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宜爾子孫——宜其室家
- 鬼道小吏
- 冷恢
- 2387字
- 2020-03-03 19:56:04
賀遺澤一進門就看見官圣正在寫毛筆字,才想起自己已經好多天沒練字了,自打搬家后就沒有練過,又一次覺得自己愧對恩師,走到官圣旁邊看了看,再一次感慨:“周生瑜,何生亮啊!”
官圣放下筆,看看賀遺澤問:“你有心事?”
賀遺澤直直地對上官圣眼睛說:“沒有。”他知道官圣了解自己,此時自己只要現出一丁點兒的不自在,就絕對瞞不了官圣。
官圣沒想到賀遺澤這么激動,只不過問一句,反應竟然這么激烈。
官圣無奈地說:“沒有就沒有唄,你這么激動干什么?”說著挑眉看向賀遺澤,臉上帶了懷疑,猶疑地說:“你不會真有什么事吧?有任務?”
賀遺澤搖頭:“沒有。”
官圣點頭,覺得賀遺澤今天格外暴躁,心道:“真是沒有一點兒律師的風度和教師的修養。”
賀遺澤動動鼻子,背著書包回了房間,當然他書包里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一本書,純粹是背著充充樣子。
晚飯后賀遺澤突然坐到官圣身邊,一臉討好,給官圣遞了一杯水。
官圣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到茶幾上,看著書問:“什么事?”
賀遺澤討好地笑笑:“我想借賬簿看看。”
官圣:“借出去了。”
賀遺澤聲音頓時拔高,給廚房里的夏雨柔都嚇了一跳。
“這也能借?”
官圣被震得書都掉了,皺眉看著賀遺澤:“能啊。”
賀遺澤跳腳,在客廳里來回走:“那......那......那什么時候還?”
官圣看著賀遺澤,若有所思地說:“你想知道當年的事?”
賀遺澤瞬間安靜了下來,臉上神色也變了,重新坐到沙發上,身上又現出那股孤寂來。
官圣知道自己又觸到賀遺澤痛處了,將書撿起來放到茶幾上,低著頭不知怎么開口。
夏雨柔從廚房里出來,看著陷入沉默的兩人,看看官圣,再看看賀遺澤,疑惑地問:“怎么了?分手了?”
官圣沖夏雨柔擺手,夏雨柔意識到了事情不尋常,坐在官圣旁邊看著賀遺澤,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賀遺澤悶悶地說:“沒處。”
夏雨柔點頭,語氣變得很溫柔:“那你到底怎么了?”
賀遺澤仍是低著頭回答:“沒事。”
官圣和夏雨柔對個眼神,他們都知道賀遺澤心里有事,又都選擇沉默,尊重是對一切情緒的最重要的保護。
賀遺澤轉身回房間,官圣、夏雨柔也回了房間。
夏雨柔坐在床上看著官圣,她知道他的一切,那么慘烈而又無可奈何的過去。
官圣知道夏雨柔心里在想什么,嘆了口氣,還是將賀遺澤的事說了。
“他是兩晉時人,準確來說是西晉人,只不過在東晉又過了一世。”
“他們是罪臣,他和他妹妹從小就是官奴,他七歲時趁著戰火,背著他妹妹逃了出來。”
“不知怎么活下來的,好不容易養大妹妹,他妹妹卻在出嫁前一天,被人糟踐了。”
“他去報仇,被惡霸捅了一刀,一刀穿腹。他倒到街上,一路上都是血。”
“我救了他以后,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想活著,卻又想報仇,他總是怨天不公,卻又不得不擔著城隍小吏的職務,為天效命。”
