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五點，我被三輪摩托車的聲音吵醒后，就再也睡不著了，我起床上了個廁所，剛出廁所門就被父親拽上了車。

“別回去睡了，幫忙去。”

“好?！蔽医z毫不敢拒絕，揉揉惺忪的睡眼，乖乖地坐在了車廂的地上。

三輪車在陵溪對岸的魚塘邊停下，我蹲在岸邊，等待父親隨時使喚我。

父親熟練地工作著，他在地上排開幾個泡沫箱子，灌水打氧，接著往魚塘里撒餌料以及撒網，過了一會兒，隨著他的收網，魚兒在網里一蹦一蹦起來。

終于到我的活了，他仔細挑選著，每指一條，我就把魚抱到泡沫箱子里，魚兒們的力氣很大，每一條我都拼盡全力去抓住，生怕它們在我手里滑落，以免換來挨打。

大概抓了幾十條，他把剩下的魚放回魚塘里，然后一箱一箱地搬到車上，裝完貨已經七點多，再不去上學就遲到了。

我們沒回家，車直接往鎮上開去，他早就幫我準備了書包，一路上，我用我幼小的身體頂著那些泡沫箱子，砸到我是小事，魚倒了是大事。

我頭上的繃帶帽還沒摘掉，而且全身弄得又臟又濕，還能聞到一股魚腥味，到學校之后，我盡量減少自己的走動，以免招來同學們的反感。

大課間的時候，李小菲又來了，她嗅覺很敏銳，很快就察覺了我身上的味道。

看到她眉頭緊皺，我跟她說：“我身上很臭，今天別找我玩了吧?！?

她一把把我抱在了懷里：“傻孩子，姐姐怎么會嫌棄你，中午跟我回家，我把你洗得香噴噴的。”

“好，那我吃完午飯去?！?

“我帶你回我家吃?！?

“食堂的飯花了錢的，不能浪費?！?

“好吧，那你吃完飯到校門等我?！?

我如約來到校門旁，中午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保安大叔看我一直曬著太陽，就用他夾著煙的手招我進去門房。

剛說完謝謝，保安大叔的煙就讓我咳嗽了起來，他只得掐滅了煙，并且把風扇朝向我這邊。

一輛小汽車停在了校門口，李小菲蹦蹦跳跳地從副駕駛跳了下來，她朝我揮了揮手：“小芊芊，過來?！?

我跑了過去，在車門前猶豫了一下，才認識她幾天，該不會把我拐賣了吧，沒容我多想一會兒，我已經被她塞到了車后排，她也跟著坐在我旁邊。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李小菲朝司機道：“小叔，這個就是我認的妹妹，可愛吧?！?

司機轉頭瞥了一眼，驚道：“哦喲，小妹妹頭怎么了？”

“不小心磕到了?！蔽一卮鸬馈?

“那可得注意安全咯，我家菲菲真有眼光，你們倆都是可愛的小姑娘呢?！?

“小芊芊，這是我的親叔叔，我爸的弟弟。”李小菲向我介紹道。

“叔叔好?！蔽叶Y貌喊道。

“叫大哥哥就行了，我可沒那么老哈?！毙∈寤貞?。

小叔是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剃著平頭，帶著一條閃閃發光的銀鏈子，穿著花襯衫，看起來頗有幾分社會人氣息，他在跟小侄女說話的時候，語氣里滿是溫柔和寵愛，與外在形象幾乎相反。

車往公路上開去，經過減速帶時，柔軟座椅和避震系統沒有讓我感覺到太多顛簸，換作家里的三輪車，我指不定已經磕到腦袋了。

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坐這種小汽車，我好奇地觀察車內，還伸手搖了搖車窗，沒等我研究多久，車才開了幾百米就到目的地了。

