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一家人的細心照顧下,母親的精神比先前好了一點,至少不會亂跑了,想出門的時候就會穿好衣服拉起我的手,我就明白了,她是想出去轉轉,要我們陪她一起出去轉。
我母親也重新定義著自己身邊的這群人,白天是她最喜歡的人,盡管這段記憶只停留在白天小的時候,可是對于我們來說已經很欣慰了,至少知道白天是她的親人;而我,母親似乎更把我當一個愿意聽她講故事的傾聽者,嘴里總是胡亂的說著一些之前的事情,說我小的時候,說她曾經有一個很乖的女兒,后來走了,而她就是想不起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她口中的乖女兒。
母親已經六十八歲了,老話說‘六十八是個坎,過了六十八就是八十八’按照老家的講究,我們打算給母親過個生日,這是我記憶當中這么多年,母親第一次過生日,真心的有些虧欠她,要是能有來生,希望她有個好命,嫁個好人家,被人疼愛,被人喜歡。
一沐買了很多菜,又到了他展現廚藝的時候了,我門在家給母親過生日,希望母親也開心開心,母親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們為什么要弄得這么熱鬧,竟很歡喜的穿了白天給她買的紅毛衣,顯得更有精神了。白天一遍遍的給母親重復,今天是她老人家的生日,母親大概是想起了小時候給白天過生日的場景,把白天拉到臥室里,偷偷的拿了兩百塊錢給白天,還安頓白天:“藏好了,出去買好吃的。”白天還裝模作樣的裝在自己的褲兜里,告訴母親自己已經藏好了。
我們邀請了妹妹和她的男朋友過來一起聚一聚,現在剩下的也就我們姐妹倆了,準備了一早上的一沐,終于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妹妹買來了生日蛋糕。
妹妹一進門,母親怔怔的站在那看著妹妹,這是她們生平的第一次見面,母親對我說:“這不是我的一涵嗎?”母親把妹妹認成了我,大概是妹妹和年輕時的我很像吧,母親拉住了妹妹的手不肯放,一聲一聲的喊著“一涵,一涵”,摸著妹妹的小臉,妹妹有些不知所措,我給妹妹使了個眼色,讓她就裝作是我吧,畢竟母親已經記不起我了。
母親把妹妹拉進她的臥室里,關上了門,不知道在里面說些什么,留下我們互相張望,沒一會啊,母親又牽著妹妹出來了,一沐叫我們一起上桌吃飯了,母親拉著妹妹讓坐在她的身邊,我們一起給母親唱了生日歌,母親高興的也跟著我們一起唱,白天切完了蛋糕,母親讓白天給妹妹放兩塊蛋糕,理由是:“一涵,原諒媽媽,小時候不能給你一個好的生活,家里窮,媽媽買不起蛋糕,今天有人買了,你就好好吃,多吃一點,要是不夠了,媽再給你切。”
白天吃醋的跟母親說著:“奶奶,我也愛吃蛋糕,怎么不多給我兩塊?”母親瞪了白天一眼說:“你媽重要還是你重要?”
好吧,妹妹很懂事的給母親夾了很多菜,母親也給妹妹夾了很多菜,整的我們剩下的人就跟個外人似的,妹妹也許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吃著吃著掉下了眼淚,母親看見了,給妹妹擦了眼淚,自責的說:“都是媽媽不好,害你受苦了,別哭了,別哭了。”
妹妹從兜里拿出一個存折,跟我們說:“要是我的媽媽也能像阿姨這樣護著我、愛著我多好,即便她是個傻子,我也高興。”
妹妹把存折遞給我:“姐,這是阿姨給我的存折,她把我當成您了,說這是一直以來偷偷給你攢的錢,說她現在也用不上,讓你拿著,萬一急用能用得上。”
我打開存折,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著,人民幣存款余額三萬兩千元整。
我的眼淚一下子打濕了這張存折,眼前的這個女人,生活節儉,舍不得多花一分錢,竟還為我攢著這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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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男朋友錦鵬告訴我們,他想和妹妹把婚結了,畢竟兩人也到了結婚的年齡,在一起也這么多年了,我問了妹妹的意見,妹妹同意錦鵬的結婚提議,她也希望自己盡快有個屬于自己的小家,白天和妹妹開玩笑:“小姨,你要是結婚了,可得趕緊生個小孩,我怕再過兩年,我長的更高了,生下來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都不知道我是他舅舅還是他哥哥了?”
妹妹笑了起來:“好,小姨一定快快的生個小寶貝,趕你高中畢業,你還能幫我帶帶孩子。”母親看我們笑了起來,她也笑了起來。
“那你們選好日子,我們就開始準備吧,房子你們有,就差婚禮,我們辦的隆重些。”我跟妹妹說。
妹妹搖搖頭:“姐,婚禮是辦給我自己的,我不想辦的多隆重,我只要辦的浪漫溫馨就好了,等我想好了怎么辦再告訴你吧!”
