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小八收拾好東西，出門了。

她在朱雀街漫無目的的走著，來來回回，最后在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前面停了下來。

昨夜剛下了雨，巷子里積水嚴重，臭氣沖天，時不時還能瞧見幾只老鼠爬過。

一個滿頭銀絲，衣衫襤褸的老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樣的景象，常見。

她走到那老人面前，取下隨身的錢袋，輕輕的放在老人懷里，轉身離開。

“朱雀街，沒有找到。”

洛小八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念著咒決，語畢，符紙燃燒，化為灰燼。

今日還是沒有收獲······

小八走進客棧，店里只有零散的幾個客人，孫小二在一旁張羅著點菜，沒見著掌柜云煙初，她正欲上樓，卻聽得掌柜一聲咳嗽。

小八急忙站好，動都不敢動，好半天，戰戰兢兢的抬頭道：“掌柜早啊！”

門外艷陽高照。

掌柜站在二樓，看了小八一眼，道：“過來。”扭身進了賬房。

小八緊隨其后，自覺的關好門，站好。

掌柜背對著窗戶，坐在胡凳上，看著小八畏畏縮縮的樣子，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錢袋呢？”

“在的，在的·····”小八慌慌張張的拿出懷里的錢袋，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掌柜瞟了一眼，更氣了：“你打量我是個傻子啊？”少了這么多！

小八嚇得一抖，不敢回話。

掌柜道：“錢呢？”

“送人了。”

掌柜拿起桌上的水煙，抽了一口，冉冉青煙升起，模糊了她的輪廓。

“第幾回了？”

“······”

“送了多少？”

“全部。”

掌柜驚了，放下煙桿，拿過錢袋，扯開一看，里面全是石頭。

小八也驚了：你原來不知道里面都是石頭啊？

“虞小八！”

一聲河東獅吼震得小八不分東西南北，一陣頭暈目眩，盡管掌柜聲音不大。

那“獅”仍“吼”道：“能耐了！曉得騙我了？這都幾回了？你就算是拿去賭輸光了我也好受些啊，送人？你蠢啊？你以為那些街邊乞討的過得多差啊？人家換套衣裳就上酒樓了！”

小八低著頭，不說話，這種事她有經驗，掌柜嗓子不好，說上幾句保管嗓子疼，屆時自有機會解釋。

果不其然，掌柜沒說幾句就咳嗽起來，直喊吳登端茶來，趁著掌柜喝茶的功夫、小八解釋道：“小八知道，可是即使送十次百次只有一次是給對了，那前面的也都值了，掌柜消消氣。”

說罷，小八討好的去給掌柜捏肩。

掌柜倒是沒有消氣，奈何嗓子疼的厲害，只得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八這半年別的沒長進，捏肩的功夫倒是“一騎絕塵”，掌柜忙活了一天不累是不可能的，小八幾下下來，掌柜的舒坦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但是也不可能就這么放過小八。

正想著怎么教訓她呢，吳登在門外叫喚了，“掌柜，王老爺子拉了菜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停，停，停！”掌柜拍了拍小八的手，小八乖乖的站好，等著掌柜的發落。

掌柜的顧忌著還有事，道：“你去把那樓梯給擦了，若是擦得不干凈，有你受的！”

小八連連稱是，領了命，屁顛屁顛的去了。

掌柜的也沒閑著，急忙趕去看菜了，今年收成不好，前幾天送肉的遇上難民，搶了不少，雖說官兵及時到了，人沒事，肉卻是沒剩多少，今天這送菜的再出事，客棧這個月都不用做生意了。

她自后門出去，見那王老漢正與小廝閑話，隱約聽得似是艷鬼一事。

掌柜咳嗽一聲，小廝，王老漢即刻就不說了，只站在一旁，她上前查看，菜還算新鮮，也沒少，車子沒什么事，看著還挺干凈，連泥巴都沒有。

掌柜道：“王叔辛苦了。”

王老漢松了一口氣，道：“不辛苦，不辛苦，因近日南門難民多，我特地走的北門，耽擱了些時辰，望掌柜見諒。”

掌柜道：“王叔去找賬房領銀子吧，您年紀也大了，以后就在家里養老，不用再過來了。”說罷一言不發的回了客棧，倒是可憐了那小廝，雖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這菜是要還是不要，掌柜的您倒是給個準話啊！

小八換了衣服，提了水正擦樓梯，還未擦多少掌柜就進來了，掌柜一腳踩過還未干的樓梯，樓梯上赫然出現了幾只腳印。

得了，白擦。

當天晚上，小八又出門了，還是朱雀街，現在是宵禁時分，街上只有巡邏的衛隊，小八為避衛隊，耽擱了些功夫才到朱雀街。

她沒敢走大街，只是在小巷子里亂竄。竄了大半宿才回客棧，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累得倒頭就睡。

