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周，雪又斷斷續續下了幾次，最后一天下得最大。

上午考完最后一場，馳早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看的竟然是Z大方向。

大學城里，陸續有學生拉著行李箱離開。

不知道時玥走了沒有。聽許洛斐說過，她不是本市人。

想到她可能已經離開了夜合市，馳早突然覺得整座城市都空落落的。

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馳早挺想去Z大看看，只是沒時間，因為袁女士的車很快要到了。

他今天下午的飛機去北海道，袁女士堅持親自送他去機場。

馳早的祖父母住在北海道最南端的城市，他每年假期都要去那里看望他們。

飛機中途在東京轉機，降落在函館機場時早已天黑。

馳早走出大廳，看見爺爺在門口等他。

他的爺爺是位精神很好的老人，滿臉笑容地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驅車帶他回家。

函館是北海道最溫暖的城市。

在其他地方都被大雪覆蓋的季節，這里的道路卻清清爽爽，空氣很清新。只有山上的積雪沒有化。

第二天清晨，馳早晨練時跑下八幡坂，回頭看見背后的函館山，黑色的森林點綴著白雪，如水墨畫一般美麗。

他選好角度，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傳到學子網。

突然很想讓時玥看到這一刻的風景。

剛發布沒一會，時玥的留言就冒出來，

“這是你爺爺家附近的函館山嗎？真美，像一幅水墨畫。”

馳早一愣，隨即看到評論變了，

“這座山真美，像水墨畫一樣！”

顯然，時玥修改了評論。但是他已經看見了好嗎=。=

時玥怎么會知道他爺爺家住在函館山附近？

他沒有注明地址，也從沒跟人說起過，連發照片都是第一次。

即使有人能認出這里，也頂多以為他是來旅游的。同學中知道的人只有許洛斐。

難道是許洛斐告訴她的？

馳早很想發消息問問她，只是擔心這樣會顯得有點像在質問。

她第一時間修改了評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裝作沒看見，才更紳士一點？

他并不介意她知道，只是覺得好奇而已。

……

后面幾天，馳早很少有時間再更新學子網。

他每天要么陪著爺爺奶奶外出，要么跟著爺爺去工作室，還得在網上學習一些國外大學的公開課。

偶爾刷一下，也沒見時玥發過動態。

他的爸媽在除夕前一天趕到函館，跟他們一起慶祝新年。

年初三那天，爸媽有同學聚會，要帶上他一起去二世谷滑雪。

馳早只得跟著他們前往那個世界著名的滑雪勝地。

到了二世谷雪場附近的別墅區，他一下車就看見了唐教授夫婦，當然還有唐聞馨。

馳早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套路了。他不禁看了袁女士一眼。

袁女士沒理會他，笑著跟唐聞馨一家打招呼，

“你們這么早就到了！段杰他們呢？”

“剛到，在里面整理東西。”

原來除了他們兩家，還有不少其他人，應該是真的同學聚會。

馳早馬上笑著打招呼：

“新年好啊唐教授，蔣教授！新年好啊，唐聞馨。”

他很快見到了爸媽的其他老同學。

“袁倩！馳騁英！好久不見了！馳早都長這么高了，比你老爸當年還要帥……”

大人們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說笑。聊了一會，他們怕馳早和唐聞馨無聊，建議他們先出去滑雪，或者去周圍散散步。

“還是去滑雪吧。”

馳早不假思索地說。滑雪起碼不用說太多話。

唐聞馨也同意去滑雪。于是他們一起去附近的滑雪場。

“你們什么到的？”馳早問她。

“昨天的飛機到札幌，今天剛過來。”

這邊雖然是國際著名的滑雪勝地，工作人員的英語發音卻不怎么樣。馳早給唐聞馨做翻譯，幫助她取設備，以及轉告一些介紹和規則。

“你還會日語？”

“我的童年有一半時間是在日本度過的。”

“為什么？”

