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人越死越多，仗越來越難打了。

在忠州小白山麓的永安堡召開軍事會議后，金日成回到平壤。第二天，他面容凝重地告訴中國代辦柴成文：“我們有些同志總受外國正規戰術的束縛，只知道沿著公路正面堂堂正正地平推，不敢大膽地利用山路迂回敵人的側背，包圍殲滅敵人；在我們沒有制空權的條件下，不善于發揮我們夜戰的特長，也不善于使用炮兵，所以大田戰役后未能更多地殲滅敵人，進展遲緩。”

柴成文問道：“美軍戰斗力如何？”

“美軍的戰斗力如何，也始終是我們關心的一個問題。”金日成搖搖頭，“但是，前線指揮員的看法也不盡相同，他們告訴我，美軍的戰斗力還不如偽軍，偽軍越來越不愿繳械，而美軍則容易繳械，舉手投降。”

中國代辦提出希望得到一份大田戰役的詳報，金日成當即同意，不久戰局急轉直下，中國永遠也看不到這份詳報了。

金柴會談時，人民軍的第四次戰役已發起十多天了，這次戰役是在大田戰役結束第二天發起的，朝鮮史稱“洛東江戰役”。

人民軍的戰役部署是以一、二兩個軍團并肩向金泉、大邱方向實施主要突擊，企圖進抵洛東江流域并解放西南全境，建立最后攻克釜山的前進基地并大量殲敵。但戰局越來越不妙了……

依靠強大的運輸手段，大批美軍已源源不斷地從釜山涌上朝鮮，其人員數量、武器質量和火力都已大大超過人民軍。美國因銹蝕而暫時運轉不靈的戰爭機器轉入正常運行后，其威力將是驚人的。人民軍此時的上策是就地轉入防御或干脆退守漢江防線，可惜蘇聯駐朝大使史蒂科夫和蘇軍顧問團大意輕敵，仍在執意讓人民軍南進，人民軍一步一步邁向了火坑……現在，人民軍最怕的是美國人無休無止的空襲和補給缺乏。朝鮮是個狹長的半島，南北向公路就那么幾條，人民軍南進部隊的補給原準備海運解決，美軍參戰使船運補給不可能，大批軍需物資只能通過公路鐵路緩緩運往前線。而且人民軍越往南進，兩側需要防御的海岸線就越長，后方也就越空虛……美軍的空襲越來越猛了。據美國史料記載，到7月底，美韓軍所得到的空中火力支援甚至已超過布萊德雷五星上將十二軍團在諾曼底登陸戰中得到的支援架次。

遮天蔽日的美軍機群日夜轟炸人民軍前線部隊后方的鐵路、公路橋梁，北朝鮮的工廠、企業、礦山、城市、學校也開始遭到美軍空襲。炸彈落下處，朝鮮的軍需生產急劇下降，直至被全部摧毀。人民四處奔逃，將士血肉飛濺，其狀慘不忍睹。據日本人統計，從開戰到7月底，人民軍傷亡已超過五萬八千，幾乎達到南進部隊的一半，戰死戰傷的人員絕大多數都是軍隊中不可或缺的經驗豐富的老兵和指揮人員，人民軍的戰斗力在急劇下降，已經顯示出難以承受曠日持久的大戰的不妙趨勢。通往前方的道路橋梁也只能是炸了修修了炸，支撐戰爭所必需的各種物資始終不能順利到達前線。美國遠東空軍成功地掐斷了金日成向前線部隊輸血的主動脈，正與敵血戰的人民軍前線部隊開始缺糧缺彈缺人缺藥品，他們可以依賴的只有高昂的士氣和為祖國統一不怕一切犧牲的精神。就憑著這股精神，驍勇的人民軍將士仍不顧傷亡，奮勇南征，一路長驅直入，摧垮了美韓軍一道道防線……

