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下個星期就回來了，您要告訴他嗎？”

“怎么處置梅虹看向兒的意思，一切等他回來再說。我現在有件事要拜托你，我能信任你嗎阿水？”

“有什么事您盡管說太太，我的命都是您救回來的，別說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我也會幫您做的。”

郭惠看她一臉視死如歸的樣子，陰郁的神色稍微緩解：“我能找到這么多證據，很可能梅虹她們已經發現了。我是不礙事，半截身子已經在土里的人，我就是擔心她會對畫畫不利。我要你守著畫畫，守著這些證據，你做的到嗎？”

劉香水鄭重地點頭：“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護住小小姐！”

“奶奶……嗚嗚嗚……”書房外傳來方畫的哭喊聲。

劉香水和郭惠顧不得再商量什么，忙打開門，小丫頭大概是被剛剛的雷聲嚇醒了。

方向回國那天天空難得放晴，方畫跟著郭惠去機場接他。方向很少回家，方畫見他的次數也不多，但她很喜歡爸爸，爸爸個子很高，能一手把她舉過頭頂，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禮物。

郭惠捏著方畫胖乎乎的小手，笑著問她：“畫畫想不想爸爸呀？”

方畫把棒棒糖從嘴里拿出來，舔了舔嘴唇，回答的很大聲：“想！我可想爸爸了！你說爸爸會想我嗎奶奶？”

“當然會啦，爸爸回來了畫畫還喜歡奶奶嗎？”

方畫認真思考了會，點點頭：“我喜歡爸爸，但是我更喜歡奶奶，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說完她就著棒棒糖的水蜜桃味兒在郭惠臉上“啵”了一口，惹得郭惠心花怒放，祖孫兩個的笑聲在車里回蕩著。

這時候突然一輛紅色大卡車從十字路口的左邊直沖過來，狠狠撞在郭惠她們坐的車上，司機根本來不及調轉方向盤，車里的笑聲戛然而止。方家司機和郭惠當場死亡，肇事司機以及被郭惠死死護在懷里的方畫重傷搶救。這場事故被斷定為普通車禍，貨車司機出院后被判有期徒刑三年。方畫再次見到郭惠是葬禮上的黑白畫像，而滿心歡喜去接兒子回家的郭惠再也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兒子。

劉香水的聲音開始顫抖，很顯然她陷入了一場很痛苦的回憶。

“我一直以為那場車禍真的只是個意外，直到后來你也出了事，我被夫人趕出方家，我才開始覺得不對勁。太太那時候在書房和我說的話就是在提醒我，梅虹可能會為了死守住自己的秘密不擇手段，太太的死和那場地震，時機都太湊巧了，就像，就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樣。”

嚴景意快速搜索一邊僅存的一些記憶片段。方向服喪期一過就得回到崗位上，在家停留的時間并不長，郭惠死后家里就是梅虹說了算，她和劉香水在方家的日子不會很好過。方家后院外邊有片人工湖，冬天湖面結了薄冰。她平時不怎么去那片湖，那天不小心掉湖里了，她不會游泳，呼救的時候后院沒人，如果不是劉香水覺得她出去的時間太久，出去找她，方畫估計就把命交在那兒了。她記得是姐姐告訴她“小黑”掉湖里了，小黑是郭惠送給方畫的一只黑貓，她趕到湖邊的時候小黑真的在湖里，全身的毛濕透了，湖面上一大片完整地冰塊出現了一個小窟窿，小黑的身子一半在窟窿里，一半扒在冰面上，瑟瑟發抖，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方畫正打算去叫人的時候，一雙手從后面狠狠地把她推了出去，砸在離小黑不遠的冰面上。薄冰無法承受她的重量，接連的“咔嚓”聲連成一片，小黑趴著的那小塊冰也沒能避免碎裂的命運，人和貓一起掉進湖里，水淹沒方畫的那瞬間，她看到了方棋書最喜歡穿的白色紗裙。或許那并不是方棋書簡單的惡作劇？正是因為她大難不死，才有了后來的川城之旅？川城本就是地震多發地，梅虹主動提出年前去川城玩，方畫沒去過川城，梅虹說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小方畫以為媽媽是開始變好了，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永遠拋棄在片土地。但是現在要說梅虹是想借地震的由頭害她，也說不通，畢竟當時方棋書也被困了。雖然最后梅虹在兩個孩子間選擇了方棋書，方棋書才得救，可這樣做也太冒險了，沒有人能預料到地震帶給人類的災害程度，梅虹也不能。