“因為我爺爺家在這里。”

“我聽爸爸說過，你的爺爺是世界著名的建筑師……”

“著名談不上。爺爺年輕時候一直在中日之間奔波，因為喜歡函館的環境，就在那里定居了。這邊走吧。”

唐聞馨不怎么擅長滑雪，馳早帶她去了初學者滑道。

他一邊幫助她，一邊又想起了時玥。

連唐聞馨都不知道他爺爺家住在函館，時玥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滑了一小時，他看出唐聞馨累了，便陪她走到滑場附近的休息室。

點了熱飲，兩人在玻璃窗邊的座位面對面坐下來。

尷尬的時間開始了。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沒話說，最終還是馳早先開口:

“你考試考得怎樣？……”

等他和唐聞馨把每一門課都差不多聊一遍，許洛斐終于打電話過來。

馳早歉意地跟她揚揚手機:

“我接個電話。”

走到休息室外，馳早按下接通鍵，許洛斐的聲音哇啦啦傳來：

“這么久才接！你干嘛呢？”

“你不是在海島度假么，又沒什么急事。”

“誰說沒急事，我急著跟你拜年不行嗎。”

“好啊，你拜吧。我在二世谷滑雪……”

馳早想了一下，還是沒告訴他唐聞馨也在，省得許洛斐嘴里又吐不出好話。唐聞馨就在不遠處，這樣總歸不禮貌。

“對了，你告訴過時玥，我爺爺家住在函館嗎？”

“我沒事說這個干嘛？”

“但她好像知道。”

“看來這妹子了解你很多信息啊。嘖嘖嘖，簡直像福爾摩斯。”

“她還知道什么？

“哈哈哈……你自己去問她呀！”

許洛斐又開始欠扁了，跟他扯了一會，馳早掛掉電話。

暫時還不想進去，他點開了自己的學子網。

翻著翻著，馳早突然發現，在一堆新年祝福里，有一條竟然來自時玥。

他連忙點開。

消息是除夕夜零點發的，是一句簡單的新年祝福語。他不禁責怪自己居然現在才看到。

無論什么節日，馳早的學子網總能收到一大堆消息轟炸，他一般很少點開。

他是真沒想到時玥會發消息給他。

正想著怎么回復，卻見爸媽他們一群人從滑雪場走過來。

在長輩面前不好玩手機，馳早把手機收起來。

走近以后，袁女士責怪道：

“你怎么在外面站著，讓聞馨一個人在里面？”

“我出來接個電話，許洛斐打來的。”

“許洛斐？”

一行人里有人問道，“是許家二房的那個孫子嗎？”

“對，就是他，”

唐教授走進休息室，一邊坐下來一邊笑著說：

“絕頂聰明的一個孩子，就是聰明不用在正點上。”

“他在你班上？”

“是啊，聽說是因為跟馳早要好，才考的A大。”

袁女士笑說：“許老爺子怕他在那些紈绔子弟中學壞了，只有跟馳早在一起，老爺子才放心。這下輪到我不放心了。”

唐聞馨的媽媽蔣教授笑著說：

“馳早這么優秀你還不放心，那你還要怎樣？上學期馳早拿到全國大學生數學建模大賽第一名，老唐跟夸了我好一陣子。”

袁女士：“那得多謝我們唐大教授教得好呀。”

唐教授：“是馳早天資聰明，又肯勤奮，真的很難得。我帶過這么多屆本科生和研究生里，就數他最出色。”

蔣教授：“我們聞馨其實更擅長文學方向，但她自己要選A大商學院，我們也只能尊重她。沒辦法，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

另一人問：“聞馨也在A大？哈哈，搞了半天，原來我們都是校友。你們兩個還叫什么叔叔阿姨，應該叫我們學長學姐！這樣聽著就年輕多了。”

大家都笑起來。

“咦？這么說來，你們兩家都是兩代人來自A大？”

