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馳早的視頻，時玥坐在書桌前出神。

她努力回憶大二冬天，去A大寫生的那個下午。

還是搞不清馳早是什么時候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從畫面上抬起頭，看見田沐拿著相機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既然田沐有拍到馳早，為什么她沒見過那張照片呢？

田沐每次拍的照片她都有仔細看過，她相信哪怕馳早站在一堆背景人群里，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只有一種可能：照片被田沐刪了。

但是為什么呢？

一種隱約的猜測讓時玥覺得心亂……但她很快給自己找了一些更好的理由。

照片可能拍得糊了，暗了，構圖不喜歡，色調不喜歡，背景不喜歡……田沐這種對照片要求很高的人，有很多很多原因可以使他刪除一張不滿意的照片。

干嗎為這點小事瞎猜呢，何況田沐很可能根本不認識馳早。

這樣一想就暫時安心了許多……

……

時玥低頭翻著手機，才看到她剛才與馳早視頻的時候，周宇琦也發來生日問候。真難得他也記得。

“玥玥生日快樂。今天20歲了噢。我時間一直很緊，欠你的禮物等我回國補給你。”

時玥回復他：“收到，謝謝！放心吧，你欠的我都記著呢。”

接下來，時玥邊寫日記邊和媽媽聊了一會語音。

聊著聊著，突然有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按了接聽鍵，一個很有磁性的男聲傳來：

“生日快樂啊，美女。”

“許洛斐？”

“你居然能聽出我的聲音，真是受寵若驚。”

“哈哈，你的聲音很特別。多謝問候啦。”

時玥對許洛斐知道她號碼這種事已經不稀奇了。

“我的生日是你告訴馳早的嗎？”

“哪里用我告訴他，你以為他沒有辦法查到嗎？”

“好吧，你們都可以去情報局工作。”

時玥笑著說：“對了，你沒去國外做交換生?”

“沒有，我一刻也不舍得離開我的祖國。”

“哈哈哈，你就是懶吧。”

“本來是要去的，只是我兩個堂兄最近在美國頻頻出亂子，爺爺大發雷霆，臨時不讓我走了。怕我過去跟他們攪在一起學壞。”

“你還可以學得更壞？”

“我去！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許洛斐大叫：“我可是我們家的乖乖仔！遵紀守法的良民啊！”

“哦哦。”

比起電影里那種嗑藥、豪賭、驕奢淫逸的富豪子弟，許洛斐確實算乖的。

“你最近跟馳早相處得怎樣？”許洛斐問她。

“還好。”

“只是還好？那小子都懶得回我電話，我看他把心思都用在跟你聯系了吧？”

“嘿嘿。”

時玥笑了一聲，隨即想起一件事想問他。

“聽說你們專業里，去紐約州立大學的交換生，只有馳早和唐聞馨兩個人？”

“嗯。怎么，你不放心他？”

“不是啦。我只是納悶……他們兩個人總是很同步，但馳早從來不跟我提起唐聞馨。”

“你們倆談戀愛，他跟你提她干嘛？多煞風景。”

許洛斐無所謂地說：

“你放心啦，馳早絕對是一只忠犬。”

時玥輕輕一笑，沒追問更多了。

她問許洛斐：“你又在外面嗨？”

“哪有，我在醫院呢。”

“你生病了？”

“不是。是我家老爺子最近心臟有點不舒服，在醫院里修養，我得陪著他。”

“那你還真的是個好孩子。”

許洛斐無奈：“做做樣子啦。老爺子身邊一大堆看護伺候著，哪里用得著我。這只是我們這種舊式豪門的規矩。”

時玥聽了很新鮮：

“豪門還分舊式和新式？”

許洛斐自嘲地笑道：

“這是外面對我們家族的戲稱。”

他簡單跟時玥介紹了一下他家的情況。

“我太老爺爺在清代時候就經商，后來國事動亂，我們家族移居到了海外，但依然保留著不少舊式規矩。相對的，現在有不少新興的經濟富豪和科技新貴，他們算是新式了。”

