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遺澤握緊手中的筆，筆尖點(diǎn)在紙上，重重地留下一個黑點(diǎn)。

“吱”門開了，賀遺澤眼前暗了。一雙黑眼眸正對著賀遺澤，嘴角微微挑起，是一個陰慘的笑。

她沖賀遺澤飄過來，幽幽的身影帶起飄散長發(fā)。身子離賀遺澤越近，臉就越白，透著虛浮慘摧。

賀遺澤握緊筆盯著飄過來的女鬼，左手掌中已化了一團(tuán)風(fēng)。

突然眼前明亮了起來，她停住了，與此同時賀遺澤掌中厲風(fēng)也息了。

一個身穿棕色風(fēng)衣，腳踩一雙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她直直地沖賀遺澤走過來，臉上帶著蒼然。

“你可以幫我們。”她站在賀遺澤面前，燈光打在她身上。她臉色沒有任何變化，薄白臉上霜色雙唇，只是這雙白唇始終是閉合的。

賀遺澤向她身后看去，沒有陰影。

“你可以幫幫他嗎？”聲音再一次傳來。

賀遺澤盯著她看，還是不說話。

“你可以幫我們嗎？”她向前動了一步，臉上更加慘白，有些急了。她頭發(fā)黏在一起，被水浸濕了，散出霧氣就要滴下水來。她再一抬頭，眼神也變了，深陷的眼眶中鼓出兩只大大的黑色眼睛，沒有眼白。眼睛就要瀉出來，黑黑的好像流動起來。她的嘴唇有了顏色，鮮紅慘白，一圈白色中映著血色。

“你可以幫我們！”她突然走近伸手搖晃賀遺澤。

“我不行！”賀遺澤掙開她喊了一句，又用手推了一下。

全班都看向賀遺澤。只見他全身搖晃了一下，雙手往前推，身子掙扎，仿佛在掙脫什么。

“賀遺澤！”同桌郝之浩驚慌地看著他，伸出手試探著碰碰他。

賀遺澤突然轉(zhuǎn)身看著郝之浩。郝之浩嚇得往后閃了一下，險(xiǎn)些摔在地上。

全班同學(xué)都轉(zhuǎn)身看著他們。郝之浩椅子的吱嘎聲，分外刺耳。幾個正在專心致志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臉色明顯變了，很不能耐煩地看向賀遺澤。搞什么幺蛾子，打擾大家學(xué)習(xí)。

賀遺澤拉了郝之浩一把壓低聲音說：“沒事。剛剛睡著了，做噩夢?！?

郝之浩松了口氣，拍拍賀遺澤后背說：“你嚇?biāo)牢伊?，我以?.....幸好只是做噩夢。”

“你以為什么？”賀遺澤問。

“沒什么，趕緊寫作業(yè)吧。”郝之浩低頭接著寫作業(yè)。不接賀遺澤話茬。

賀遺澤抬頭看看，自己剛才那一推沒有用力，那個女子卻不見了。消失了。周圍恢復(fù)了同學(xué)們寫字的沙沙聲。書頁翻動，發(fā)出嘶嘶聲。

“哎，這學(xué)校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事嗎？”賀遺澤小聲問郝之浩。

“沒有，就是聽說死了一個老師?！焙轮埔贿厡懽忠贿呅÷暩R遺澤說話。

“老師？女老師？”賀遺澤拿書擋住自己，將身子湊到郝之浩身邊跟他說話。

“嗯，懷孕了。大概三四個月，五六個月，七八個月，反正一尸兩命?！?

五六個月，七八個月。那孩子看起來很大了，已經(jīng)成形了。賀遺澤回憶著小路上那個“小孩兒”，他應(yīng)該有七個月大。

“聽說就要休產(chǎn)假了，卻被學(xué)生擠倒了，就......”

“被學(xué)生擠倒了？那學(xué)校不管嗎？”賀遺澤思考這件事。懷孕七八個月，就要休產(chǎn)假了，肯定很小心，怎么會被擠倒？而且要是及時搶救的話，絕對不會死。還一尸兩命？這絕對有問題。

“沒叫救護(hù)車嗎？”賀遺澤問。

“不知道。好像救護(hù)車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死了?！焙轮茐旱吐曇?，臉上現(xiàn)出壞笑說，“聽高三的說她不是什么好老師，比咱班班主任還過分，上課說學(xué)生不帶重樣的，把好幾個女生都訓(xùn)哭了。反正，惡有惡報(bào)?！?

賀遺澤冷冷地看著郝之浩，眼神中冷意徹骨，讓郝之浩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郝之浩也覺得有些冷，背后發(fā)涼。賀遺澤瞪大眼睛看郝之浩身后，伸手指指說：“你身后?！?