車門一開，李小菲就把我拉下了車，停車的地方是大商場門口，她拉著我的手往商場后面跑，小叔在后面叫我們跑慢點。

李小菲帶我來到她家，她家跟商場只隔著一條巷子，是一棟漂亮的三層小別墅，房子從圍墻到外墻，貼了各種顏色的瓷磚，色彩搭配十分和諧，低調而又不失奢華，比我家直接露出墻磚的房子要好看了不少。

她用門禁卡刷開院子大門，然后帶我來到屋內，大廳里一個留著卷發、穿著睡衣的女人正在認真地看著液晶電視，李小菲喊了一聲“媽”，沒等女人對我打招呼，就頭也不回地拉我進了浴室。

李小菲家的浴室明亮又干凈，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快，衣服脫了?！彼比胫黝}，一點都不含糊。

“這不好吧?！蔽译y為情道。

“都是女孩子，這有啥害羞的，你趕緊脫了，我好把你衣服拿去洗了順便烘干。”

“真好，我家洗衣機都沒有，你們竟然有烘干機。”

看到我的身體，她搖搖頭道：“你太瘦了，得多吃點才行?！?

說罷，她轉身把我的所有衣服拿出去給她媽媽，在她回來的時候，我捂著臉蹲在了地上，身體縮成一團，害怕被看到。

她打開花灑往自己手上噴，試了試水溫合適，就對我說：“小芊芊，快起來，姐姐幫你洗頭?！?

我沒有起來，她叉著腰瞪我，感覺我不起來就要被吃掉一樣，我只得就范。

她輕輕扯掉我后腦勺的繃帶，點了點頭。

“傷口不大，而且恢復得很好，應該不會禿?！?

接著她認真地往我頭上噴水，擠洗發露，弄出泡沫，再把泡沫沖掉。

我由于頭部受傷已經很久沒洗頭了，正好癢得不行，她的手溫柔地抓著我的頭皮，我不禁閉上眼睛，享受起這個過程。

洗完頭，她幫我擦干水，然后用一個夾子夾起我的頭發，我的頭發只有下巴那么長，只能被弄起一個小揪揪。

“謝謝小菲姐姐，接下來我自己洗就行了吧?！?

“不不不，我還是第一次幫比我小的小孩，機會多難得呀。”

“洗澡有啥好玩的?！?

“幫這么好看的妹妹洗澡當然好玩了，比幫芭比娃娃洗澡可真實多了?！?

她這么耐心地幫我洗澡，我也不好意思繼續打斷她，只得任她擺布，她讓我轉身就轉身，讓我抬手就抬手。

她邊洗邊憤憤不平：“你是家里餓到了還是挑食呢，怎么能這么瘦的，排骨跟搓衣板似的?！?

“我比較挑食，很多東西不喜歡吃，所以比較瘦。”我習慣性地對外撒謊，不敢說出真實情況。

事實上，我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罰不給吃飯，或者動不動就被關在小黑屋一整天沒飯吃，我能不被餓死其實也算是一種奇跡。

“這可不行，老師說了，肉蛋奶蔬菜水果都要跟上，營養要均衡，不然以后長不高，會是個小矮子。”

“嘻嘻，我已經是個小矮子了吧?！?

她拍了我一下腦袋：“你還挺自豪，再瘦就跟電視里皮包骨的非洲小孩一樣了?！?

我捂著腦袋，不敢吱聲，唉，我哪里挑食呀，其實我也想吃多點的。

學校的食堂午餐是我唯一不會被罰不給吃的一頓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不敢浪費，因為回家里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沒飯吃。

洗完澡，我的衣服還在烘干中，她拿了條大毛巾給我包住身體，把我帶到了客廳，她拿來一個電吹風，插上電源就往我頭上吹。

她估計是不太會用電吹風，一直往我頭上同一個地方吹，我覺得頭皮發燙，便尖叫著躲開，她媽媽聞聲走了過來：“我來吹吧?！?

小菲把電吹風給了媽媽，她向我道歉道：“對不起啊，這我還是第一次用，以前都是我媽媽幫我吹干頭發的?！?

