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研究
- 吳劍鋒
- 9973字
- 2019-11-15 18:04:08
1.2 研究現狀
現代語言學研究表明,動詞和名詞是人類語言中最基本的詞類范疇。動詞研究是漢語語法研究中最重要的課題之一,并已取得了比較豐碩的研究成果。然而綜觀已有的研究文獻,對言語行為動詞這一特類的研究雖已引起學術界不同程度的重視,但相比較歐美學界對英語言語行為動詞的研究而言,我們已有的研究不論是在廣度上還是在深度上都還遠遠不夠。本節擬回顧自《馬氏文通》以來有關漢語言語行為動詞(包括言說動詞)的研究成果,在對以往研究進行梳理總結的基礎上嘗試提出下一步可能的研究方向和策略,以期能對這類特殊動詞展開更加深入細致的研究。
1.2.1 研究的范式及特點
對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的關注和研究可以說一直伴隨著中國語法學的誕生和發展,走過了一條從自發到自覺、從附庸到主體的道路。
早在1898年,馬建忠在論述“外動字”(及物動詞)帶止詞(賓語)時,就已開始涉獵言語行為動詞。馬建忠指出:“‘教’‘告’‘言’‘示’諸動字后有兩止詞,一記所語之人,一記所語之事。先人后事,無介字以系者常也。”“‘謂’‘言’諸動字后,所有頓讀皆為止詞。”這實際上談的是言語行為動詞帶雙賓語及復雜賓語問題,只是當時他沒有明確使用“言語行為動詞”等相關概念而已。
其后,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的研究一直受到學界不同程度的關注,特別是近年來,有學者開始注重不斷借鑒新的理論和方法,從不同的視角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展開研究,這既拓寬了研究領域,也加深了研究深度,并取得了不少成果。由于研究的目標和研究的視角不同,從而形成了不同的研究內容和范式。縱觀歷年來的研究文獻,主要遵循和形成了以下三個研究范式:
1.2.1.1 研究范式Ⅰ:基于動詞研究框架的從屬性研究
在研究動詞問題時涉及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諸如動詞的價分類、及物動詞與不及物動詞、雙賓動詞、謂賓動詞、帶小句動詞、自主動詞與非自主動詞、持續性動詞和非持續性動詞、離合動詞等,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被分別歸屬于不同的類別體系加以探討。黎錦熙(1924)、尹世超(1985)、邵敬敏(1996)、范曉(2000)、陳昌來(2002)等人則直接提到言說動詞相關概念或將動詞和言語行為等聯系起來加以研究。
黎錦熙(1924)把外動詞(及物動詞)分為八小類,其中“交接物品類”“交涉人事類”“人丁名醫類”“情意作用類”都列舉了大量的言語行為動詞。
尹世超(1985)在歸納帶小句賓語的動詞類型時,發現了一類既能帶小句賓語、又能帶謂詞性賓語,也能帶體詞性賓語的“全能動詞”。其中有一次類就是“表示言語行為的”,如“說、詢問、告發、表白、宣布、爭論、回答”等。
范曉(1988)認為三價動詞都是動作動詞,內部可再分為:(1)交接動詞,句法上帶雙賓語,如“送、寄、贈、欠”等。(2)互向動詞,句法上不能帶雙賓語,如“協商、交換、爭論、辯論、討論”等。(3)兼語動詞,如“要求、請求、叮囑、派遣、打發、指使、介紹、強迫”等。(4)稱呼動詞,常用來稱呼人或事物,有時可構成兼語句和雙賓句,如“稱呼、簡稱、俗稱、叫、認、追認、封”等。雖然沒有冠以言語行為動詞的名稱,但在范曉的互向類、兼語類和稱呼類動詞中,所列舉的例詞絕大部分都是言語行為動詞。
邵敬敏(1996)曾提到“言說動詞”,認為言說動詞即“議論、匯報、介紹、報告”等動詞,同時也包括與言說有關的如“調查、研究、表演、重復”等一些動詞。