“??！”郝之浩轉(zhuǎn)頭大喊一聲，瞬間站了起來。

全班同學(xué)都嚇了一跳，好幾個女生都跟著喊了起來。

女班主任站在郝之浩身后，正低頭看他，想抓個“不好好上自習(xí)，說話擾亂班級秩序”的典型。誰知他突然轉(zhuǎn)身喊了一嗓子。郝之浩覺得頭發(fā)濕濕的，應(yīng)該是冷汗。賀遺澤看著班主任身旁的“女人”。她頭上濕濕的水滴到郝之浩頭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一滴一滴，濕了郝之浩肩膀。

“你喊什么？”班主任臉上沒有任何變化，掃視了一遍班級。剛剛跟著喊的那幾個女生也閉緊了嘴，大家都趕緊低頭學(xué)習(xí)，沒人敢往這邊看。

“你喊什么！”女班主任又問了一遍，語氣嚴(yán)厲。

“我，我，我我我。”郝之浩“我”了半天，沒解釋出什么，轉(zhuǎn)身看賀遺澤。賀遺澤嘴角冷冷一笑，郝之浩沒口德，不知事情來龍去脈就說一個懷孕的母親惡有惡報(bào)，也該受點(diǎn)兒教訓(xùn)。況且現(xiàn)在那個“女人”就站在旁邊，要是她真生氣了，郝之浩才是真的完了。

“五千字檢討。”班主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那個“女人”跟在她身后，飄飄地往前走。班里燈光突然暗了下來。那個女人回頭沖賀遺澤一笑，慘白的臉上鮮紅嘴角滴血。賀遺澤盯著她離開的背影，頭皮麻了一片。

“這是？”郝之浩摸摸自己頭發(fā)，濕得就像水洗一樣，肩上的汗水還有些奇怪的味道。

“這什么味兒？”郝之浩聞聞手說。

“尸味?！辟R遺澤淡淡地回他。

“什么？”郝之浩沒聽清，也沒聽懂。

“沒什么，你幾天沒洗澡了?！辟R遺澤轉(zhuǎn)移話題。

她頭上怎么那么濕，橫死那天下雨了？可她身上是干的。她尸味不重，但卻夾雜著血腥氣，到底是為什么？看她剛剛的樣子，怨氣怒氣已經(jīng)很重了，要是再不管，這學(xué)校就要壓不住了。

看不清這是那里，夜色深得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有這個路口發(fā)出一團(tuán)幽光，明明亮亮。偏僻的小道上有一個急轉(zhuǎn)彎，夜里騎摩托要是來不及轉(zhuǎn)彎，就會一下扎進(jìn)旁邊的溝子里，車毀人亡。這個路口就在這個急轉(zhuǎn)彎前。

一陣嗚嗚的摩托聲從遠(yuǎn)處傳來，聽聲音他騎得夠猛夠快。正在他轉(zhuǎn)彎時，車突然偏離了路面。摩托車直接飄起，連人帶車甩了出去。

等他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身上沒事兒，甚至感覺不到疼。他毫不費(fèi)力地就從溝里上來了，抬頭看見路邊蹲著一個老頭。那老頭骨瘦如柴，全身縮成一團(tuán)蹲在路邊，發(fā)著精光的兩只眼睛溜溜地轉(zhuǎn)著。

“幸好剛才甩出去了，要不非撞死這老頭不可。大半夜的不會家在這蹲著干什么。”剛爬上來的年輕人在心里念叨。

“哎，大爺。”他沖老頭喊。

老頭突然轉(zhuǎn)過身站了起來，精光的兩只眼睛里神采奕奕，發(fā)出興奮的光芒，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個小伙子。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倒退一步，面前這個骨瘦如柴的身影，竟讓他有些不寒而栗?；慕家巴猓愤叢輩怖?，有這樣一個老頭，讓人不得不多想，越想越怕。

“這里歸你了.”老頭不開口，聲音卻傳過來了。

這個小伙子急快地轉(zhuǎn)身看看周圍，誰？誰在說話？

“哈哈哈?！币魂囋幃惖男β?，老頭消失了。

小伙子瞪大雙眼，才發(fā)現(xiàn)周圍只剩自己一個人。

人呢？他雙手緊緊攥著，腿下一陣輕飄虛浮。他低頭看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是虛的，摸不到。

“你死了。”一個黑色身影從對面出來，黑暗中他的聲音格外清楚。他憑空而來，沒一點(diǎn)兒聲音。

“你是誰？”

“你忘了。”官圣走到他身邊，稍一伸手就將他提到剛剛那個老頭蹲著的地方。

一股熟悉感沖上心頭，這個年輕人恍惚中就自動蹲下了，就像剛剛那個老頭一樣蹲著。他開口問：“你是誰？”

“我們見過?！惫偈ジ┮曀馈?