時玥對他們的生活很好奇：

“富豪家族是不是有很多規矩？”

“嗯，老一點的家族大都是經過好幾代人的財富積累，當然都有自己守護財富和名望的規則啦。”

“那馳早家是什么情況？”

“馳早家比較有趣，他爸爸是書香世家，從事高端技術工作，比較看重個人能力。而他媽媽出生富商家庭，深諳權謀，是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魔頭。”

“……馳早的媽媽很厲害嗎？”

“哈哈，是很厲害。也只有馳早爸爸降得住她。”

許洛斐接著說：“其實每個富豪家族都像個縮小版的財富王國。家族里的人都明白，只有不逾越準則才能使王國蒸蒸日上。馳早家是他媽媽掌控大局，他們家處事的規則大體是追求利益最大化。馳早生在這樣的環境，是不可能跟他家的價值觀完全分割的。”

時玥靜靜地聽著，沒說話。

“這些他應該都沒告訴過你吧？”

許洛斐笑著問她：

“我現在告訴你，你怕不怕？”

時玥沉默了一會：

“……怕也沒辦法……”

“哈哈，馳早肯定不想我跟你說這些的，但我覺得你還是知道一點會比較好。明白你選的是怎樣的人，才知道怎樣去配合啊。”

許洛斐接著說：“你和馳早能走到一起，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不過我只能幫你追他，追到以后，能走到哪里，就靠你自己了哦。”

“嗯……”

時玥現在對許洛斐確實有點感激。

“不過美女我是很看好你的，雙商在線，還貌美如花。如果你不想選他，就來投奔我吧，哥哥帶你玩！”

“去死==”

時玥罵道。她才剛有點感動，許洛斐又開始不正經了。

“再說，你家族的派頭只會更大吧？”

“哈哈，我是不良少年我怕誰？我可沒有馳早那么重的偶像包袱。”

你沒有責任心，當然沒有包袱，時玥想。

“你剛剛還說自己是乖乖仔來著。”

“那要看跟誰比。好了，我要進去了，再次祝你生日快樂哦。把我號碼記著，有事隨時找我。馳早不在，我罩著你呦。”

“知道啦，謝謝。”