小八分外后悔沒有和父親好好修煉。

在她睡覺的時候，掌柜卻是相當忙碌，如今客棧客人不多，肉，米，菜，柴都少，錢也少，還養著小八這個敗家玩意兒，再不想辦法，只怕是挨不到明年了。

看著眼前的賬本，掌柜是算來算去都是虧。

想到王老漢的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抬起桌上的煙桿兒，吸了一口，好一會兒之后才緩緩的吐出來，煙霧朦朧之中，叫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晚上，小八迷迷糊糊的覺著自己的玉佩在示警。

玉佩只是輕微震動，她想不外乎就是小鬼出來吸怨氣了，不礙事，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小八是個好神仙，雖然懶了點，沒仙階，沒仙職，沒仙緣，但她還是個好神仙。若是按凡人的排法來的話，該叫她為小八仙子。

小八仙子算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仙了，所以當看見房梁上那張泡的發脹的人臉時，她沒有慌，她立時畫了一個符咒要收那水鬼，然后······

她就醒了······

小八收拾了一番，又出門了。

她先去昨晚上亂竄的巷子里又篡了一通，昨日布下的陷阱只捉到了幾只年歲尚小的妖精，都是沒結果的，只得放了。

有一處的陣法像是被破了，小八思忖著怕是個修為高深的大妖精，連忙追去。

常安的人是真多，事也是真多，隨處一間茶樓，就有百八十個故事。

小八一到朱雀街就徑直上了八方來客茶樓，樓里人很多，加之一樓像是出了什么亂子，小廝們都過去幫忙了，樓里看熱鬧的，起哄的，雜七雜八的一團亂。

小八很容易就進來了，她在二樓轉了轉，許是走得急了些，一不小心還撞到了一位婦人，小八連連道歉，那婦人雖面色不善也只得作罷，冷哼了一聲下樓去。

小八挑了一張靠欄桿有人的桌子坐下，加上小八四個人，正好一人一邊，那三人穿著一樣，均是男子，腰間都別著彎刀，生的極像，特別是那清一色的又大又圓的額頭，像是戴了什么東西一般，鼓鼓的，極是奇特。

小八抱拳一禮，道：“在下小八，請教諸位姓名。”

正對這小八的那一位開口道：“萍水相逢，何需姓名，吾等昨日修煉之時不小心闖入閣下陣中，因懼怕鬼吏，未敢久留，閣下要什么賠償盡管說。”

小八道：“恕在下直言，照理，諸位進不了我的陣。”

“你什么意思？”左邊那位拍桌一怒道，“瞧不起我們是吧。”

小八道：“在下為吸引草木妖精，所設陣法多為水系，唯有修煉木系術法者過方可觸動，在下斗膽猜測，諸位修的是鬼道，即是鬼道又怎會木系術法？”

三位一陣沉默，最后右邊那位背靠著欄桿的男子開口道：“那只文莖吾等大有用處，還望仙上高抬貴手。

言語雖是請求，但余下那兩位卻是早已做好了拔刀的準備了，趁著還沒拔出來，小八急忙道：“其實吧，賣給誰不是賣啊。”

三位面面相覷，似是不解，小八補充道：“只一點，我雖捕妖精，但也只為其身上一果一葉而已，不愿傷及性命，望諸位得償所愿后‘高抬貴手’。”

最后，小八拿著一只又大又鼓的錢袋高高興興的回客棧了。

掌柜的抱著算盤算了又算，什么食宿，器物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最后拿走了十兩銀子，又再三叮囑不許亂花，方才算完。

小八苦笑。

當天晚上小八換了個地方布陣，若是又捕一群小妖可就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次的陣設得很松，她兜里的錢夠揮霍很久了。

得了錢，就要瀟灑一番，小八也就在外頭亂晃了，嘚瑟了。

她在外頭瀟灑的時候，客棧來了個家丁，彼時掌柜正在算賬，要發小廝們的月錢，要替換壞了的家具，要買米，買菜，手上只有那么點銀子，能不算嗎。

那小廝衣著華麗，找著掌柜，先行禮問安，隨后道：“我家楊老爺想請您去做一桌席。”

掌柜問：“可是楊縣令楊使君？”

“正是。”

掌柜又問：“何時？”

“就今日。”

“為何如此急切。”

“如夫人以前常吃你家的菜，這幾日害喜得厲害，一日多了，水米未進，不久前來了胃口，指名道姓說要吃您家的，實在是沒法了，還請您收拾一番，速速和我去了。”

掌柜和什么都過不去唯獨和錢過得去，二話不說就收拾著去了。

那小廝領著掌柜一路往楊府去，路上又去八方來客茶樓買了些點心和茶葉。

到楊府后，小廝把掌柜交給了一個女使，女使又領著掌柜去了那位如夫妻的院子，進了院子，又去見院子里的大女使，大女使又是好一陣嘮嗑，折騰了半天才進了廚房，到了晚飯的時辰才做好了席面。

小半個時辰后，楊使君和如夫人又說要見掌柜，又折騰了半天，才見到如夫人，隔著珠簾，隱約看得到人影，楊使君佳容未變，只身形有些消瘦，五十好幾的人了，瘦些也正常。

那位如夫人面容姣好，身量苗條，是個難得的美人，可惜的是妝濃了些，看著怪怪的。

掌柜先和楊使君客套一番，未久，那位如夫人插嘴道：“掌柜可記得前日夜里奴家路過貴地，敲了半天門，可掌柜就是不開門，當真是急壞奴家了！”