年輕人慢慢回憶。對，見過，今天上午自己騎車在街上兜風(fēng)，一個黑影突然站到了馬路中央，險(xiǎn)些撞到他。就是眼前這個人。他當(dāng)時還沖自己笑了笑說：“今晚最好不要騎車。”語氣不是提醒，倒帶著幾分諷刺、嘲笑。

“你到底是誰？”年輕人怒喊，聲音發(fā)抖。他有些害怕，恐懼。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弱小無力，就像一只螞蟻，連發(fā)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碾死了。

“你真的忘了。還想不起來？”官圣抬手往他頭上一按。

“?。　币还删薮蟮臎_力突開了他的頭顱。無數(shù)片段涌入大腦，組合起來變成自己的記憶。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流出兩行流水。他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是一片蒼茫，“對不起”。他對官圣說。

“別跟我我說對不起。我不是他?！惫偈フf完就走了，只留下他在路邊蹲著。

欠債之人，不配站著。

他低下頭縮著身子，一遍遍喃喃著“對不起”。旁邊的溝子里躺著一具男尸，身體還未僵硬，從眼眶里流出兩行淚水。最后一口氣憋了回去，徹底切斷了和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

官圣往前走。他就這樣走在世間的邊緣，千年間無光無伴，只記得盡頭和開始，忘了中間。

“我，沒有殺人，但卻送走過很多個人。他們都還有陽壽，卻不得不死。只因?yàn)樗麄兦穫催€。”官圣坐在沙發(fā)上對賀遺澤說。

“嗯?！辟R遺澤點(diǎn)頭，看著官圣說，“你今天很累。”

“還不是因?yàn)槟悖〉綄W(xué)校挨了一頓訓(xùn)！”提起這事官圣就一肚子氣，沒好氣地沖賀遺澤吼。

賀遺澤挑挑眉說：“你知道學(xué)校里有東西。”

“歸我們管嗎？我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自己不知道嗎？”官圣白賀遺澤一眼，坐在沙發(fā)上擺弄遙控器。脖子有些酸，官圣抬手敲脖子。

賀遺澤一直看著官圣，不說話也不動。

官圣敲著敲著實(shí)在忍不了了，站起來沖賀遺澤吼：“你真是我兒子。走吧！”

“哎?！辟R遺澤瞬間笑起來，一臉激動地看著官圣。

“哎哎哎，你別拉，你得等我穿個外衣吧?！惫偈ゼ泵匚輷Q衣服，又是一夜不能眠啊。想到這里官圣就火大，指著賀遺澤說：“我說你多管閑事有什么用。無功反有過，你懂不懂？”

“哎，知道知道，下次不會了?！辟R遺澤用力點(diǎn)頭，生怕官圣會后悔。

“哦對了，他，還完債去投胎了?！惫偈ネＭｎD頓，看著賀遺澤說。

“他？還完了？知道了?！辟R遺澤臉上沒有變化，還是平常的語氣，只是聲音有些低。

“你，放下了？”官圣問。

“那一世......我餓死了我爹。大仇得報(bào)......我也瘋了。報(bào)仇了，然后又......終究沒有好結(jié)果。宜其還是自殺了。”賀遺澤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嘲諷自己，嘲諷天道輪回。

“你......哎。走吧?！惫偈]說下去。官圣知道賀遺澤那幾世很不好過。傾盡全力保護(hù)自己妹妹卻終是不能，相依為命只剩下一具冰冷冷的尸體。那一世賀遺澤穿著長衫跪在宜其的床前，握著妹妹冷掉的手，吐出一口血來。

“快點(diǎn)兒?！辟R遺澤在前面喊。

“你小點(diǎn)兒聲。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半夜進(jìn)學(xué)校是吧。就不怕被警察逮起來說你盜竊！”官圣抬腿沖賀遺澤踹去。賀遺澤閃身一躲，笑笑說：“沒踹著?！?

“弱智?！惫偈テ财沧欤允锹赝芭?。

等兩人到學(xué)校時已經(jīng)半夜一點(diǎn)多了。

賀遺澤看看手表說：“過了，現(xiàn)在不是它最強(qiáng)的時候?！?

“那不正好，回家睡覺吧，明天再來?！惫偈コ鲅詰毁R遺澤，卻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感受到了那股怨氣，不是很重。但這樣下去這個學(xué)校確實(shí)壓不住，肯定會出事。

一股冷氣襲來，隔著鐵柵欄，傳出幽幽霧氣。

“裝神弄鬼?！惫偈シ碓竭^一米五高的鐵柵欄，朝教學(xué)樓前的小路走去。走了一會才想到，賀遺澤過不來。

“官圣！”果然賀遺澤在鐵柵欄前跳腳，就要問候官圣他大爺了。但看著官圣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就知道他靠不上了。行吧！賀遺澤硬硬頭皮，抓著鐵柵欄爬了上去。鐵柵欄上有防盜玻璃，環(huán)形尖刺讓賀遺澤格外小心。賀遺澤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才爬了上來，往下跳時刮破了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