袁毓林(1998)窮盡性地詳細討論了漢語一元、二元、準二元和三元動詞所能支配的各種從屬成分的語義角色(格)、這些語義格不同的從屬成分在不同句式中的共現情況以及它們所能占據的各種句法位置,以反映動詞的主要的句法、語義功能及其相互制約關系,其中也包括了各個相關的言語行為動詞在內。
范曉(2000)將動詞分出表示語言行為的動詞次類,如“說、唱、宣布、介紹、表白、報告、通知”等。
陳昌來(2002)從動詞的配價入手考察動詞的句法語義屬性時將言語行為動詞分別歸入一價、二價和三價動詞來具體分析他們的價量(動詞所能支配的必有語義成分的數量,據此分出一價、二價、三價等)、價質(動詞所支配的語義成分的語義性質,如施事、受事等)、價位(動詞所支配的語義成分在句法結構中的位置)和價用(動詞的配價成分在具體句子中的運用),還將告知/探問類三價動詞(即言語行為動詞)單列一類,詳細分析了這類動詞的價質、價位和價用。另外在對致使類、互相類三價動詞的分析時也都較多地涉及了言語行為動詞。
上述這些研究,為我們研究漢語言語行為動詞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思路和視角,揭示了漢語言語行為動詞某些方面的語義句法特征,也列舉了一些言語行為動詞,甚至出現了言語行為動詞的相關概念。然而就漢語言語行為動詞這一特類來說,上述研究也存在嚴重的不足之處:缺乏深入論證,分析言語行為動詞的目的只是為分析某類動詞提供例證;對這類動詞的研究大都也僅止于分類而已,并沒有對其作進一步的分析和討論;對言語行為動詞成員的確定多停留在舉幾個例子,并沒有詳盡的量化詞表。即使陳昌來(2002)對言語行為動詞的語義句法研究已經比較詳細,但是研究的視角仍是動詞的配價,研究的目的也是為了說明動詞的配價、為動詞的配價服務,而且對言語行為動詞的句法表現只有描寫,缺少解釋。
1.2.1.2 研究范式 Ⅱ:基于語義研究框架的主體性研究
雖然從《馬氏文通》開始,人們便開始或多或少地涉及對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的研究,然而正如上文所述,這些研究都只是在討論言語行為理論或其他相關方面時,對所涉及的部分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進行從屬性的分析和研究。直到2002年,國內學界才開始有鐘守滿(2004a,2004b,2005a,2005b,2005c,2008)、劉大為(2002a,2002b,2004)、吳劍鋒(2008a,2008b,2011a,2011b)等對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進行專項研究,這些研究是在不同的理論框架下所展開的主體性研究。
鐘守滿的研究可以說是基于認知語義框架的主體性研究,首次以言語行為動詞為專門的研究對象,具有一定的開創意義。
鐘守滿(2004b)從語義認知角度對英漢言語行為動詞的可比性、認知結構分類以及英漢言語行為動詞所構成的句法結構的異同進行了初步探討和比較分析,認為適合英漢言語行為動詞的分類標準應至少從三個方面考慮:(1)從信息傳遞動作認知方向看。動詞在動作發生方面有方向性,言語行為動詞可區分為單向類動詞(如“告訴”)和互向類動詞(如“商議”)。(2)從客體移動認知方面看。無論英語或漢語,言語行為動詞所構成的句子都會涉及兩個參與者:客體和引起客體移動的動作者。對應于英語的漢語言語行為動詞具有同樣的信息傳遞認知方向和客體(物體)傳遞語義認知結構。(3)從句子的雙賓結構看。根據動作導致客體移動的方向,把雙賓結構的動詞分為右向動詞、左向動詞和左右向動詞。
鐘守滿(2004a)從認知角度對tell(告訴)和inquire(打聽)等動詞的言語信息傳遞特征和語義認知特點進行了比較分析,基于討論提出了相關的語義表達式,并結合英漢相關言語行為動詞進行了具體的舉例分析。
