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有一座人工打造的青湖,青湖中建造了一座長亭,懷素十分喜歡這個地方,此刻便是在這湖心亭中與蘇戩對座暢談,而早早的菲月便已準備了許多吃食與美酒。
滅祭顯然是對兩個女人家的聊天不感興趣的,蘇戩本是不想讓他跟來的,可是他不肯,厚著臉皮非要一起來,現下又覺得無聊,蘇戩瞪他一眼他又不敢說什么了,便一個人靠在那閉目養神。
蘇戩是萬萬沒想到懷素竟會和姜太尉走到一起,也不知是誰當初差點沒一巴掌打死人家,蘇戩來的時候姜太尉不在府中進宮去了,按理說他在朝為官進宮也是應當的,可蘇戩分明能感受的到懷素對于他進宮一事十分的擔憂,便出口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訴我。”
可懷素搖搖頭,“沒什么事,你不用擔心我。”
蘇戩不信,又問道:“那你為何臉色這樣差?不是說這個姜太尉在朝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嗎,既如此,你也不該是這表情啊,不管他對外人如何,只要對你上心就行了。”
懷素故沒說什么只是略略的笑了笑提起手邊的酒壺道:“這是菲月自己釀的酒,味道清香甘甜,喝多了也不容易醉,你可以嘗嘗。”
蘇戩看的出她是在故意轉移話題,她不想與自己繼續討論姜太尉的事情,這便也讓蘇戩更加確定了,懷素有事瞞著她,而且她在這里過的并不是很好。不過蘇戩是個聰明人,既然是人家不愿意提的私事,她也不會強問,只是接過酒杯回了一句,“滅祭前些日子受了些傷,如今剛恢復,我們行程有些緊,我怕他身體吃不消,想在府上叨擾幾日,不知可會給你添麻煩。”
懷素立刻笑著應道:“怎么會呢,不麻煩的,你能來看我,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巴不得你在這多住些日子呢。”這句話是懷素發自肺腑的,連臉上的笑容都真實了許多。
其實蘇戩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在她在的這段日子里,如果懷素想通了,想她幫忙,她還能幫到她,就算她不能,滅祭總能有辦法的,堂堂妖君處理區區一個人界的事情應該還是手到擒來的,但是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滅祭的時候,對方卻搖搖頭。
“為什么?”蘇戩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看著滅祭。
“姜氏活不長。”滅祭的話像一記響雷在蘇戩的耳邊炸開。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姜太尉他……”
“人妖殊途,她雖是只無害的兔子妖,可妖就是妖,妖天生便有妖毒,凡人的身體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妖毒的,時間久了,自然會死,姜氏也不例外。”
“懷素是妖,她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情嗎?”
滅祭冷冷道:“不過是一只修行尚淺的小妖,她哪里知道這些,何況它們白兔一族自古便不常住在三十一重天,時常在人界的山中深居簡出,故而對人類比較熟悉,而她又在人間游歷了這么久,對于這些自然是更不了解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懷素與其它的妖不同,她總是十分親善人類,原來是這等緣故,那……沒有辦法解毒嗎?”
“那就要看姜氏與她之間到底情深到何處了,若只是露水之情,倒也不難,此生不見慢慢相忘便也能保住一命,可若是情深似海,入骨相思,只怕也是無藥可救了。”
蘇戩一聽更為擔憂了,“我瞧懷素的樣子可不像是淡淡之情,只怕他們二人已經……”剩下的話蘇戩倒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紅掉的耳朵逃不過滅祭的眼晴。
他伸手一攬將蘇戩攬入懷中,濕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臉頰上,“若他們二人像你我二人這般柔情交融,只怕姜氏的大限便快到了,你來的倒還真是時候,靈稚所言不假你與她著實有緣份。”
“什么意思?靈稚說我什么了?”
滅祭的手一刻沒有閑著,一直在蘇戩脖子前弄癢,“沒什么,不過說你與她有緣份,說你能替她承擔一些苦難罷了,如今看這情形不是正好應驗了嗎,以你與她的交情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靈稚可還說別的了,懷素還要經歷什么苦難?”