自己是不是受害者嚴景意現在并不怎么在乎，造成郭惠死因的車禍或許真的和劉香水說的一樣是人為的。郭惠在書房對劉香水說的那些話，方畫其實也聽到了。那天她確實是被雷聲嚇醒的，方畫雖然羸弱，卻也不是個嬌生慣養的，醒來后她是去找劉香水，只是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剛好聽到劉香水那句“大小姐不是先生的女兒。”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偷聽郭惠她們的談話，可能是出于小朋友的好奇心。如果郭惠把自己托付給劉香水是因為早就料到梅虹會對她動手，而郭惠出事那天剛好就是在去見方向的路上，她很有可能會把梅虹出軌這件事告訴自己兒子，阻止一個人開口最以絕后患的方式就是讓這個人永遠閉嘴。

嚴景意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臉色很難看，如果她的設想是真的，她該怎么辦？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是梅虹做的手腳？”

“是。”

劉香水看她這個樣子，很是心疼，大好年華的姑娘，不該再次涉足方家這塊骯臟的地。無論怎樣樣她都辜負郭惠對她的囑托了，嚴景意一旦插手這件事，她的手就被那些人弄臟了。

“當年那個貨車司機還活著嗎？”

“還活著，宋先生幫我找到了他，那個人收了梅虹的錢，他是頭一次干這種事，這些年一直困在自己的魔怔里，或許是心懷愧疚吧，他愿意給我們作證，當年是梅虹讓他去撞太太的車。”

劉香水很奇怪，老爺子死后方家和宋家往來并不熱絡，宋晏怎么會知道方家這么多事，還無條件幫她，她一個老婆子，無利可圖。無親無故，人家愿意幫忙，只要能揭露梅虹的罪惡和丑行，她其他也顧不了了。

心懷愧疚？嚴景意覺得可笑，可笑至極，殺了人就只是一句心懷愧疚？那是她最愛的奶奶，可以說是死在她媽媽手里？她小時候只覺得梅虹不喜歡她，傭人們都說是因為她長的像爸爸，媽媽才不喜歡她的。方向愛慕梅虹多年，看著她和錢輝熱戀又分手，后來梅虹終于答應嫁給他，原來竟然是因為懷了方棋書需要一個人接盤么？而就是這樣一個靈魂已經腐爛的人，她竟然和她流著一樣的血。

“嘔……”

嚴景意覺得一股腥臭從胃里涌起，忍不住干嘔起來，世上還會有比這更惡心的事嗎？

“畫畫！”

“嚴景意！”

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

“你沒事吧？”

這是宋晏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沒事。”因為干嘔，嚴景意的眼里泛起生理性眼淚，剛好滴在宋晏給她遞水的手背上。

宋晏垂眸看著她，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如果不告訴她，嚴景意和方家再也沒有瓜葛，也不必受這苦楚，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他還是相信，那個從小就愛哭的小姑娘，她會為了愛的人勇敢地面對，為自己也為郭老太太，讓罪惡的源頭得到懲罰。

嚴景意接過水抿了一口，接著說：“宋晏，你把劉媽帶過來我很感激你，但這是我們家的家事，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處理，我不知道你對我們家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希望你能保密，也不要插手。”

女孩的眼睛紅紅的，突然出現的巨大變故讓她措手不及，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看樣子她是把他暫時排除在可信任關系之外了。