鐘守滿(2005a)重點討論了英語及與之對應的漢語互向類言語行為動詞的信息傳遞認知結構和語義認知特點以及它們的語用解釋。通過調查、分析Wierzbicka的《英語言語行為動詞語義詞典》(English Speech Act Verbs:A Semantic Dictionary)所列舉的3組互向性言語行為動詞,鐘守滿重點討論了3組中的8個英語言語行為動詞和與之對應的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的信息傳遞特點和語義特征。在此基礎上,鐘守滿還歸納了這8個英語言語行為動詞的區別性語用內容。
鐘守滿(2008)的《英漢言語行為動詞語義認知結構研究》可以說是國內目前唯一一部有關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研究的專著。該書是作者近年來對英漢言語行為動詞進行對比分析專項研究的成果總結。研究主要基于以心智主義為基礎的認知語義學,關注語言表達中的客體移動認知的“向”,嘗試對英語、漢語中的言語行為動詞作語義類別劃分,并對其從語義認知結構角度進行詞、句層面的對比分析,探討相關的語義認知結構模式。
王瑩(2005)指出一個言語動詞的語義特征系統有:[+行為][+述人][+自主][+言語]四種。
吳劍鋒(2008a)認為和非言說動詞相比,言說動詞都具有三項區別性語義特征:[+述人][+言說][+意向性],言說動詞因為共同具有這三項語義特征而形成一個言說動詞語義場。并選取“[±期待聽話人反應]”“[±認知][±情感][±意志]”和“[±超語言的社會機制]”等三組區別性語義特征將漢語的言說動詞分成七大類。
金娜娜(2009)從語義認知的思路探索言語動詞在信息交流中的主觀評價功能,建立了一個新的評價子系統,即隱喻性評價系統。并通過對言說經驗和系統功能語法中人際隱喻的認知分析,詳細說明了言語動詞如何隱喻性地表達評價意義。同時,在分析言語動詞中,提出一種新的分類,即以說話者、受話者和目標為主導的三類,每類動詞在表達意義時各有側重。
肖珊(2011)重新審視言說動詞的概念語義內涵,以認知起點詞“說”為語義基點,建立了一個完整的現代漢語言說動詞語義概念系統。肖文按照言說動詞之間包含的語義結構的對立將整個系統分為三大詞群:一般言說動詞“說1”同位詞群、性質言說動詞“說2”同位詞群和方式言說動詞“說3”同位詞群,以及三大類同位詞群內的詞位與詞位之間、詞群內詞位與非言說動詞詞位之間交叉形成語義變體集合。一般言說動詞“說1”的同位詞群是并列式同位詞的集合,性質言說動詞“說2”和方式言說動詞“說3”是包含式同位詞的集合,三者之間的關系是:“說1”詞群是上位詞群,“說2”“說3”是“說1”的下位詞群,三者形成父子關系,“說2”與“說3”之間則是姐妹關系。語義交叉變體則獨立于三大詞群之外,是屬于與“說1”有鄰位關系的一類詞位的集合。肖文在大類詞群的前提下,探索了言說動詞各次詞群內部的語義結構,并用語義基元結構式的具體方式對各次類的每個言說動詞進行意義上的描寫,最終形成了群與群之間、群內各次群之間、次群內部各言說動詞之間語義上的關系圖。
與上述學者不同,楊鳳仙(2011)則選取上古時期漢語言說類動詞作為研究對象,考察這些成員在上古文獻的使用情況。通過對言說類動詞詞義進行共時詞義系統的分析和歷時詞義演變、詞匯興替的考察,試圖對義場詞項的增減和詞義的演變作出解釋,從而揭示言說類動詞演變的規律。
上述研究首次以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為獨立的研究對象,揭示了漢語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的語義結構和特征。然而研究也存在比較明顯的不足之處,如鐘守滿等人的研究以英語言語行為動詞為主、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為輔,未能充分揭示出漢語言語行為動詞自身的獨特性,而且研究也僅局限于語義結構的認知描寫和解釋,對英漢言語行為動詞句法語義層面的對比分析和語義認知結構的整合顯得單薄。