……

掛了許洛斐的電話，時玥又沉思了一會。

從前她只知道馳早是個富二代，卻沒什么概念。

聽許洛斐說完才明白，他們背后都是關乎著一個家族。

按照馳早家的價值觀，選擇門當戶對的唐聞馨，才符合他們家利益最大化的處世規則吧。

因為唐聞馨能為他的家族帶來財富、名望和人脈。

而她能帶來什么呢……

許洛斐說，告訴她實情，是讓她知道怎么去配合。

她能怎么去配合？

提高財富、名望和人脈？靠她自己？

時玥悠悠嘆口氣。

不過，知道實情總比不知道的好。許洛斐也許只是想免責，畢竟是他促使他們走到一起的。

可能他原以為馳早會像他一樣只是隨便玩玩。他來跟她說這些，是想讓她自己知難而退？

時玥看著桌旁那箱沉甸甸的禮物，那是馳早沉甸甸的心意。

確實很難，壓力很大。但只要馳早不退，她就不會退。

時玥把那些禮物拿出來，仔細欣賞，然后小心地收好。

……

工作室11月中旬有個電影片頭要出。由于做場景的只有她一個，時玥連著兩周的晚上都是趕著末班公交回來。

周末和沒課時間也都過去加班。

工作室到公交車站，有15分鐘的路程。

那一片是大學城附近新開發的科技園，晚上很少有人。而工作室的其他同事，全是回另一個方向的美院。

時玥當初也是擔心安全問題，才讓住在附近的田沐過去接她。

每天晚上田沐都站在工作室外的樹下等她，送她去公交站臺。

他每天都會給她帶來一杯溫熱的焦糖姜汁奶昔，一看到她出來，就滿臉微笑。

可是自從知道田沐刪了她和馳早的照片，時玥對他總有點怪怪的感覺。

田沐一直對她都是格外好的。

他總是很安靜地聽她說話，給她拍照。有次大家一起喝奶茶，她夸這種口味的奶昔很好喝，而田沐就記住了。

當身邊有一個人長時間對你好，你可能就會忽略他對你好的原因，以為他就是喜歡對人好。

時玥平時忙忙碌碌，感情幾乎都全撲在馳早身上，很少關注田沐。最近她才仔細思索，田沐對別人也這么好嗎？

時玥喝著奶昔，默默無言地走在田沐身邊。

田沐偶爾會轉臉看看她。

“今天很累嗎？”

“還好，不算累。”時玥回答。

她抬頭看了一眼田沐，看到他看她的眼神，關切，憂郁，又癡迷……她連忙低下頭。

幾天以后，時玥終于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在田沐陪她在站臺等末班公交的時候，時玥問他：

“我聽馳早說，去年冬天，你有拍到一張他來看我畫畫的照片。可我后來為什么沒有看到那張照片？”

田沐一時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讓時玥很不安，連忙為他找借口：

“你可能不認識馳早吧。或許那張照片剛好沒拍好，被你刪掉了……”

“那張照片拍得很好。”

田沐看著她，突然說。

看著田沐的眼睛，時玥莫名覺得心里一片恐慌，好像走到了一個她不想面對的秘密洞口。

幸好在這個時候，公交車來了。

“車來了，我先走了。”

時玥趕緊逃離現場，丟下田沐一個人站在原處。

……

坐在空空的車里，時玥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丟臉。

為什么跟田沐一對視，她就秒慫了？

好像生怕他揭開什么諱莫如深的秘密。

……

時玥每天晚上都趕著宿舍關門的點跑回來。

回來后就抓緊時間洗漱，因為很快就要熄燈了。

自從加入工作室，時玥跟室友們接觸的時間不多。即使白天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她也是匆匆忙忙，心里想著別的事。

現在仔細回味，時玥才意識到，雯子最近的狀態也很不對。

上次生日聚餐的時候，時玥就覺得雯子好像心情不好。只是她當時惦記著回去給馳早打電話，沒在意她。

現在才意識到一種可能性：

雯子喜歡田沐，而田沐喜歡她……

她想想就覺得既尷尬又頭痛。

爬上床的時候，燈已經熄了。雯子在對頭的黑暗中玩著手機。

時玥輕輕叫她，“雯子？”

“嗯？”

“從明天開始，我不需要田沐去工作室接我了。”

“怎么了？”

時玥臨時編了個故事：

“我工作室里新來了個同學，跟我同一站臺坐公交車，我們可以一起走。”

“那你自己為什么不跟田沐說?”

“嗯，我明天會跟他說的……只是先跟你說一聲。”

雯子沒有吭聲。

時玥躺在床上，倍感壓抑。

馳早發來信息，問她是不是要睡了。

不想把不好的情緒帶給他，時玥回了一個笑臉，

“是的，這幾天事很多，回來的比較晚。”

“嗯，那你早點休息。業余工作適度做做就好，別太累。”

“好的，我明白。晚安。”

“晚安。”

……

第二天，時玥與室友們一起上課。一上午，時玥都在偷偷觀察雯子。

雯子好像沒事一樣，繼續跟她坐在一起，但明顯心不在焉，說話也是敷衍。

上午放學，田沐像往常一樣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她們一起去食堂。

時玥不自覺的就走在了胡萱旁邊，離田沐遠遠的。

大家打好菜，圍在餐桌旁。

“田沐，我今天開始可以跟同事一起去站臺。”

時玥微笑著說：

“這段時間謝謝你。天很冷，你后面不用去接我了。”