宋晏臉色微沉，細長的睫毛煽動一次后，眼里的情緒散去，沒人注意到他這極迅速的變化。

他用那略微沙啞的嗓音應著：“好。”

劉香水帶嚴景意去了她現在的住處，是一個半新的小區，不算高檔，好在環境和安保設施齊全。這個房子是宋晏給她安排的，她從方家出來之后沒了工作，剛好林家在招保姆，她抱著試試的心態，沒想到被錄用了。宋晏的堂姐宋巧兒是林家張子林致遠的妻子，兩家的關系還算不錯，宋晏偶爾會來林家，一來二去她對宋晏這個人也算了解一二，看上去不是很好相處，但對對下人算是尊重，難怪林家小少爺成天一張嘴就離不開他這個舅舅。劉香水第一次見宋晏是方畫出事的前一天，那時候宋晏才十六七歲，是個有朝氣的大男孩兒。他說來兌現一個承諾，是來找方畫的，方畫那天剛好去了川城。她問他要不要緊，男孩子說很重要，他答應了要送方畫一個新的發夾，劉香水就說幫他轉交給方畫，宋晏搖頭說要親自給她，他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會做到，無論她怎么勸他都不聽，最后也跟著去了川城。然而誰也沒料到，從川城回來的會是一個性情大變的少年，一支再也沒機會送出去的發夾，和一條冷冰冰的噩耗。或許是當年那個少年的執著，讓劉香水覺得他不是壞人，所以當他提出郭惠和方畫都是遭人謀害時，她除了悲痛和憤怒之外，心里選擇了相信宋晏。現在真相浮出水面，惡人馬上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她慶幸自己當時的決定，自己沒有信錯人。

劉香水年紀大了，加上情緒波動太大，看上去有些疲憊，嚴景意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劉媽，您實話告訴我，宋晏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是。哎！不是劉媽說你啊畫畫，你剛才不該說那些話。”

嚴景意不以為意，“可是這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事，他摻合進來對他又沒什么好處，再說了，您別看他長的好看就他說什么您都信，當心被騙了。”

劉香水聽了這話不高興了，覺得做人不能這么不厚道，有些事方畫不知道她還不知道么，這些年要不是宋晏一直幫襯著，她也不會那么順利找到梅虹留下的罪證，更不會再有見到方畫的機會，現在要她把宋晏的好都撇開視而不見，她做不到，良心上更過不去。

“噢，有件事忘了和您說，我現在叫嚴景意，您要是還想叫我以前的名字也可以，隨您喜歡。”

劉香水沒被她帶跑偏，重點還是放在她前面一段話：“我知道，小宋和我說過，以前叫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當然不會，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劉香水接著說：“景意啊，你可能對宋先生有什么誤會。你奶奶這件事一直都是宋先生在幫我，加上我的工作，我現在住的房子，都是宋先生幫我安排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幫我們，但是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劉媽不能現在日子過舒坦了，就抹去他幫我們的痕跡。我是個下人，就連之前照顧你都是因為太太付我薪水，我沒讀過很多書，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誰對我好我定要加倍地償還他。我不是在訓你，我也沒有資格，我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別讓人寒了心。”

嚴景意很少看到劉香水發脾氣，其實現在也算不上發脾氣，小老太太把臉扭到一邊，她不用看也知道，就是裝裝樣子罷了，真的朝她發脾氣，劉香水是舍不得的。她扯扯劉香水的胳膊，輕輕晃了幾下：“好啦，我錯了劉媽，您看看我，我現在滿臉都是抱歉。”

沒反應，嚴景意眉毛一挑，然后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哎！可能是這些年我不在您身邊，到底是生疏了，既然您不想理我，那我回江城算了！”

說完她放下手，作勢就要走。就在這時候，剛剛看都不看她的劉香水，拉著臉瞪著她：“又要丟下老婆子了是嗎？人老了不中用了，人見人厭吶！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