在漢釜公路上，一百二十輛T-34沿大田至大邱的公路猛沖，六個師的人民軍步兵緊緊跟著坦克前擊，取得許多戰術勝利。7月23日，三師在漢釜公路上與美國頭號王牌軍騎一師展開血肉橫飛的肉搏戰，用刺刀殺垮了一個營的美軍。至7月29日，人民軍主力同其他南下部隊相配合，在永同、黃洞一帶擊潰騎一師和二十五師的阻擊，乘勝追到金泉界線，接著又打了一個極漂亮的夜戰，一路正面攻擊天險秋風嶺，一路從南部迂回挺進。攻擊秋風嶺的前衛坦克偵察隊突然于夜間發起突擊，碾碎了騎一師直屬部隊指揮部，主力部隊隨即發起猛攻，一舉攻占了天險秋風嶺。通往洛東江的大門打開了！

隨即，人民軍西翼包抄攻擊，圍殲了金泉敵軍。另一支人民軍也成功砸碎了錦山等地守軍，攻下陜川。沿西海岸向西南方向迂回進攻的人民軍聯合部隊則在新任司令員金光俠將軍的統率下一舉攻克廣大的湖南地區，殺入晉州東北。在河東，一陣猛烈的迫擊炮彈爆炸后，前南朝鮮軍參謀長，現已淪為美軍步兵營翻譯官兼向導的“肥仔”蔡秉德一命嗚呼。美軍這個營也被打得支離破碎，僅在河邊的一塊稻田里就扔下了三百一十三具尸體。人民軍勁旅、從中國回來的王牌步兵六師開始直接威脅釜山門戶馬山。

另一個以中國返朝戰士為主體組成的十二步兵師也一雪前恥，通過大膽迂回，殲滅兩千敵軍，于8月1日攻克安東，金日成馬上授予其“安東榮譽師”稱號以振士氣。洛東江右岸防御陣地紛紛落入人民軍手中，至8月3日，各路人民軍終于看到了洛東江奔騰翻滾的江水，這是釜山前面最后一道江河屏障了，勝利在望！

歷經慘敗，美軍臨戰征召的人員士氣已極為低落，陸軍下士史蒂芬·齊格向記者怒吼：“為了我的祖國，我是愿意打仗的，為了這個鬼地方打仗，他媽的我可不知道為什么！”一名美軍少尉排長則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彈藥告急，傷亡慘重……全排只剩六名士兵還能戰斗……這時一顆子彈擊中我的下巴，鮮血直往喉嚨里灌，連氣都喘不過來……又一顆子彈擊中我的右肩，在子彈沖力推動下，我順著山勢滾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停下來……戰爭，殘酷啊！殘酷啊，戰爭！”

面對前線危局，麥克阿瑟親率遠東司令部大批高級將領飛往大邱督戰，嚴令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不得再后退半步。美軍已退無可退，再退下去就只有跳進波濤洶涌的日本海了。被麥克阿瑟訓斥了一頓的虎頭狗沃克馬上下部隊大罵了他的兩個師長。沃克中將先狠狠責罵了騎一師師長蓋伊少將，然后來到第二十五師司令部，對師長基恩少將發布了一道美國人在朝鮮三年戰爭中最著名的命令，要求第八集團軍必須死守洛東江防線。幾小時后，美國第八集團軍將士無不對這道命令感到震驚。

“我們進行的是一場爭取時間的戰爭。不能再后退、后撤或調整陣地以及可以想象出來的任何措施。我們已無路可退！”

“各部隊必須反擊，使北朝鮮人陷入混亂狀態。不能有敦刻爾克的再版，也不能有巴丹的再版；退守釜山會使那里成為歷史上最大的屠場之一！”

“我們必須戰斗到底，被北朝鮮人俘虜比戰死更糟糕。我們必須同生死共患難，誰丟失陣地，誰就將對數千名同伴的罹難負責！”

“我要求你們把這一命令傳達到全師所有的人。我希望人人都明白，我們決不后退，我們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