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時候很小。

01

不知道何時，小廟里只剩下那個老和尚。小廟，老樹，三人構成了喧鬧之外的世界。也不知道是誰提議去小廟里逛逛的，老和尚看到他們進來，硬要他們求上一簽。沐余生拿著竹筒在空中搖晃了好幾下，甩出了一根簽。老和尚把簽撿起來，專心致志地開始翻看身前那一本很大發黃的書。

老和尚的臉孔嚴肅了不少，沒了笑容。意味深長地小弧度搖頭，仿佛看透了誰的命運軌跡。

“此簽難解，老朽只有八個字送給你。生死茫茫，離別凄涼。”

“什么意思呀？”

易始年拉著沐余生往外走。

“你也信這個，這個只能騙騙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才不信。只是好奇而已。”

沐余生想，這個簽到是跟她挺像的。生死茫茫，離別凄涼。她和她的哥哥不就是這樣。

沐余生低頭，不想哭，想這樣把眼淚逼回去。

“余生。”

他叫著她的名字，什么都沒有說，就叫著。

“余生，你哥哥現在一定在某個角落看著你，他希望你笑，不為他哭。他不曾怪過你一絲一毫。”

“他一定恨我，是我剝奪了他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力。他一定一點兒都不喜歡我了。”

易始年有些后悔帶她進小廟，心越發疼起來。

在別人的面前，沐余生是一個柔弱與銳利重合于一體的人，她從來不茍言笑，極力拉開與別人的距離。此刻，她只有柔軟。

“誰說的！他一直都只喜歡你。一直會。真想替你拆了那個小廟，你信不信我不拉你出來，他就要讓我們捐錢消災了。”

他半開玩笑似的逗她笑。

沐余生仰起頭來，笑了。

易始年用自己的大衣將她擁入懷里，也笑了。所有不安的情緒和固執的悲傷都安靜了。

下雪了。

下的很小。

米粒般，落在他們的頭上，衣服上，心上。外面都是喧鬧，他們是安靜的。

回去的時候，雪下得特別大了。兩個男孩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女孩們的身上。即便這樣，沐余生還是感冒了。

顏思凡是一個人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人都睡了。沐余生嗓子發疼起來喝開水的時候，顏思凡正從外面回來。他一邊長的劉海遮住了他好看的劍眉，下面的眼睫毛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應該是雪。

沐余生急忙把客廳的烤火爐打開。

“哥，怎么這么晚回來。雪下這么大，烤烤火。”

顏思凡走過來的時候，沐余生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夾雜著他身上好聞的洗衣服的味道，其實一點也不讓人討厭。

“那幫同學硬拉著我去唱歌，怎么還沒睡。”

“早睡下了。嗓子有點發疼，出來喝點開水。”

“我去熬點姜湯，你喝一點會好一些。”

顏思凡已經從沙發上起來往廚房里走。

“睡之前喝了一碗了。鍋里還有一點，你也喝一點，不要感冒了。”顏思凡坐了下來。看起來很喜悅。

“那你早點睡。”

他伸手抓了抓頭發，漫不經心地說。只因進門的時候他看到了易始年的那雙鞋。

“你同學住我們家？”

“嗯，媽讓他住下。”

“他住書房？”

“沒有，他住我房間。”

顏思凡揚眉，眉頭緊鎖。

“媽是怎么想的，一個大男人住自己閨女的房間。他可以住我房間呀！”

“她說天冷，你們個子又大，怕你們著涼。”

顏思凡察覺自己的情緒有點過了頭，一點點平息下來。

“他什么時候走呀？”

“你好像有點不喜歡他。”

沐余生把玻璃杯放到桌子上。

“沒什么喜不喜歡的。我跟他又不是很熟，你說他一個大男人快大過年的往別人家跑，還住下了。什么意思嘛！”

“你以為他稀罕住我們家，不過是媽硬要人家住。”

沐余生起身回房睡覺去了。顏思凡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冷水，一口如肚。

今天，對他。真他媽的，不是痛快的一天。

今天在鎮上的酒吧里，他與一個噴著廉價香水味穿著暴露的女人擦肩而過。他是認出了她，她吐著煙霧，與一旁的男人玩笑。根本不知道在這間酒吧里有個人是她的兒子。

真可笑，世界永遠是小的。

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出現的人，就這樣出現了。措不及防。

真的措不及防。

02

第二天還是來了。

沐余生起床的時候，正好易始年從她的房間里出來。宋楠要上班，起得早，早走了。

沐余生拉開客廳里的簾子，竟然有陽光照了進來，昨天還是大雪，今天出來了太陽，這天氣真是怪。

窗沿上的積雪在一滴一滴地滴著，不到中午這些雪就會化掉。晶瑩剔透的水珠，沐余生真想伸出手去觸碰，又舍不得。好好的水珠，怎么能把它弄破。縱使它終究會破，會晚一點的。

白色的天光灑在沐余生的臉上，顯得她的臉更加的蒼白，容貌更加寡淡脫俗。她長得不驚艷，但她有超然脫俗的冷淡氣質，經看，耐看。

易始年正想往朝窗邊的沐余生走去，門鈴聲響了起來。沐余生轉過頭來。

易始年去開門了。

然后聽到了有點熟悉的她不是很喜歡的聲音。有兩個人。

蘇锨朝她揮手，她的旁邊是易洛夢。兩個人站在一起不相上下，美的不可方物，美貌動人，原來她們還是好朋友。這個世界真小。她還沒想過她們會是好朋友，她不知道她的身邊還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應該有。沐余生震驚萬分，來不及做出反應。易洛夢走了過來，拉著她的手。

很親密的動作，親昵的稱呼。

她低頭，看到她是真的拉著她的手，笑得很甜。那天清晨她們兩個人互扇巴掌的事才沒發生多久。人可真善變，前一秒還恨不得揚言要撕了你，下一秒就對你慈眉善目。沐余生把手抽離出去，勉強扯出一個笑。

“你們坐吧！”

“不好意思呀余生，我和洛夢出來旅游，聽說你在這邊住，就來找你了。沒想到始年也在。”蘇锨笑著說。一點也沒有刻意修飾的成分，沐余生是相信她的。

“始年肯定也是和我們一樣碰巧。沒想到我們還碰上了。”易洛夢說。

易始年的臉色并不好看。

外面的喧鬧聲把還沒有起床的人吵醒了。

顏思凡穿著睡衣就出來了。

看到客廳這么多人，還是些見過的面孔，表情有些不自然。

先說話的是蘇锨。

“顏思凡又見面了。”

“你們怎么來了？”

蘇锨帶著點俏皮，說：“怎么不歡迎啊！”

“歡迎。隨便坐。”

顏思凡轉身回房間，應該是換衣服去了。

蘇锨伶俐一笑。

“你們才起床啊！我們真應該晚一點來。”易洛夢略帶歉意地說。

沐余生陪笑。

“要不余生我們去鎮上逛一逛。來的一路上看見好多好吃的。”

蘇锨和易洛夢一人扣著沐余生的一只手臂嬉笑著出去。

“我們先走一步，你們兩位男士后面來。”

易始年還來不及說什么，就聽到關門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