女人沒多久就吹干了我的頭發，吹完還拿來藥物幫我頭上上藥，最后她幫我綁上一個新買的繃帶帽，弄完才回去繼續看電視去。

小菲把我拉到了她的房間，她帶我坐在她的席夢思床上，床墊十分有彈性，比我那只鋪著竹席的木板床舒服多了。

我這時才發覺，大熱天被這么一條大毛巾包裹住，卻絲毫沒感覺熱，甚至有點冷，因為房間里的空調正呼呼往外吹著冷氣。

跟液晶電視、洗衣機、烘干機一樣，空調對我家來說也是個稀罕物，我家的最高級的電器除了一個大屁股電視之外，就是一個用來凍魚的冰柜了。

無聊地等待中，她拿出她的裙子往我身上比著，似乎想看哪條適合我穿，她一邊比一邊搖頭，口中喃喃道：“你太小了，我的衣服太大了，可惜我之前的衣服都扔了，不然就有適合你的尺碼。”

她的衣服很漂亮，但是我注定不會擁有，上學后，我身上就一直兩套校服輪流換，可能冬天衣服會豐富點，里面會多件長袖和毛衣，再冷點，會多一件棉襖，但是這些都是傻哥哥穿剩給我的。

我好奇地觀察她的房間，她的房間經過專門裝修設計，連家具與房子里其他地方都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雖然不會到處粉嫩嫩，但是給外人一看就是備受寵愛的小千金的房間。

她的書架上除了課本和輔導書之外，還放著一些課外書，其中有各種童話故事，《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之類的。

“我可以看看嗎？”我問道。

“隨便看，不用見外?！?

得到她的確定，我抽出一本《安徒生童話》，隨手翻開一頁，是丑小鴨的故事，剛開始，我覺得自己簡直跟丑小鴨是一樣的，但是我越看越覺得不太可能。

丑小鴨歷經磨難后成為了白天鵝，但是自己歷經的磨難也不算少了，怎么還是丑小鴨呢，故事里的丑小鴨本來就是真正的天鵝，而自己只是真正的丑小鴨吧。

我又翻開了一篇故事，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大冬天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賣火柴，最后凍死在雪地里，我覺得自己簡直就算是這個小女孩，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我放下書，拿出旁邊的《格林童話》，看了幾篇，里面更多是王子救了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或者英雄救了女孩，最后結局圓滿的故事。

白雪公主被王子和七個小矮人所救，幸福生活在一起，皇后得到應有懲罰；小紅帽和外婆被獵人所救，大灰狼得到應有懲罰等等。

不會有王子愿意來到這窮鄉僻野的小山溝里，更別提有人會來救自己了，生活的苦難已經讓我小小的年紀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或許我會在這大山里生活到終老吧。

正當我認真看著書的時候，小菲急急忙忙拿著我的衣服沖進房間，一件一件地往我身上套，緊張萬分。

“快遲到了，趕緊穿衣服。”

我點點頭，將她套進來的衣服拉好扶正，皮膚感覺到衣服上還留有烘干機的溫度。

看我穿好衣服，她把剛才我在看的兩本書塞我手里：“對了，這兩本童話書你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這不好吧?！蔽蚁胍褧€給她。

“沒啥不好的，”她把書推了回來，你就放心收下，反正我也看膩了?！?

家里離學校不遠，兩人跑了沒多久就到學校了，還好沒有遲到。

回教室路上，我好奇地問她這點路為啥剛才要開車，她說買繃帶和藥比較耗時間，中午休息時間不是很長，所以才拜托了小叔幫忙。

才認識一個多星期，就對自己這么好，或許她是自己的第一個朋友吧，于是我問道：“小菲姐姐，我還沒有過朋友，你對我這么好，我們算不算朋友了？”

“不！”她立馬否定了，“我們才不是朋友。”

“這樣啊?！蔽沂涞氐拖铝祟^。

她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們是姐妹。”

“哈？”我哭笑不得。

“別忘了，你可是我認的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