功夫大了。黍子再不澆點水也不成。”說著柳爸爸抬頭望了望天。

“趁天氣好還得脫粒、揚場、曬麥子，希望這兩天可別下雨。”

等柳爸爸說完，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柳絲奕跟柳媽倒是很驚喜。

還好，還好，或者應該說種莊稼是柳大養家糊口安身立命的真本事，也幸虧她老爸沒有給全都忘記了。

他們一家啊，今年的莊稼還能有指望！

“那要不這樣，咱們全家一起去下地，早早兒鋤完了草，也好早些回來。”柳氏起身收拾完東西，便去屋里又拿出一把鏟來。

“好呀，我要去！”柳大姊也趕緊去找工具，最后只能算應時應景地拿了一把小木鏟——其他農具太大太重，她這小身板還操持不了。

柳大沒法子，只好扛起鋤頭走在了頭里。

一家三口兒順著繞過屋子的小路，穿過了她家的后院。

這后院靠里頭也有一個圍在榆樹上的大草垛子，都是秸稈堆起來的。

當中還有一棵小花椒樹，矮矮的分了幾個叉。

樹下也是一片菜地，不過那菜就顯得更稀稀拉拉了。

柳氏一眼看去搖搖頭，嘆了口氣，“今年這地里的蘆菔①啊，缺了水，沒顧好，長得都不成樣子。”

“媳婦，沒事，索性不多，咱們再想辦法。”柳大轉頭安慰著，“不行咱拔了它，回頭再種點別的。”

種地這事兒，柳絲奕插不上話，只能乖乖聽爸媽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