“好的,都聽你的,誰讓你這么有想法呢。”我應著。
妹妹拉起母親的手叫了一聲:“媽媽!”,母親高興的和著:“哎!”
“姐,我的婚禮還沒有家長呢,到時候讓阿姨去做我的家長吧!就沖剛才給我存折這件事,而且她也把我當你了,就當是見證你的婚禮吧!”妹妹說著。
一沐有些感慨:“那我是不是挺對不起你姐的,我們連婚禮都沒辦,不行湊個數一起辦了吧,當時一起吃飯的時候,伯母也沒有過來。”
“你就別湊什么熱鬧了,好好做你的家庭煮夫吧!”握緊了一沐的手,謝謝他這一路的相伴和鼓勵。
妹妹大聲的對母親說:“媽,我要結婚了,您高興嗎?您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母親高興的點著頭,“好!好!好!”,愉快的度過了自己的生日。
妹妹的婚禮選在了她們的舞蹈工作室,潔白的婚紗,英俊的新郎,可愛的孩子們,母親指著穿上婚紗的妹妹激動的一直喊著:“一涵,一涵,我的一涵,好漂亮啊!”母親笑的像個孩子,竟然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妹妹妹夫敬茶的時候,母親還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個鼓鼓的紅包,遞給妹妹。
從那以后,母親真的把妹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她的好吃的不再單獨的留給白天,會給她心里的那個‘一涵’也單獨留一份,甚至要求我去給妹妹送我們做好的飯菜。
因為年齡的原因,母親的聽力也漸漸出了問題,我們總是很大聲的跟她講話,她才能聽見,沒有辦法,我準備了一個小本本和一支筆裝在母親的口袋里,我們用那個小本本來交流,母親看到電視劇里的一個女孩穿著粉色的毛衣,覺得很好看,在紙上寫下:那個粉色的毛衣很漂亮,我想給一涵織一件。
我寫給母親:您還能織嗎?那個比較復雜。
母親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在本本上寫下:我可以的,我想給一涵織一件那個顏色的毛衣,她小時候最喜歡粉色。
眼前這個一心只想給女兒織毛衣的老人,心里酸酸的令我想要抱住她。
我在網上訂了織毛衣的粉色毛線,母親看到這些粉色的毛茸茸的線,高興的寫下兩個字:謝謝。
母親似乎是忘記了年輕時學過的針織,戴著一副老花鏡,織了好幾遍,總也記不起開頭要怎么起針,我說要幫她起針,母親拒絕了我,想了很久,母親終于想起了怎么起針,幾天的時間,硬挺著織成了一件粉色的小裙子,比劃著,這個毛衣‘一涵’肯定能穿,母親讓我把她的‘一涵’叫來,試試這個小裙子合不合身,妹妹拿起母親手里的小裙子,看看我,我知道這個小裙子也就五歲的小孩能穿進去,妹妹還是努力的穿進去了,可是穿上的樣子像個耍把戲的,看的我直想笑,母親才知道,原來自己織的毛衣小了,妹妹根本穿不了,母親有些自責,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妹妹坐下來告訴母親,小裙子可以留著,等她生了孩子,可以給孩子穿,母親還是有些沮喪,覺得自己沒有做好,我解開了母親已經打結的小裙子,告訴她:“您可以再織大一點,這樣‘一涵’就可以穿進去了。”
母親終于笑了,我們三個又把小裙子拆了,幫母親卷好線,她重新再織,可是最后依舊是一件小裙子。
妹妹很欣慰,沒想到從小失去母愛的她還能夠在我的母親這里獲得母愛,曾經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所以她的母親才會不顧一切的離開她們姐妹倆,到現在也沒有來看過她們。
五年的時間過去了,父親的祭日到了,我希望妹妹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父親,看看她的小姐姐,妹妹有些為難,“大姐姐,我不想去,我害怕父親,雖然他已經走了,可我一想到他小時候打我們的場景,我就會覺得他會不會從地底下跳出來又要打我們。”
我知道,父親曾經的所作所為對妹妹們傷害很大,以至于妹妹現在想起父親都還是有些后怕,可他畢竟是愛我們的,留給我們財富,留給我們住的地方,也曾經既當爹又當媽的照顧我們,給我們做好吃的。
看了看妹妹說:“父親怎么會跳出來呢?想想小時候他帶著我們三個去滑冰,拉著你和姍姍一起奔跑的樣子,想想他給我們三個做好吃的,往我們碗里夾菜的情景,想想他曾經給你們在圣誕節的時候買公主裙的事情。父親不壞,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做一個好父親,但是在你母親走后,他盡力了,他既扮演了母親的角色又是我們的父親。你要是實在不想看,那就去看看你的小姐姐,你已經很多年沒看過她了。”
妹妹點點頭:“好吧!”