掌柜不解，自己沒聽見什么敲門聲啊，只得糊弄過去：“前日里小人去城外的莊子里查賬了，客棧里只有一個不懂事的小子，許是他偷懶回去了也未可知，小人回去定會狠狠責罰。”

如夫人笑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此勞掌柜專程過來一趟，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掌柜道：“夫人客氣了。”

正這時一小廝入內來，同使君耳語了一番，使君稱有事先走了，待送走了使君，如夫人坐定后，道：“掌柜近些，奴家有些私房話想與你說說。”

掌柜慢慢的走上前去。

如夫人隔著珠簾端詳掌柜了好一會兒。

掌柜被看得有些不知在，出聲提醒道：“夫人。”

如夫人回神，道：“掌柜可認得······”遲疑了許久，她又搖搖頭，揮手示意掌柜下去。

掌柜被女使領著去賬房領了銀子，一路給送出去。

來了朱雀街，有三個地方是必須去的，一，八方來客，朱雀街上有名的茶樓；二，賭坊，鑒于現在禁賭，明面上的賭坊都關了，加之地下的小八實在是無緣得見，所以她沒見過；三，伊人臺。

小八選擇了最有難度的那個，伊人臺。

常理來說，只要穿的好些，進去是沒問題的，可是作為一個女人進去就是個極大的問題。

“不是賣身的，不是買身的，更不是捉奸的，是來找人的。”小八用盡這半輩子僅有的筆墨想出了這幾句話，老鴇聽完，把小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幾圈，隨后一臉燦爛的，半推半迎的把小八送到了一間屋子里，可嘆小八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眼前那位堪稱是色香味俱全的男子驚掉了下巴。

天哪！還可以這么的？

小八瞬間就想起了無數話本子里屢見不鮮的經典橋段：無良惡霸逼良為娼，良家婦女流落青樓，頓時心里默名覺得自己不是人。

那男子開口道：“您不是人！”聲音那叫一個酥啊！

“我·····我······”小八支吾道，臉都憋紅了，愣是憋不出一句整話來。

男子一臉不屑的看了小八一眼，道：“您的確不是人。”

小八氣急，隨后反應過來自己確實不是人，“你也不是！”

妖氣這么重，一定是只妖。

男子丹鳳眼一瞪，雙手一環，頭顱一仰，二郎腿一翹，金口一開：“姑娘莫不是是來砸場子的？”

小八可不想惹麻煩，急忙解釋道：“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是來找人，門外媽媽把我領進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男子明顯不信。

小八想：既然他是妖怪說出來應該也沒什么，道：“我接了一個活計，那人讓我來伊人臺，說是救一只狐妖。”

男子臉色一沉，又從頭到腳打量了小八一番，站起來，道：“你是何等修為？”

小八反應過來，這位應該就是她要找的人了，可嘆小八第一次干這種事沒什么經驗估計是讓這位上家失望了，才有此一問。

小八道：“半年前飛升地仙，修的是水系的法術。”

男子又問：“師承何人？”

小八道：“無人，我是散仙。”

沉默，許久的沉默，最終那男子嘆了口氣，道：“隨我過來。”

說罷就向門外走去，小八跟在其后，心中忐忑：也不知他放心了沒有。

男子推門，外面卻不是嘈雜的伊人臺，是一間小巧的屋子，屋子里沒什么家具，除了桌子，墊子，床之外，周圍卻是連個花瓶都沒有。與空蕩的房子相比，地上就熱鬧多了，都是些小玩意，玩偶，瓦狗應有盡有，像是個小孩子住的地方。

小八往那床上望去，果不其然，那床上躺著的就是一只小狐妖，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呼吸粗重，毛色暗淡，連人形都維持不了。

小八看了看男子，他沒反應，只好自己走近些去看，待到近了，小八這才感覺到，這只小狐妖不是生了病是受了重傷，五臟六腑皆被灼傷，傷他的人顯然修為不錯，少說也得有五百年的道行，可是為什么會對一只一百年的小妖下手？

小八道：“可曾吃過什么藥？”

男子道：“原是吃些補藥吊著，可這病奇怪，補藥下去竟是更嚴重了，于是就停了藥，每日輸些靈力。”

“廢話，傷它的修的人修的是火系術法，人間的補藥，譬如人參，靈芝，多是性溫，是固本培元，大補之用，如今急需的乃是下火，這一碗一碗的補藥下去能見效才怪了，”小八腹誹道，全然忘記了自己也只是個門外漢。

小八道：“如今且只能去找一株鹿活草了。”

男子道：“鹿活草？我馬上叫人去買。”

小八攔住他：“人間的鹿活草未必能見效，還是得去仙界找找看，那兒靈氣充足，鹿活草效用更好，這孩子也能少受些苦楚。”

這活自然就不能讓上家去了，要是去了那小八這一趟豈不是來應景的？

小八道：“小仙兩日內必定取回鹿活草。”

沒辦法，一百兩銀子，總歸要對的起這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