1.2.1.3 研究范式 Ⅲ:基于語用研究框架下的主體性研究
劉大為(2002a)分析了言說動詞、意向動詞和外部動詞之間的關系,認為言說動詞在語義上都指向一個口語的或書面語的言說過程。所言說的外部事件被表述為一個受到這些動詞控制的句子賓語。通過言說動詞的自指功能論證了任何句嵌式遞歸都起始于一個自指的言說動詞。
劉大為(2004)從意向動詞和言說動詞對視域的控制入手,發展了一種新的篇章分析方法。劉文認為任何篇章的視域結構,都是在一個主視域的控制下,以轉述和引述的方式引入其他視域而構成的,意向動詞和言說動詞都能使用轉述的方式,而引述的方式只能為言說動詞使用。
徐默凡(2008)嘗試通過對修辭行為和修辭意圖的分析來解釋言說動詞的隱現規律。根據能否在顯性施為句中明示把言說動詞分為三類:語義邏輯上不能明示的內隱性言說動詞、使用習慣上不能明示的描述性言說動詞、能夠明示的自指性言說動詞。徐文通過分析指出:內隱性言說動詞不能明示的原因與行事修辭意圖有關,是對行事行為真誠規則和本質規則的違反;描述性言說動詞不能明示的原因和表達修辭意圖有關,主要是禮貌意圖壓倒了明示意圖;自指性言說動詞可以明示,在實際使用中的隱顯也取決于表達修辭意圖。此外,徐文還探討了自指性言說動詞的一些特殊用法,特別注意到自指性言說動詞的否定性使用現象。
馬云霞(2010)闡釋了修辭動因下言說動詞的擴展,認為表示身體行為的動詞可以通過隱喻或者轉喻引申出言說類語義,進入言說的語義域,體現出具體語義類與抽象語義類之間的系統關聯。比如,“達”的身體行為義是“到達”,由此引申出其言說行為義“表達、傳達”。
吳劍鋒(2008a,2009)指出在詞匯層面上,存在一些最為明顯的元語用標記語——言語行為動詞,在一定的句法語用條件下,它們描寫了正在實施的言語行為。對這些言語行為動詞的分析也就是對詞匯化了的言語行為范疇的分析。句類是句子的語用功能的分類,句子的語用功能就是句子所標示的言語行為。因此,言語行為動詞在實現自身元話語功能的同時,也奠定了自己的句類地位——成為某一句類的標記。
吳劍鋒(2011a)指出單個的言說動詞并不必然地實現在線自返功能,必須處在顯性施為式這樣的句法環境中,主張將顯性施為式處理為一種構式。作為一種認知構式,顯性施為式重在表達在線自返的語用意義,其由于和言語行為的規律性關聯而處在句法和語用的接口上:一方面,顯性施為式其構式義的實現受到顯性施為式的句法條件的限制;另一方面,不僅顯性施為式其構式義是語用意義——自指當下發生的言語行為,而且其語用義方面的因素又反過來影響顯性施為式對言說動詞的選擇。由于顯性施為式的構式義涉及說話人的自返意識,因此,顯性施為式是一種元語用標示語,這就能較好地解釋漢語包孕句中的真性疑問和假性疑問現象。
吳劍鋒(2011b)從歷時的角度考察了漢語中的言說動詞由指稱言語行為最終名詞化為指稱文體類型所經歷的兩個連續轉喻階段,認為其發生連續轉喻的認知基礎分別是原因—結果關系和整體—部分關系。進而指出一個言語行為就是一個認知模型,經由言語行為方式向文本方式乃至文體類型的演變,成功言語行為的適合條件在言語行為的概念化過程中通過文本的方式得以在語言層面固化。作為言語行為的結果而演變來的言說類公務文體,其社會功能依然是實施與該文體名稱相同的某一特定的言語行為,但對這些文體的劃分卻主要是依據體式和程序等形式上的特征,而這些形式上的特征則是成功實施該言語行為的適宜條件文本化的結果,并植根于這一文體獨特的言語行為方式及社會功能。
和劉大為等不同,劉丹青、方梅等學者則是在篇章語用的框架下對漢語中具體的言說動詞“道”“說”“講”等展開個案研究。
劉丹青(2004)通過共時語料的分析說明“說道”這個組合中“道”是一個標句詞,并詳細探討了“道”由言說動詞到內容賓語標句詞的語法化過程,最后從類型學角度說明“道”的核心標注性質,指出由言說動詞到標句詞是人類語言中常見的語法化路徑。