我們去了陵園,父親和姍姍已經躺在這里很多年了,不知道她們在天的那邊過的可還好,跪在父親的墳頭,告訴父親現在一切都好,雪蓮也已經結婚了,還有了她自己喜歡的舞蹈工作室,今天也來了,只是她還有些怕您,不敢走到您跟前來,不過沒事,給她點時間,慢慢的就會好起來的。父親您放心吧,我們姐妹倆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妹妹遠遠的站在了路邊,看著我對著父親的遺像叨叨著,大概是想起了曾經的一幕幕,緩緩的走了過來,也跪了下來。
拉起妹妹的手,我們去看了姍姍妹妹,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是否已經放下了對父親的怨恨,她的墓碑周圍竟然開起了各種各樣的小花,像曾經的她一樣可愛又漂亮,雪蓮停下了腳步:“大姐姐,你是之前來看過小姐姐了嗎?”
“沒有啊,我還是開春的時候來過一次。”我回答說。
妹妹指著姍姍墓碑前面的水果點心:“大姐姐,你看,這肯定是有人來過的,而且這些東西都還是新鮮的。”
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誰會來看她,只要妹妹的墓地是好的,就當是一個有心人來看過她吧。
回去的路上,妹妹似乎是釋然了,跟我說:“姐姐,你曾經有沒有恨過爸爸和我們?”
我看看她,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告訴她:“我曾經是恨過父親,但是我沒有恨過你們,從見你們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歡你們,覺得你們兩個像個小天使一樣,善良快樂。但是后來我有了白天之后,我才明白,做父母是沒有那么容易的,我才慢慢的體會到父親可能已經盡力了,只是他給我們的愛就是那樣的,現在我都已經四十多歲的人了,我覺得有親人在就是我的幸福。”
妹妹若有所思的“哦”著,看著窗外的風景,“也許有一天,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能明白這人生的道理吧!”
回到城里,妹妹說錦鵬做了飯,過去一起吃點,進了門,妹夫靜悄悄的坐在沙發上,給妹妹使了個眼色,原來是妹妹的親生母親坐在沙發的側邊,我們有些驚訝,這個女人已經多少年沒有來看過這兩個孩子了,怎么會找到這里來。她站了起來看了看妹妹想要靠近妹妹,妹妹嚇的向后退了兩步,站在我的身后。
眼前的這個親生母親因為這么多年的不管不顧已經讓妹妹覺得很陌生了。
我擔心她是來跟妹妹要錢的,便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頓了頓:“我.....我...我知道我對不起孩子們,這些年辛苦你照顧我的兩個孩子了。”
“不不不,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說吧,你別告訴我你是真的覺得愧疚,還是你想打雪蓮什么主意?”考慮到上次的事情,我總覺得她心懷不軌。
她繼續解釋著:“真的不是,我真的只是過來看看我的女兒,我知道你們可能覺得我這個母親不合格,覺得我愛錢如命,可我....可你們誰又知道,無數個深夜里,我站在你父親家的門外,就想看看我的女兒們好著沒?現在我也已經這個年紀了,知道我曾經為了自己的一時之快離開她們是錯的,我已經知道錯了,請給我個改錯的機會吧,我只想好好的補償一下曾經虧欠她們的,姍姍已經不在了,我只能希望雪蓮能夠原諒我,讓我重新做她的母親。”看她一臉誠懇的樣子,我拉著妹妹坐在了她的旁邊,問她:“這么說,姍姍墳前的水果是你帶過去的?”
她低頭擦著眼淚:“嗯,當我知道姍姍已經離我而去的時候,我后悔的要死,要是當初我留下來,我的女兒也不會走上這種絕路。”
妹妹有些感傷,蹲過去拉住了她母親的手,母女兩個抱頭哭了起來。
她的母親一直說著:“對不起!”
妹妹一直抱著她。
我喘了口氣說:“既然這樣,那就希望你做個合格的母親,好好彌補你的過錯吧,只是不能跟雪蓮動歪心思,憑你的良心去做好這個母親。”她拼命的點著頭。
拉起妹妹,拉起這個曾經的小阿姨,錦鵬做了一桌子的飯菜,我們四個人吃了一頓飯,喝了一點酒。
從那以后,妹妹的母親便開始像她說的那樣,處處彌補著妹妹曾經缺失的母愛,還給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小衣服,小鞋子,沒有跟妹妹要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