“天機不可泄露。”滅祭說著整個身子就要壓上來。
蘇戩現在哪有心情與他調情,一把推開他重新坐了起來,急著道:“不行,這件事情我不能不管,當初蝙蝠妖死的時候懷素一人心碎孤單漂泊數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歸宿,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陷入到無邊的痛苦中。”
“木已成舟,你沒辦法改變,除非……”
“除非什么?”蘇戩就知道滅祭一定是有辦法的。
“你能讓姜氏從此忘記懷素,永生永世斬斷情緣,倒也不是不能保他一命,你可愿這么做?”
“不愿。”蘇戩想都沒想便否絕了,這算什么辦法。
滅祭覺得有意思,便問她“為何,只有這個法子能救人,你為何又不肯了。”
蘇戩想了想沉重的說道,“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替她做這個決定,即使姜太尉忘了她保住一命,可對懷素而言余生仍是痛苦的,而姜太尉也未必就愿意這么做,我沒有權利,懷素也沒有這個權利,他們之間必須坦承,無論結果好壞,他們要一起承擔,感情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情,誰都不需要誰私下去犧牲什么,這樣的愛并不公平。”
滅祭眉峰一挑,“倘若姜氏愿意呢?”
蘇戩知道滅祭并不相信姜太尉對懷素的真情,畢竟他曾經做的事情擺在那里,一個浪子回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可蘇戩還是選擇相信,她不是相信姜太尉而是相信懷素,“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誰能不想活呢,想活不是一種錯誤。”
“無論他是生是死,這段感情對于懷素來說都是痛苦的。”
滅祭一語道破這其中的無奈,無論姜太尉如何選擇,懷素都逃脫不了痛苦的生涯,這個結局是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個瞬間起便注定的了。
這一夜蘇戩徹夜未眠,腦子里一直在想著懷素的事情,天一亮她就急沖沖的去找她了,前堂的大廳里懷素正在張羅著早膳,蘇戩一眼便看到懷素脖子上試圖遮掩的紅印,想必昨夜姜太尉便是歇在她房中的,他們果然是真的在一起了。
“你這么早起啊,早膳還沒準備好呢。”懷素一邊說著一邊從菲月手里接過早點。
“我有話跟你說,你現在方便嗎?”蘇戩是趁著滅祭還在睡著便急急過來,省的他回頭醒了厚臉皮跟著,有些話她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懷素放下早點抬頭望著蘇戩,也許是察覺到了她語氣中的焦急,便點點頭,“好,那我們去院里吧。”
懷素帶著蘇戩來到院中的小石桌旁,“怎么了,昨晚沒睡好,瞧你這眼睛都黑了一圈。”
“懷素,以前的事情我都已經想起來了。”
懷素驚嘆,“啊?你想起來了,你怎么想起來的?是主君告訴你的?”
蘇戩搖搖頭,“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相交兩世,兩世緣份,你又有恩于我,我便不能騙你。”
“你想跟我說什么?”
“你知道,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嗎?”
懷素神情立刻變了,“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有妖毒,你和姜太尉在一起,他沾了你的妖毒,時間久了會要他性命。”
“你聽誰說的?”
蘇戩嘆口氣,便把昨夜滅祭告訴她的話全都說給了懷素聽。
起初懷素并不相信,還一個勁的說是蘇戩騙她,可當她看到蘇戩凝重的目光時,她不得不信了,她慌了,她急了,她不知道原來她會害死姜太尉。
“蘇掌柜,你要幫我,你要救他,我不能讓他死,我不能害他。”懷素緊緊抓著蘇戩,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蘇戩也是兩難,無論怎么做懷素都是受傷的那一個,“懷素,當初你和姜太尉明明水火不容為何今日會走到一起?”