田沐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雯子也沒說話。

胡萱和夢琪好像還不知道狀況，繼續聊著天，沒注意到田沐、時玥和雯子之間詭異的氣氛。

……

出電影片頭的日期臨近了，時玥感到壓力山大。

臧教授這幾天都是下樓坐在她旁邊，指導她做場景。每天都是他們下班最晚。

時玥最怕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

她總是警惕地保證手機在自己手邊，如果有什么不能控制的局面，她可以立刻報警……

不過，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

臧教授除了教她工作，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出成品的前一晚，又只剩下他們。

臧教授在她邊上坐著，看著她調整著最后一點點瑕疵。

“最近你的那位男同學沒來接你下班？”臧教授突然問她。

“哦，他……可能過一會就來。”

警惕心讓時玥立即說了個謊話。

臧教授輕輕笑了一會。

“時玥，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

他笑完以后說：

“我跟聰明人喜歡說亮話。你既然這么怕我，卻又答應到我這里來實習。說吧，你是想要什么？”

時玥如實回答：

“我只是想跟著您漲點工作經驗，提升自己，為了以后能更好地就業。”

她不是名校畢業，若想留在這種一線大城市發展，競爭力很小。臧教授應該很清楚的。

“工作經驗，這是普通有才華的女生可以從我這里得到的。”

臧教授看著她：

“但是你不一樣，你不僅有才華，還有美貌。”

時玥心里驚恐，她最怕的局面還是來了。

臧教授見她沒說話，繼續說道：

“既然你聽明白了我的暗示，就應該清楚吧，你的美貌在我這里是可以變現的。”

時玥心怦怦直跳，不敢看他，她做著手上的工作，什么也沒說。

還好她的座位對著窗戶，外面能看到辦公室里的情景。她想臧教授應該不敢有什么過分舉動。

“你雖然很怕我，還是過來了，說明你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

臧教授繼續慢慢地說：

“你不缺愛情，學校里圍著你的小男生應該有很多。你也不缺物質，像你這樣的網紅美女，找個有錢的男朋友替你買單應該不難。你缺的是檔次，是面對競爭的籌碼。無論這個競爭來自以后的職場還是婚嫁市場。”

時玥雖然驚恐，卻也不得不承認，臧教授確實把她看得很透。

“這是我可以給你的條件，可以直接保送你讀美院的研究生，也可以直接推薦你到大型單位做中層。這是以你的學歷至少要努力8到10年才能達到的層次。你是聰明人，知道8到10年對一個女生意味著什么。有了籌碼，你才有機會在這座城市立足，才有機會通過婚嫁市場提高一個階層。”

時玥沉默著沒說話。

臧教授靠近了她一點，輕聲說：

“作為交換，你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的美貌不來我這里變現，最多就只能陪著富二代們玩玩。青春一過，你的價值立刻就沒了。”

他越貼越近，時玥手心直冒冷汗。

她反復琢磨該怎樣回答臧教授的話。

如果直接拒絕，真怕他惱羞成怒。現在夜深人靜的，如果他有什么舉動，報警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而且殺敵一千，她也自損八百……

另外，雖然萬分驚恐，她居然還認真思索了臧教授剛才的一番話，甚至覺得有點道理？

臧教授這里，真的是她很難得的一個提升平臺了。不到萬不得以，她絕對不想跟他鬧僵。

加上她的實習報告還在他手里，如果臧教授把她趕走，不僅這段實習經驗白瞎了，以后同行業的工作可能都難找。

到底怎樣才能得體的全身而退，既讓臧教授明白她的態度，也不掃他的顏面？

就在時玥六神無主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輕輕敲了敲辦公室的玻璃窗。

她抬頭，見田沐站在外面。

時玥立刻放寬了心。

她定了定神，保存了手里的工作，轉臉對臧教授微笑著說，

“圖都改好了教授，我該回去了。”

說完，她站起身，對臧教授微微鞠了個躬，

“謝謝您今晚的教導，我都記下了。”

然后翩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