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李長生起夜。

人到中年，不得已。

就著皎潔的月光，看著旁邊酣睡之中的李玉吉，嘴巴一咂一咂的，應該是在做著美夢。

李獨夫卻不在。

“旺財個童男子，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莫非……

這孩子，現在這個時代又沒有衛生紙，不好擦手啊。”

李長生一邊嘀咕著，一邊起身出門。

明月皎潔，萬物喜其滋潤。

銀月之下，萬物通明。

院中的大樹下，那個兩百斤的胖子蹲在那里，肩膀一聳一聳的。

低壓克制的聲音傳出，雖然很小，因為四周寂靜的原因，李長生倒是隱約能聽到一點點斷續。

李獨夫，應該是在獨自哭泣吧？

“唉”

默默看了良久，李長生心中暗嘆一聲，又轉身躡手躡腳的回屋躺下了。

李獨夫心中的苦楚，作為他的兄弟，李長生知道。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樣的？

李長生也沒有什么資格去勸慰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勸。

半生做爛泥，連哭都怕失禮！

印象中，李獨夫像今天這樣暗自嚎啕卻又不敢出聲的哭泣，李長生看到過一次。

那一次，也是這般明月皎潔的夜里。

本來去參加了一場婚禮宴席喝得有點高的李獨夫，非要在拉著李長生再喝第二場夜啤酒。

本來，伴隨著燒烤店的音響歌聲和周圍眾人喝酒聊天的喧囂，兩人喝得都還是好好的。

結果一聲歌聲響起之后，李獨夫卻突然朝衛生間狂奔而去。

李長生怕他出事，也跟了過去。

后來，李長生才知道，那天，李獨夫是去參加了一個曾經女同學的婚禮。

那個女生李長生也認識，是李獨夫從小學就同班的同學，初中據說也在一個學校。

不過高中跟李長生他們不在一個班，他并不熟悉。

估計，這大概就是“你的喜帖是我的請帖”吧。

那次看著李獨夫吐完以后，還在不停的暗自哭泣，李長生也是暗自嘆息一聲以后，又默默的回到了酒桌旁。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有人。

不知道有人見過沒有，一個人一邊哇哇的吐著，一邊卻止不住的哭泣。

這種場景李長生只見過這么一次，印象深刻。

一邊是醉酒哭泣的男人，一邊是喧囂的生意，一邊還有音樂響起：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

懂得什么是珍貴

那些美夢

沒給你我一生有愧

假如我年少有為知進退

才不會讓你替我受罪

婚禮上多喝幾杯

和你現在那位……”

也許永失所愛是痛苦的。

可是更痛苦的在于，那天李獨夫喝醉了自己說出來了，李長生才記起來，當天，是李獨夫的生日。

更可怕的是，李長生后來才知道，李獨夫的那個女同學，這次已經是二婚了。

所以，痛苦因此是雙份，乃至三份的？

那天，爛醉之后的李獨夫，拉著李長生說了很久的話。

那天李長生也喝得大了，其他的都記不清楚了，只有李獨夫的一句話還記得：

“我這活了半輩子了，啥都沒活到，就活了一個自卑……

我想去死。”

“我也是。”

李長生當時大概是這么答復李獨夫的吧？

或許是。

只顧喝酒了，喝得太多了，李長生忘了……

那杯酒，敬完月光，只敬自己。

后來，李長生偶然間有一次，看到了李獨夫那天發了一個“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

他是這么寫的：

……

我的冷漠里，藏著一半害羞一半自卑；

我假裝的玩笑里，藏著一半告白，一半自卑；

我搞笑的話語里，藏著一半小心翼翼，一半自卑；

我故作的高冷里，藏著一半祈盼，一半自卑

我淡淡的微笑里，藏著一半偽裝，一半自卑；

我強顏的嬉笑里，藏著一半期盼，一半自卑；

……

我不經意的眼神余光里，藏著一半思念，一半自卑

我無意的回眸里，藏著一半眷戀，一半自卑；

我不經意的招呼里，藏著一半苦澀，一半自卑；

我……

……

那天，花正好，月正圓，我卻無以話明天；

那年，情正盛，意正濃，我卻凄苦面春風……（注1）

……

你的婚禮中，孤獨的我不敢言語，

耗盡半生做爛泥，連哭都怕失禮……

……

……

一個兩百多斤的胖子，做出躡手躡腳的動作，頗有幾分滑稽。

靜靜的躺下之后，李獨夫沉默良久。

李長生也是如此。

他在假裝自己熟睡。

悄然見，李獨夫小聲的沖著李長生說了一句：

“我想家了，我想我媽了。”

良久，李長生才回了一句：

“我也是。”

長長的夜里，萬物靜寂。

此時，李玉吉的呼吸聲，也變的安靜了。

這個世界上，誰人又是真正的傻子。

就連那些我們認為不懂事的小孩，其實他們的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去說破，都帶著面具去生活。

也許，我們怕的是說破以后，連眼前的這一點美好，都會失去了吧。

無論兩個李長生和李獨夫這兩個老男人平常表現的多么猥瑣和油膩，

在沒有人能夠觸碰的內心深處，誰又能知道，

那些此時還沒有變得遙遠的記憶，到底會不會不時的泛起呢？

一個貌似整天傻兒吧唧、整天瘋跑的孩子，

在他的內心深處，誰又能夠知道，在這個幾天沒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

憨傻嬉笑面容下的他，又會不會分外的思念著自己已經再也見不到的父母呢？

怎么會不！

在這樣一個明月皎潔卻又分外孤寒的夜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無法歸家的候鳥，

那些遠在異地或者他鄉的流浪旅人，又有誰能夠不去分外的思念那遠在天邊的故鄉呢？！

那里有我們的父母，有我們親朋，有我們的好友，有我們曾經的那些美好的回憶。

不管再怎么孤僻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也都有那么一片美好的處女地。

從來不愿意讓別人去觸及，只愿在自己孤單寂寞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回憶，然后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吧？

沒有人沒有一些或多或少的美好記憶吧？

朔風之中，又是誰？

在逆風而行！

在默默而孤獨的前行中，獨自在那寒冷寂寞的寒夜之中，

一個人，感受著那一份不為人知，也不想人知的孤獨、冷寂和殘酷。

是你嗎？

如是你，

前路漫漫任君闖，惟愿明月伴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