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成都鳴動

此時一輪明月高掛，蒼白的月光透過屋檐，灑在劉備身上。吳氏見房中燭火盡滅，便命人重新掌燈。

吳氏體貼地問道：“夫君，您這是怎么了？”

“哦，我看著看著書，忽然睡著了……”劉備呢喃一句，忽然抬頭問吳氏道，“愛妃，你可曾聽我夢中囈語？”

“嗯，聽到您這邊有動靜。”

吳氏笑了笑，并不多言。其實她剛剛聽到劉備在夢中大喊兩聲，這才趕來查看。

“哦？我方才好像做了一個噩夢，卻不記得夢到了什么。”

劉備方從夢中醒來，還不很清醒。他瞪著燭光半晌，這才回過神來，等夫人和兒子聊了幾句閑天，才又睡下。

但當晚接近黎明時分，劉備又做了一個完全相同的夢。

在他的夢中，夜色如墨，殘月如鉤，殿外凄風卷著烏云，在這一片慘淡的氣氛之中，劉備似乎聽到一聲呼喚，又見帳外出現一個人影。

劉備望著那個人，錯愕地叫道：“帳外可是關羽嗎？賢弟，你怎么來了？”

帳外那人似是關羽，又卻有些不像。那人聽到劉備的聲音卻并未抬頭，只顧低頭垂淚。良久之后，他才開口說道：“大哥，你我當年桃園結義之緣，如今已盡。請您速備兵馬，為我報仇啊！”

說罷他對劉備深施一禮，身影便飄然離去。

“賢弟！你且慢走，請等等我啊！”

劉備連忙起身追至殿外，他忽見明月墜入西山，不禁“啊”的一聲癱倒在地，驚醒過來。

這時，劉備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但此時他確實身在前殿的回廊處。第二天一早，諸葛亮得知此事后便立刻趕到劉備殿中。

“主公，您昨晚沒睡好嗎？臉色似乎不大好。”

“軍師，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等你。”

劉備一見到諸葛亮，連忙仔細描述了一遍自己昨夜所夢之事：“我昨天晚上連做了兩個夢，夢中所見是一模一樣的，正想請你為我解夢。”

諸葛亮聽罷劉備的講述，微笑著勸慰道：“主公不必多慮，您想必是日夜牽掛關羽，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如您趁今天風和日麗，與王妃和小殿下在花園中散散心為好。”

諸葛亮退下后，剛走到中門外便見太傅許靖神色慌張，匆忙趕來。諸葛亮上前攔住問道：“太傅，何事如此慌張？”

許靖立刻稟報：“軍師！大事不好了！今晨有快馬來報，荊州城被敵人攻下了！”

“什么？荊州被敵人攻破了？”

“正是。而且關將軍中了呂蒙之計，如今困在麥城。”

“嗯！此事只怕不假。我近日觀察天象時，一直覺察到荊州方向飄著一片兇云，原來正是此事。太傅，此事還請暫且不要稟報漢中王，我擔心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此時，廊角處出現了劉備的身影，他老遠便叫道：“軍師，不必多慮！劉某的身體還能撐得住。我其實早有預感，恐怕荊州有難、關羽有失。”

之后，馬良和伊籍也相繼趕來，帶來了荊州陷落的噩耗。當日午后，關羽的部將廖化也經過一路乞討，終于抵達了成都。

廖化一到，荊州的事態便完全明朗了。劉備也不再顧得上悲痛，轉而變得異常憤怒。

廖化據實稟告了前線的情況。當劉備得知駐守上庸的劉封和孟達在得到荊州城破的消息，卻拒絕出兵搭救關羽時，他簡直怒不可遏。

“這兩個人好大的膽子！他們明知我的義弟關羽落難，卻拒不出兵，見死不救！哼！待我好好嚴懲這兩個人，重重地治他們的罪！”

劉備立刻下令，命三軍做好出征的準備。他還打算親自披掛上陣，并同時派快馬急召張飛：“局勢有變，即刻趕回！”

諸葛亮則極力安撫劉備，讓他抑制心中的悲憤之情：“主公，您請少安毋躁。臣打算先親率一支部隊去麥城，將關將軍搭救出來。至于對劉封、孟達二人的處分，倒不如等到日后再說。”

不久后，張飛便率領蜀中人馬抵達了成都。一時之間，三峽一帶的戰云密布。但就在出兵之際，忽然一匹快馬捎來噩耗，令蜀地上下悲慟不已。信使在宮門外稟報：“某夜，關將軍率軍自麥城突圍，正向蜀國疾馳之際，不料在臨沮被吳將潘璋部下馬忠所擒。當日在吳軍營中，關將軍父子雙雙被斬，已經犧牲了。”

此消息雖然在劉備的意料之中，但是在聽到確實的報告時，仍忍不住失聲痛哭：“云長！賢弟！你當真走了嗎？”

劉備悲慟欲絕，甚至昏倒在地。之后，他三天三夜，不思茶米，也拒不見人。直到第三天，諸葛亮才強行闖入他房中，見劉備仍然兀自悲痛不已，便正色勸諫：“主公，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您與關將軍當年桃園結義的感情再深，也難以違抗人的生老病死。還是請主公節哀，莫哭壞了身子。”

“孔明啊，你莫笑我如此像婦人一般哭哭啼啼。我實在是想念二弟，情難自已啊！”

“臣深知您與關將軍手足情深，但您不能只顧哀傷，而不為關將軍籌劃報仇雪恨之事啊！”

“我怎么沒想為云長報仇，這三日以來，我日思夜想，該如何為他報仇！劉某發誓，從此之后，我與東吳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死不瞑目！”

“主公倘若當真想給關將軍報仇，便不該像個婦道人家一般，整日閉門不出，以淚洗面。這三天以來，每天都有快馬送來各方的急報，但因您不肯見人，很多急報無法處理，大家都十分焦慮。”

“我知道了！我會抖擻精神，重新勤于政務的。”

“主公，今晨有快馬來報，說孫權將關將軍的首級送去魏國獻給了曹操，曹操按王侯之禮已為關將軍舉行國葬。”

“哦？孫權此舉的用意何在？”

“臣以為，孫權斬殺了關將軍后，擔心您為他報仇，因此才將關將軍的首級送去魏國，想要嫁禍于魏，讓咱們的矛頭轉向魏國。”

“哼！孫權小兒這些小伎倆豈會讓我們上當？為今之計，我們應該立刻起兵討伐東吳，為云長報仇雪恨！”

“主公，此時起兵并非良機。”

“何出此言？你方才還勸我，應該抖擻精神，為云長報仇，為何現在又說并非起兵的良機？你如此說法，實在自相矛盾。”

“是這樣的，倘若關將軍此時尚困在麥城，我們必須立刻起兵，不遺余力地趕去救助。但如今關將軍已經歸西，我們此時起兵，并非最佳時機，反而可能徒勞無功。依臣之見，我們此時應該按兵不動，以等待時機成熟。待東吳和魏國之間一旦不睦，發生摩擦，便是時機成熟之時，我們可以立刻出兵，必定能事半功倍。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暫時將此仇此恨按捺下來才是。”

于是，劉備又在蜀地以漢中王的名義為關羽發喪。葬禮的祭壇設在成都蜀宮南門之外。

那一年，蜀地的冬天異常寒冷，寒風料峭之中，喪旗和挽聯都結上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