懷素苦笑,“蘇掌柜,你和主君曾經也是視若仇敵,如今怎么也走到一起了?感情的事情哪有說的準呢,我知道大人在你們心中印像不好,我也知道世人對他有看法,但你相信我他并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我很好,超出想像的好。”
這一點其實蘇戩從來沒有懷疑過,懷素雖是一只兔子,可還是聰明伶俐的,就算姜太尉假情假意騙她,她也不會輕意上當的,所以他們的結合一定是懷素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我相信你,你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可是這件事情無論選擇哪一個對你都不公平。”
懷素釋然一笑,拉過蘇戩的手認真的說道,“你不要顧及我,我怎么樣都可以,只要大人能平安無事。”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來了,你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懷素搖搖頭,“不,我要感謝你,幸虧你來了,否則將來他毒發身亡時我又該如何面對呢,我只會比今日更痛苦罷了,如今你能有辦法保他一命,我幾世感激你都不為過。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啊,我有難的時候你總會幫到我。”
蘇戩越是聽她這樣說,心里越覺得愧疚,當年她雖想盡辦法保住了懷素一命,可終究還是讓她和蝙蝠妖陰陽兩隔,如今就算她求滅祭幫了姜太尉,可又會讓他們從此天涯相散,其實她不是她的福星,她是她的災星啊,可懷素卻仍然這般感激的待她,想至此蘇戩心中猶如插滿尖刺一般難受。
“懷素,這段時間你先暫時不要與姜太尉太過親近,我再問問滅祭想想辦法,我就不信老天爺真的舍得總是讓有情人不得眷屬。”
“蘇掌柜,懷素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懷素的這份感謝是從上一世便埋在心底的,她只不過曾經給了蘇戩一桌簡易的飯菜,一個擋雨的破屋,卻就此換來了她生生世世的情份。
“其實,當初若不是我把你帶到小屋,黛瑤也不會抓到你了,你也不會受這些苦了,我根本算不上對你有恩,說到底你的這些苦難我才是那個源頭。”
蘇戩一巴掌拍到她頭上,“胡說什么呢,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就凍死在那顆老樹下了,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打從心眼里感激你。至于后來的事情,就算沒有你,它也會發生的,這是我的命數,與你無關。”
“蘇掌柜,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姜太尉穿著朝服大步朝她們走來。
蘇戩作勢以禮還道,“姜太尉,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蘇掌柜客氣了,昨日聽懷素說了,但天色已晚想來你已經休息了,便不好打擾了,既然來了,便多住些時日,我時常不在府中,懷素一人也孤單的很,你倒可以與她做伴。”
難得看到姜太尉這般正經蘇戩一時還不些不太適應,只是笑笑客氣道,“姜太尉客氣了,見太尉穿著朝服想必是要入宮,我就不多打擾了,二位自便。”
“請便。”
蘇戩從懷素身邊走過的時候又看到了昨日她眼角的憂慮,看樣子她們之間的問題還遠遠不止這一件。想著這些糟心的事情蘇戩回到前廳,結果便看到菲月和幾個小丫頭躲在門口不停的朝里張望,似是害羞的樣子,蘇戩不明也向里望去,原來這些姑娘是在看滅祭。
不過這也不奇怪,滅祭那一頭銀發著實太過搶眼,普通人家哪里見過,再加上他與身俱來的霸主之氣,小姑娘見了會為之傾心也是情理之中。菲月看到蘇戩走過來,一幫丫頭立刻一哄而散,菲月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走開了。
蘇戩走進前廳,滅祭已為她盛好了湯羹,因為她在院中同懷素說話的時間太久了,為了避免湯羹涼了,滅祭便一直捧在手里暖著,這會子剛好是溫的入口就可以喝。
“怎么說了那么久?”滅祭有些埋怨的把碗放到她眼前。
“本來就是件麻煩的事情,說的再久也說不清楚。”蘇戩看著面前的碗,亞根也沒心思吃。
滅祭倒是不以為然端著碗親自喂她,“你就是把自己餓成了一塊骨頭,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改變,誰也不能讓時光倒流。”
蘇戩推開碗凝神冷眉的望著他,“你沒有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我就不信了,妖界數千年來就沒有人妖相戀過,一定有其它辦法,你沒有告訴是不是,否則你知道我的脾氣,你不可能還這般坦然。”
滅祭無奈放下碗,“差點忘記了,你已經不是從前的蘇戩了,沒那么好糊弄了。”
蘇戩抓過他的手,急的指甲都快掐進去了,“你到底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能救他的法子一定不止這一個,你快告訴我。”
滅祭打掉她的一雙手,皺著眉頭一臉生氣的望著她,“你為了別的男人的性命竟然這般對我,那我就更不可能告訴你了。”
“滅祭,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向來吃軟不吃硬的,你這么對我,我是生氣的。”滅祭說著真的扭過臉不去看她。
蘇戩強壓自己的怒火滿臉堆笑的將他的臉扳向自己,哄著他說道,“好啦,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對你急,我以后改,你別生氣了,我還不是為了懷素嘛,否則姜太尉就是死上一千一萬次我也懶的管。”
“你知道你錯在哪了?”滅祭還來了勁。
“錯在不該抓你。”蘇戩試探說道,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不對。”滅祭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請主君大人為小女子指條明路好不好?”蘇戩再次哄著。
滅祭斜眼望著她,“你真想知道。”
“真的,你說吧。”
“昨天晚上你不肯睡覺。”
蘇戩睜大眼睛眨巴著望著滅祭,“啊?我不肯睡覺也錯了?”