方梅(2004b)著重分析了北京話里言說動詞“說”的語法化,指出“說”演變的另一個更為重要的方面是它正在衍生出某些體現語法關系的功能。“說”的演變有兩條路徑:第一是從言說動詞虛化為補足語從句標記,可以表述為:言說動詞>引語標記>準標注詞>標句詞,包括賓語從句標記和釋名從句標記。“說”從連動結構“言語行為動詞+說”后項動詞的位置分離,附著在內容賓語小句的前面,成為小句關聯標記(clause linkage marker)。用“說”引導出一個話題,這也是章法上的要求。第二是從言說動詞虛化為虛擬情態從句標記,可以表述為:言說動詞>話題標記>舉例標記>條件從句標記>虛擬情態從句標記。方文指出,北京話“說”的演變正處于從章法走向句法的進程當中。
隨利芳(2007)認為“說”比“道”在語法化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可以置于連詞后,與動詞的結合面也比“道”廣。隨文對比考察了“說”和“道”的異同,也分析了言說動詞虛化為標句詞的現象。
林華勇和馬喆(2007)主要考察廉江方言(屬高陽片粵語)已經虛化了的“講”的意義和功能,并在此基礎上,聯系其他方言和語言,說明廉江方言“講”的語法化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廉江方言“講”分別語法化為:自我表述標記、引述標記、小句標記和話題標記。基于廉江方言的事實描寫,聯系其他漢語方言及語言,說明言說義動詞語法化的方向和功能,認為在考察語法化時應重視語義小類。
對“說”進行個案研究的還有汪維輝(2003)、孟琮(1982)、劉月華(1986)、董秀芳(2003,2010)、李晉霞和劉云(2003)、趙詢思(2006)、谷峰(2007)等,他們對“說”的描寫大致可以概括為兩類:一類依然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動詞運用,但是意義有所改變,不僅僅表示“言說”意義。另一類“言說”意義弱化,失去獨立詞匯地位,跟其他的詞組成一個固定搭配,比如“別說”“我說”,在語篇中起銜接作用。
上述研究從全新的視角探討了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在篇章分析中的作用、在施為句中的隱現規律以及個別言說動詞的語法化途徑和動因,角度獨特,觀點新穎。特別是劉丹青(2004)和方梅(2004)等的個案研究更是對“說”“道”等言說動詞作了詳盡的描寫和解釋,結論頗具啟發意義。然而上述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言說動詞和言語行為動詞的概念有待進一步厘清,劉大為(2002a,2004)所說的言說動詞實際上只能是言語行為動詞,像“商量”“討論”等言說動詞并不能實現自指功能。徐默凡(2008)對“以言表意行為”“以言取效行為”的理解和詮釋似乎與奧斯汀(Austin)有所出入,對以言表意、以言行事和以言取效三者之間的關系的闡釋仍可商榷。另外,自指性言說動詞也具有描述性,徐默凡(2008)對描述性言說動詞和自指性言說動詞的區分(文中有些觀點)似乎也還缺乏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除了上述公開發表的期刊論文或專著外,近年來還出現了一批碩士學位論文,針對漢語的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或其中某一次類分別從語義、語法、語用等視角進行全面的分析和探討,這些學位論文包括王云英(2004)、張奇祺(2007)、田源(2007)、王展(2008)和蔡俊杰(2008)等。