“三代。”馳早爸爸微笑著說，

“我父母當年也是在A大讀的建筑系。”

“哈哈，太難得了！你們兩家真應該搞個聯姻，組成一個Ａ大世家！”

大家又笑起來。

馳早本來在偷偷走神，想著要不要跟時玥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沒即時回消息。隱約聽到大人們最后一句話，心里一驚。

他抬頭，發現大家都在笑著看著他和唐聞馨，好像在等他們說話。

馳早尷尬至極：“我……”

“Ａ大只是個開始，”

馳早爸爸說：“這兩個孩子跟我們當年一樣，都要繼續深造的。藤校學長得先提醒你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們仍需努力。”

大家的注意力這才被吸引過去，詢問他們打算申請哪所藤校，又紛紛聊起自己當年的留學經歷。

馳早總算松了口氣。

……

他們一家回到別墅里休息，馳早剛坐下，袁女士就不高興地說:

“你今天在聞馨一家人面前，真是沒禮貌。”

馳早也有些生氣：“我要怎么有禮貌？難道當場就答應娶唐聞馨？”

袁倩和馳騁英互相看了一眼，沒料到他們兒子會這樣說話。

袁女士索性把話攤開了:

“我看聞馨很不錯，不像外面那些沒教養的女孩子。聞馨矜持懂事，雖然被老唐他倆保護過度，有點內秀。但畢竟高知家庭出生，大家閨秀的氣質在呢。文文靜靜，做事妥帖，我看她很適合你。”

馳早沒好氣：“你看適合有什么用，我跟她互相都不感興趣。”

袁女士失笑：“只要性格合適，興趣什么的都是可以培養的。但你剛才在休息室把人家晾著，自己在外面玩手機，這態度就不對。而且你確定聞馨對你沒興趣？”

馳早煩燥地說:“我沒興趣知道她對我有沒有興趣，而且我連培養的興趣都沒有！拜托以后別再提這件事了。”

馳早爸爸坐在對面慢慢地泡茶。

他雖然已經40多歲，依然儒雅英俊，很有風采。馳早長得很像他。

眼見妻子跟兒子之間火藥味十足，他慢慢地把泡好的茶推到馳早面前，又給袁倩遞上一杯，笑著說:

“現在就為這事吵架，太早了點。”

“早嗎？”袁女士不滿，

“我又沒說立刻定下來，我只是提醒你兒子，注意培養一下感情。老唐他們倆早就有這個意思。也就你們爺倆對聞馨無所謂……”

“別冤枉我，”

馳騁英笑著說：“我看聞馨各方面都好極了。但問題是馳早暫時不想考慮。他們是同學，有的是時間相處，而且來日方長，究竟合不適合，以后會自己判斷的。”

袁女士沒話說了。

憋了一會，又不服氣地補充：

“我也沒說一定要怎樣，只是提醒馳早考慮問題要全面。就算不是聞馨，也要像聞馨那樣的，知根知底，門當戶對。你可別學許洛斐，整天交往一些不三不四的網紅小明星。”

“怎么會呢，馳早你還不知道么，做事向來穩妥周全。他什么時候需要我們操心了？”……

馳早望著玻璃窗外落滿大雪的森林，沒再說話。

手機里那條還沒有回復的消息，現在又不打算回了。

在平定好自己的狀況前，他沒理由把時玥扯進來。

……

馳早以為今天過得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更糟糕的還在后面。

晚飯時間，大人們去滑雪場還沒回來，他帶著唐聞馨去別墅區附近的餐廳吃晚餐。

不管要不要娶唐聞馨，他都有義務要照顧這個語言不通的女同學。

兩人走在去餐廳的路上，卻聽到有人叫他們：

“馳早？唐聞馨？真的是你們！”

他們回頭，見到班里的四個女生一起驚奇地看著他們。

“怎么是你們？”

“我們結伴來北海道旅游啊，網上說二世谷的雪質世界一流，當然要來體驗一下。倒是你們……什么情況？”