“東晉時他進了人世,為了報仇。他從我賬簿上查到轉世投胎后的仇人,縮了身形,當了仇人兒子。仇人養他二十年,待他如珠如寶,九代單傳為他取名賀生,字遺澤,意思是承遺祖宗恩澤,望祖宗保佑他平安長大。賀遺澤敗光了仇人所有家產,正值亂世烽火,他和他爹,也就是搶他妹妹的那個惡霸的幫兇,他們隱居在小茅屋里,老人逃難時斷了雙腿,賀遺澤特意把他背到深山里,一天只給他幾口水,直到我去找他那晚,他爹,也就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終于餓死了。只是,他并不高興。”
官圣的話很平靜,敘述地很慢,也很詳細,不帶一點兒個人感情,卻讓夏雨柔聽起來那么凄愴。
夏雨柔抿抿嘴唇問:“那他原來不叫賀遺澤。”
官圣點頭:“是,他叫江宜爾,寓意是宜爾子孫,多子多福,他妹妹叫江宜其,寓意是宜室宜家,都是他自己取的。可惜,他成了怪,不能子孫滿堂,他妹妹墜入輪回,也沒能宜室宜家。”
賀遺澤躺在床上,依稀見到那天在黑雨簾中陷入念中的景象,在念中他走進了一個深山里,當他看清楚這是哪里后,瞬間與念中的他融為一體,難以脫離。
這時的東晉,人也是鬼,鬼也是人,每到晚上都能看到森森鬼火,無人在意,也不覺得害怕,兵刃的血腥往往比鬼火更可怕。
饑餓,刀兵,血腥殺戮,充斥著每一寸河山,只是這些與坐在墳畔守墓屋里的賀遺澤,已經完全無關了。
他坐在小木桌子前,看著油燈里即將燃盡的燈油,聽著身后床上那人的呻吟,他沉著臉,沒有回頭看。
這二十年,他就是為等這一刻,可是到了這一刻,他卻沒有想像中的痛快,什么也想不起來,連妹妹的樣子竟也在此時模糊了。
賀遺澤不能用術法,體內陰火很平靜,就像一潭死水,沒了聲息,這是為什么?他一遍遍問自己。
油燈一點點燃盡,床上那具幾成骷髏的老人,聲音也一點點弱下去。
賀遺澤心中計算著時間,眼里仍是那般冷漠,手卻亂了,擺弄著幾道符印,卻遲遲不動手燃符印通知鬼差。
油燈閃閃滅滅,伴著老人的呻吟呼喚“生......生......生......生兒。”
聲音弱到停了下來,屋子也瞬間沒了光亮,賀遺澤手中燃起陰火,照著床上沒有閉上眼睛的老人,該叫他什么呢?
賀遺澤猶豫了,一股強風吹開屋門,屋子再一次亮了起來。
官圣站在門口,看著屋子里的人問:“宜爾,你痛快嗎?”
賀遺澤沒有說話,從官圣身邊走了出去,揮手拍倒了屋子。
官圣看著賀遺澤離開的背影自言自語:“你沒有讓他曝尸荒野。”
賀遺澤一路往林子走,幽幽鬼火繞著林子,圍在他身邊,腹部又痛了起來,就像那天插進那把刀時的感覺一樣,賀遺澤摸摸肚子,明明早就已經拔下去了,為什么這里這么疼?賀遺澤分不清自己哪里疼,似乎全身都疼,他倒在尸堆里,周圍都是腐肉,能聽見烏鴉的叫聲,很凄厲。
它們旋在空中,賀遺澤忍著惡心,掙扎著要爬起來,卻怎么也起不來。
血色將泥水染成紅色,賀遺澤嗅著血水中的腐臭味兒,呻吟聲仿佛就在耳邊,直到官圣將他從污泥中提起來。
當然,那天在念中,他見到的是無渡,如果不是無渡,他會永遠陷在自己的“念”中,周圍都是呻吟。
“生兒,生兒,生兒......”
就在那片污泥下,有一張笑臉,在向他笑。
賀遺澤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都是冷汗,這是風火之氣的自然反應。
賀遺澤摸摸自己額頭,很燙很燙,沒有運氣調息,而是想著夢中最后見到的那張臉,淤泥下是宜其的笑臉,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