王云英(2004)運用“詞義成分—詞義構成”模式分析法對漢語24個問類動詞的概念義進行了分析,得出4個詞義聚合類型,并據此找出了問類動詞群衍生新詞的規律。此外,王文還對24個問類動詞進行了句法、語義搭配和語用表達分析:句法方面,對問類動詞所能出現的句法位置、形成的基本句式和隱含句式作了細致描寫;語義方面,提出問類動詞的主語具有[+人][+準人]的語義特征,對象賓語具有[+人][+準人]的語義特征,受事賓語具有[+抽象][+言語信息]的語義特征,狀語和補語以及其他共現成分的搭配必須遵循語義韻協調原則;語用表達方面,問類動詞“試問”“借問”“敢問”“請問”是施為動詞,只能形成言語行為自述句,因此具有特定的交際功能——“以言行事”,這幾個問類動詞在交際功能方面的特殊性,恰好可以解釋它們在詞義、句法等方面與其他問類動詞迥然不同的原因。
張奇祺(2007)主要從言語行為的角度分析現代漢語中某一類言語行為動詞——承諾類言語行為動詞。張文首先以動詞“承諾”為例,從說話人、聽話人、承諾內容、語力程度這四個方面考察“承諾”在做承諾用法時的使用情況;從命題不涉及說話人或聽話人的行為、說話人說出的命題涉及他過去做的動作等幾個方面來考察“承諾”在做非承諾用法時的情況。并比照此模式,把承諾類言語行為動詞分為單純類承諾動詞、保證類承諾動詞、發誓類承諾動詞、答應類承諾動詞四類,分別考察這些動詞的異同。最后,根據這些動詞在具體使用中的差異,從語力差異、聽話人的引介、語力的強弱及語體四個角度對漢語中承諾類言語行為動詞進行分類,并總結承諾類言語行為動詞的承諾和非承諾用法。
田源(2007)以漢語中言說義動詞的上位詞為研究對象,對說類動詞從古到今的嬗變過程、說類動詞在方言中的分布、說類動詞的句法語義等方面進行了多角度考察,試圖從歷時和共時角度揭示說類動詞的特征和規律。通過對歷史文獻語料的考察,發現“言”“語”“道”“云”等說類動詞在歷時演變過程中是不斷變化的,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使用不同的說類動詞來表達思想。通過對現代漢語中“說”和“講”的句法語義的分析,發現說類動詞的施事不僅有典型的施事即指人名詞或代詞,而且有許多非指人名詞充當;受事類型在語表形式上表現為不帶受事或受事被隱含和在語表出現受事兩種大的類型;其與事一般用介詞引出,充當動詞的狀語或補語;“說”在長期的發展中衍生了很多新用法,如虛化等。
王展(2008)基于Fillmore的框架語義學理論,對漢語言說類動詞進行了分類研究。王文首先建構了漢語的交際框架。根據信息傳遞的方向不同,將交際框架劃分成單向信息傳遞框架和雙向信息傳遞框架。單向信息傳遞框架又次分為直陳框架和強傳信框架。雙向信息傳遞框架又次分為普通傳信框架和強傳信框架。基于上述交際框架,采用框架域、框架、子框架、同義詞組、詞元五級分類法,對言說類動詞進行分級描寫,并以動詞語義角色共現圖為工具,通過展現語義角色共現的不同模式,對每一類動詞的句法、語義進行分析。
蔡俊杰(2008)以95個漢語言說類動詞作為研究對象,以動詞所支配的必有語義成分的數量作為分類標準,將言說類動詞分為二元言說類動詞和三元言說類動詞兩個大類,然后根據是否用介詞結構引進與事成分進行下位分類。在此基礎上,蔡文系統考察并揭示了漢語言說類動詞在句法、語義、語用等方面的特點。言說類動詞所支配的必有語義成分主要有三個:施事、受事、與事,三個語義角色配置的不同會引起句法結構的變化,而且言說類動詞對所支配的三個必有語義成分的語義特征也有一定的選擇限制。蔡文認為言說類動詞在時間性上表現為動詞的過程結構,在動詞的結構過程連續統中,言說類動詞表現為由動作到變化的過渡。在語用方面,言說類動詞是表現言語行為的重要手段,因此和言語行為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對應關系,言語行為表現為一些相對應的言說類動詞,言說類動詞構成的言說動詞句是否成立也要受到言語行為的語義規則限制。
1.2.2 存在問題分析