另一個女生問：“唐聞馨，你不是說要跟家人一起度假，來不了嗎？結果居然是跟馳早一起來的？！”

看到唐聞馨忙著跟幾位嘰嘰喳喳的女生解釋，他們確實是跟父母一起來的，只是父母一起滑雪還沒回來……馳早突然開始后悔了。

他到底為什么要來二世谷參加這場A大的校友會呢？

……

南方某小城。

時玥在媽媽開的小畫廊里幫忙。

她們的小店從年初二就恢復營業了。反正母女倆也沒什么親戚要走，在家閑著無趣，還不如去店里。

春節期間沒什么顧客，二人支起畫架，各畫各的油畫。

店面不大，墻上掛著一些媽媽畫的國畫，山水花鳥都有。這些多半是客人定制的扁。

地上靠墻疊放著很多畫框，大多是油畫，也有一些素描。

有媽媽畫的，也有時玥畫的。

她們這種南方的18線小山城，大眾的欣賞水平不高，一般只有在裝修房子的時候，才會過來買幾幅裝飾畫。

時玥和她媽媽的畫到底好不好，好在哪，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媽媽名叫時清墨。時玥一直很喜歡媽媽的名字。她人也如其名一樣淡然，清雅。

可能因為一直從事原創藝術，雖然在小城里生活，卻完全沒沾染小城市的世俗氣。

媽媽在店里的時候，總是穿著沾滿油料的粗布服，頭發松松挽著，不施粉黛，卻很有氣質。身上有著松節油和石墨的混合氣味，是藝術家的味道。

她們二人一邊畫畫，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對了，昨天你出去的時候，宇琦打視頻電話過來。”

媽媽一邊往畫布上抹顏料，一邊說。

“他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又跟我解釋一遍他為什么沒法回來過年。”

“嗯，美國大學跟國內放假時間不一樣，他沒法回來的。”

“我知道。所以覺得他總是太客氣。你們有經常聯系嗎？”

“不經常，從我大一周宇琦去學校看我那次后，就沒跟他通過話。打字跟他聊天，他都很久才能回的。”

“你得理解他，他學業壓力大，業余還要去公司做兼職，覺都沒得睡，哪有時間聊天。”

“嗯，我知道的。”

時玥說著湊過去欣賞了一會媽媽手中的畫：

“我覺你樹的暗部那里加一點藍灰色會更好，顏色會更通透點。”

“這里嗎?”

媽媽調著顏色抹了幾筆，又接著說：

“他昨天通視頻是在去上課的路上，匆匆忙忙的，問你在不在家。我對他總有點不放心。”

“對周宇琦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那么靠譜，會照顧好自己的……”

正說著，有顧客走進來了，要取定制的山水畫扁。

媽媽起身過去翻找。

時玥乘空掏出手機，刷了一會學子網。

點開消息列表，馳早還是沒有回復她。

上次時玥一激動，就打出了函館山那幾個字，馳早不會不高興了吧。

自從她在馳早小時候的日記里，看到他對爺爺家背后的函館山的描寫，就在網上搜索了這個地方。

那座山的春夏秋冬各個角度，凡是能找到的圖她都看了。所以馳早的照片一發出來，她就興奮地認了出來，都忘記這本是她不該知道的。

馳早是因為這個懷疑她了？

懷疑她打探他的隱私，所以生氣了？

不然的話，時玥實在想不通為什么前面還給她點贊，現在又完全無視她了。

她原本是鼓足勇氣，想借著發新年祝福跟他打聲招呼，看能不能就此展開聊天。

可他消息不回，評論也不回，實在無從說起。

許洛斐還說馳早對她感興趣呢，這是感興趣的樣子嗎?

許洛斐不會是在耍她吧？

……

馳早一直到假期最后也沒再更新學子網，也沒回復她。

哎……時玥每天刷手機時都要感嘆，這個糟糕寒假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