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黃泉里，夜臺無曉白。

沽酒與何人？

夜里拜墳，是期望與逝者更近一些，實則仍是陰陽相隔。

半道上買了一瓶二鍋頭，老爺子提溜著，拒絕了魏陽的好意，“你太爺爺最愛閑情小酌，每次小酌時都要握著那枚乾隆通寶?！?

魏陽微微一愣。

老一輩的事，魏豫此前是從不對他們敘說的。

傍晚秋風(fēng)起，葉落不知幾多。

墳頭荒草，碑上拓字，塋中尸骨，墓前祭者，陰陽相望。

墳前人和泉下人，陽間人祭陰間人。

祭的是思念，更是人心。

看著老爺子默然不語，只是一遍遍的在太爺爺墳前倒酒，再倒酒，魏陽心里悲戚之意愈加濃厚。

最難見哪里是天涯海角，分明是陰陽相隔。

“出去走走吧，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好歹你也是個大學(xué)生，總窩在家里不思進取不是個事?！币黄慷侇^俸給祖宗后，老爺子才緩緩起身。

天色已黑，枝頭只聞老鴉呱呱，寒蟬切鳴。

魏陽看著愈發(fā)瘦弱的爺爺，點了點頭，“爺爺，明兒我就走，長這么大還沒出過省，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老爺子拍了拍魏陽的肩膀，然后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平石，“不著急回去，坐一會?！?

“你太爺爺年輕時候在西邊，劫富濟貧；你爺爺我去過南邊，貨通南北；你爸也去北邊，到了你這一代，就去東邊走走。

咱們祖孫四代，總要把這大好河山走一遍?！蔽涸パ鲱^望著黑咕隆咚的夜色，語氣出奇的溫和。

魏陽此前聽奶奶講過一些往事，太爺爺當(dāng)過馬匪，爺爺當(dāng)過貨郎，老爸去北邊摘過棉花，都沒有干出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歸來依舊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

但出去過和沒出去過，終究天差地別。

魏家村地處中原腹地，換做宋元之前，那是當(dāng)之無愧的皇城腳下，可在如今，不過是祖國大地上再普通不過的小山村。

不出去走走，眼界也就那么寬。

“爺爺，那我就去東邊。”

“你太爺爺臨終前給咱們家算過一卦，陰陽相通日，大日佛如來。”魏豫看著自己的三孫子，眼神中的莫名深意讓魏陽肅然一驚。

“走吧，回去，還能趕上吃口熱乎飯?！?

魏陽攙扶著老爺子，開始返程。

那枚陰陽通寶悄無聲息的從他兜里滑落地面，就那么如一枚普通銅錢掉在地上一樣，微絲不動，任風(fēng)吹灰塵拂于其上。

直到當(dāng)夜子時。

陰陽通寶驀然立起，轉(zhuǎn)動幣身朝著魏陽太爺爺?shù)膲瀴L而去。

酒氣已經(jīng)消散，不知泉下人能飲幾分。秋風(fēng)吹過，草動，蟲動，墳不動，碑不動。

陰陽通寶左三圈右三圈圍著魏陽太爺爺?shù)膲瀴L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好一會才停下，貌似在糾結(jié)什么，左顧右盼許久才貼近并瞬間鉆進了墳前墓碑，如鉆進一道水幕一般。

片刻后，墓碑上刻寫的碑文如遭重擊，紛紛龜裂，直至粉碎落地。

原本刻寫滿碑文的墓碑上此刻看去，猶如無字碑一般，片字未存。

墓碑后面，陰陽通寶一閃而出。

不大一會，詭異一幕出現(xiàn)。

先是一小股青煙從魏陽太爺爺?shù)膲瀴L之上升起，于夜色中幾不可見。

稍后，是此起彼伏，一道緊接一道的青煙從墳塋上各處升騰而起，直升天際。

墳頭起青煙。

青煙數(shù)量之多，與碎落碑文一般多。

不多不少。

恰好一百零八道。

與天罡地煞合數(shù)一致。

青煙升騰了整整半個小時，才戛然而止。

此時，陰陽通寶的小小幣身正在奮力朝魏家村滾動。

村外老林黑如墨，村中點點燈火真可親。

凌晨三點多，陰陽通寶終于趕了回來，從門縫里鉆過，重新回歸了魏陽的衣兜里。

秋晨，落葉飛舞，塵土飛揚，寒風(fēng)來了。

“陽陽，今個天冷，你多穿點?！辈盼妩c多就起來的張蓮花從衣柜里翻出了秋衣秋褲，早早的放在了魏陽床頭。

迷迷糊糊起來的魏貳學(xué)板著臉搖了搖頭。

有兒子沒丈夫。

這娘們。

“順手把我的秋衣秋褲也翻出來?。　?

“知道了！聲音小點，別把陽陽吵醒了?！睆埳徎ǖ闪宋嘿E學(xué)一眼。

八點多，魏陽被鬧鐘吵醒，開始洗臉?biāo)⒀邸?

昨晚他做了一個美夢，太爺爺墳頭冒青煙，在天之靈庇佑自己，東去闖下了偌大一份家業(yè)，然后剛準備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鬧鐘響了。

“啥？你要出去？”張蓮花放下碗筷，疑惑看了眼魏貳學(xué)。

魏貳學(xué)巴不得這兔崽子趕緊出去工作，誰家二十二歲的大小伙，還是大學(xué)畢業(yè)的，會在家啃老？再說了，這個兔崽子在家，時不時的給自己惹點事，煩都煩死了，還是趕緊滾出去的好。

眼不見心不煩。

“看我干啥？又不是我攆他的，你問他自己?！备杏X一家之主的威嚴受到極大挑釁的魏貳學(xué)干脆端著碗筷出去了。

魏陽啃了口饅頭，對凝望著自己的親媽說道，“媽，我都這么大了，總待在家不好，都要廢了，本來畢業(yè)都不想回來，因為奶奶病了才一直拖著，現(xiàn)在奶奶病也好了，我也該出去了。您別擔(dān)心，我這么大小伙了，在那邊又有同學(xué)照應(yīng)，不會有事的。”

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

天下間最無私的感情不管怎么算，第一位都一定是舔犢之情。

從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成長到比自己還高大的時候，沒有當(dāng)媽的不驕傲的。

“是，對，該出去了?！?

一整天，張蓮花都沒有笑臉，只是默默給兒子收拾著此去需要的衣服，日常用品，整整塞了兩大皮箱，仍感覺不夠。

魏陽看在心里，只能不斷保證出去了一定不惹事，老老實實工作，每天準時給家里報平安，不亂花錢，不搞破鞋。

夜里，張蓮花輾轉(zhuǎn)反側(cè)，搞得魏貳學(xué)干脆拿了枕頭被子去沙發(fā)上睡覺。

“不就是出去打工嘛，至于嗎，又不是出地球。”

魏陽給自己在網(wǎng)上買了火車票，為了省點錢，沒敢買臥鋪，是硬座，直達魔市的。

第二天一大早，辭別紅著眼睛的慈母和始終板著臉的嚴父，又到爺爺奶奶那邊辭別后，魏陽坐上了村口通向市里的班車。

“陰陽通寶，大男兒志在四方，此去東方，不成功就不回來！”

摸著兜里的陰陽通寶，魏陽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biāo)，到了魔市，先找個月薪5千塊左右的工作。

顧住自己再說。

兜里，被魏陽撫摸著的陰陽通寶上的陰陽二字上突兀浮起了一層微弱的金光。

方圓十里之內(nèi)的墳塋，凡是魏姓逝者的墳頭之上，盡皆升起了一道青煙。

十里青煙。

送君東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