綜上所述,以往的研究已經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言說動詞)這一特定類動詞有了較多的關注,這為我們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發和參考,但也有一些問題和趨勢值得我們重視和思考:
(一)言語行為動詞的概念界定問題
目前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的研究雖然已經較為深入,但對言語行為動詞內涵和外延的界定還不明確,各家所列的言語行為動詞范疇不盡一致,這必然會影響到結論的可靠性和科學性,對此還需要作進一步深入研究。目前的研究幾乎都將言說動詞等同于言語行為動詞,其實,言語行為(speech act)與語言性行為(linguistic behaviour)不同:言語行為來自英國哲學家奧斯汀(Austin)所提出的概念:說話本身就是行為,一個表述除了有命題意義以外,還有施為意義(施為作用與效果)。例如以一個表述來執行請求、命令、抱怨、許諾等。語言性行為的相反概念是“非語言性行為”,即只做事不說話的行為,如只吃飯、洗臉、寫字……而不說話等等,而語言性行為有“辯論”“報告”“演講”等等。因此,用來指稱言語行為的言語行為動詞不同于用來指稱語言性行為的語言性行為動詞,后者即廣義上的言說動詞。在語言性行為動詞中,某些有關的詞項屬于言語行為動詞集,其中一部分動詞可用于顯性施為句(explicit performatives)中;其他語言行為動詞則只描寫了語言行為中某些和施事語力(illocutionary force)不同的方面,如“嘮叨”“耳語”“呢喃”“叫喊”等。
(二)言語行為動詞的語義再分類問題
深層的語義結構如何映射為表層的句法結構,這是當代語法學研究的核心問題,為許多語法學家和語法流派所關注。已有的許多研究都對言語行為動詞進行了下位分類,分類的依據和角度不盡相同,得出的結論也不一樣。但有一點是值得我們去思考的,就是:第一,如何整合各種語言學理論并在此基礎上給漢語言語行為動詞(包括言說動詞)分出一個比較科學合理并具有一定解釋力的類別系統。第二,基于上述語義基礎上的分類如何能更好地用來解釋言語行為動詞和一些特殊句式(如雙及物構式、致使構式等)的選擇限制關系,即言語行為動詞的特殊句法表現的理據是什么?
(三)言語行為動詞的語義、句法和語用的接口問題
語義、句法、語用這三個平面既有區別又有聯系。語義結構映射為表層的句法結構,并接受語用規則的指派,從而實現現實的交際任務。在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的研究中,人們往往只關注某一個或幾個言語行為動詞在語義、句法或語用等某一單個層面的情況,缺少對語義、句法、語用三個層面的整合研究,也缺少對整個言語行為動詞詞類進行系統的考察,這樣就影響到對該類詞的整體認識,往往只見樹木,卻不見森林。據初步觀察,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的成員還是有限的,對它們進行系統全面的考察是可行的,況且它們在句法和語用上都存在差異,因此,逐一細致的考察很有必要。
總之,現有的文獻雖從不同角度和方面揭示了漢語言語行為動詞的各種特性和功用,不過對言語行為動詞的分析大都只是為研究言語行為、動詞分類或語篇分析提供例證,缺乏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作獨立的、系統的分析和探討,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這些宏觀研究對言語行為動詞這一特類用力不夠,提供的相關詞表明顯需要調整,羅列的語言現象還需要更微觀、細化的考察及系統的理論概括。我們應該借鑒已有的科學的方法和結論,借助試驗,對漢語言語行為動詞這一動詞特類作系統全面的考察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