“當然,你影響到我了。”
“我哪里有影響到你啊,你不是睡的挺安穩的嘛。”蘇戩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還一直睡著,夜里也沒見他翻個身,睡的跟個死狐貍一樣,居然還說影響到他了。
“我要兩個人一起睡覺,不要一個人睡。”
滅祭說完,蘇戩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原來這家伙腦子里想的是這些事情。
滅祭故意湊到她跟前笑瞇瞇的,“怎么樣?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補償我啊。”
蘇戩氣的隨手拿起一個包子塞到他嘴里,“我是怎么相信你在遇到我之前是不的女色的,只怕你比這個姜太尉有過之而無不及。”
滅祭吐掉包子,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我只是對你而已,蘇兒,就只是對你。”
“行了,行了,一大早的,能別沒個正經嗎,趕緊給我說正事,到底還有什么別的法子?”
滅祭怕蘇戩真跟他急了,那他今天晚上的美夢又要落空了,便趕緊說道,“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姜氏不用死,也不用忘記懷素,但……只怕這個法子他未必會愿意了。”
“不會的,能跟懷素在一起,不用死又不用忘,他不會不愿意的,這個法子到底是什么?”
……
滅祭低聲道,“讓他變成妖。”
“什么?這……人……人可以變成妖的嗎?怎么變,現在修行來的及嗎?”
“當然不是靠修行,把懷素體內的妖丹剖開,一人一半,姜氏失去肉身,轉而為妖,生生世世不得為人。”
“那樣不是也挺好的嗎?做妖就做妖,妖和人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滅祭未語,只是看著蘇戩的眼神有些復雜。
“怎么了,我說錯了嗎?”
滅祭搖搖頭,“你這人真是奇怪,這天上人間,不管神也好,人也好,都視妖族為異類,只有你倒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從不把妖當妖的人。”
蘇戩一臉得意,“那是……這叫思想覺悟,要不怎么我是戰神,你們就不行呢,你們境界太低了。”
滅祭擰了擰她的鼻子,“就你厲害。”
“對了,那這樣做的話對懷素可有傷害?”
“九死一生。”
“何意?”
“懷素修行太低,白兔一族本來也就屬于低修行的妖,她們家庭數千年來也沒出一個有高修為的,很難保證剖丹的時候她不會因此送命。”
“有你在也保護不了她嗎?”
滅祭低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修為只保護你一人,絕不浪費在任何其它人身上。你要知道我們還有別的要事在身,若我傷了,便不能保你去見冥樓,孰輕孰重你自己分辨。”
蘇戩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半響只見她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看著滅祭的眼神中都放著綠光,“我不要你保懷素,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
“在我封神之前保姜氏不死。”
滅祭隱約仿佛能察覺到眼前這個小丫頭心里做何打算了,“莫不是你想……”
蘇戩冷冷一笑,“懷素的命,我自己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