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經與利劍:英國和巴勒斯坦—從青銅時代到貝爾福宣言
- (美)巴巴拉·W.塔奇曼
- 2072字
- 2019-11-18 15:38:59
序言(1983—1984年版)
在以色列復國的激勵之下,我開始致力于寫作這本書,那是35年前的1948年,首次出版則要等到八年后的1956年。從醞釀到面世花了這么長的時間,一部分原因是我要分神去照顧三個年幼的孩子——其中最小的孩子出生于1948年;另一部分原因是書稿完成后,出版商不愿冒險去出版不知名作者寫的相當陌生的專題。不知名作者寫的未有先例的作品,很難找到熱心為之投入精力的出版商。最后,紐約大學出版社決定冒險為我出書,由于他們對我的信心,這才有了我出版的第一本書,我要在此記錄下對他們的感謝。
在同一片土地上,原來的民族,操著原有的語言,在經歷一千九百年的流散之后,以色列復國了,這在我看來是絕無僅有的歷史事件。我找不到任何可類比的事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猶太人的歷史都是很獨特的,他們是西方的歷史淵源,賦予了西方一神教和倫理傳統,今天西方主流宗教的創始者也是他們送來的,但他們自己卻被迫背井離鄉,失去了祖國,遭受著無休止的迫害,甚至于就在我們這個時代,他們差點被種族滅絕,此后才戲劇性地實現了從來沒有放棄過的返回故土的夢想。回望這段奇異的歷史,你必然會感覺它包含了人類歷史的某種特殊意義,必然會認為猶太人是以某種方式被挑選出來講述人類命運故事的主角,無論你是信神或是信命。
我自幼主要興趣就在歷史上,從小就把能寫一本書視為最輝煌的成就,此時我突然有了可寫的主題。我的主題不是猶太復國主義的歷史,因為我不具備足夠的語言和背景知識;但關于那個正式將巴勒斯坦向猶太人重新開放的《貝爾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的歷史根源問題,我覺得我是能處理好的。我比較熟悉英國歷史,至少知道到哪里去找資料,這部分內容在我能處理的范圍之內。有經驗的學者可能不愿意把寫作的時間跨度從青銅時代一直延伸到貝爾福時代,可我沒有什么顧慮,我只是不知畏懼地一頭扎入歷史之中。后來有評論家說我敢這樣是因為我是自學成才的緣故。
或許我應該解釋為什么沒有寫巴勒斯坦長達30年的托管期——一直延續到1948年以色列建國,又為什么在度過了30年的動蕩歲月之后,仍然沒有把這段歷史補齊。個中緣由基于我眼中歷史學家的功能。寫歷史的人做不到絕對客觀,除非人可以斷絕獨立的觀點、情感和判斷。但至少應該盡可能地保持距離。就猶太人和以色列的命運而言,我無法在情感上超然物外。這對記者來說可能是允許的,或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記者要強烈地表達擁護或反對,但歷史學家不能這樣工作。在出版社的要求下,我確實試過寫到1948年托管期結束,但我發現我的行文充滿火藥味。英國背叛了他們建立民族家園的初衷,違背了白皮書的政策,與阿拉伯人共謀,強行阻攔“出埃及”號并向在塞浦路斯新建的拘留營里填滿逃離希特勒的猶太人,最后在撤離時鼓勵阿拉伯人發動針對以色列人的攻擊,這些事說起來無法不讓我義憤填膺。歷史學家不適合在這樣的情況下寫作。我為這段歷史寫的部分與本書的其他部分完全不一致,破壞了本書的整體價值。我放棄了這一部分,并維持了在1918年結束這一最初安排。
1948年以后,國家和領土使猶太民族的狀態發生了兩個轉變。他們自公元70年之后第一次不再流浪,不再背井離鄉,不再是外國土地上的寄居者。他們有了自己的土地和主權,這使他們發生了變化。他們有能力為自己謀利益了,可以制定自己的目標和政策,即使在這個全球化的世界里沒有國家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他們至少在做自己的主人,就如同他們的祖先摩西和馬加比(Maccabees)一樣。
這種變化反映在背井離鄉的猶太人的地位上,并不是非猶太人改變了對他們的態度,而是猶太人對自己的態度改變了,這一點很重要。以色列的主權,給了猶太人尊嚴、信心和自尊,讓他們挺直了腰板,無論他們在哪里生活。在長達20個世紀中,猶太人沒有國家的保護,他們是任人迫害的對象,如今不是了,這倒不是因為反猶太主義將會消失——仍然會有社會由于各種原因受到擾動,為了發泄自己的怨恨,拿猶太人出氣——而是因為猶太人不再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了。懦弱和無助引來迫害,但自從猶太人再次擁有了主權,以色列國內外的猶太人便獲得了自衛的勇氣和信心。
第二個轉變是負面的,建國的必然結果是使猶太國變得像其他國家一樣。每個國家都需要自衛,猶太人必須利用這個世界通行的辦法,仰賴武力去抵御鄰居的武力威脅。沒有條件實現早期猶太復國主義者那種建立一個富饒、和平的國家的夢想。由于生存受到威脅,以色列必須使自己強大起來,比周圍的敵人更有效地使用武力。這引發了各國的道德憤慨,就好像以色列向國際關系和人類事務中引入了什么新的暴行一樣。以色列人在占領的巴勒斯坦領土上建立定居點引發了健忘的美國人的譴責,他們忘了當年自己是如何在毫無生存之憂的情況下定居進而吞并得克薩斯的。
生存一直是猶太人的最高原則,因為有猶太十支派的流散,有猶太圣殿的第一次倒塌,有巴比倫流亡、羅馬人的征服、第二次流亡,以及貫穿多個世紀的基督教的長期敵視和迫害。在以色列終于獲得再生的今天,這個原則恐怕不會被舍棄,即使哈科沃·蒂梅爾曼捶胸頓足。變成正常國家是一個悲劇,但這是為防止以色列消失必須付出的代價,因為再次消失是更大的悲劇。
巴巴拉·塔奇曼
于科斯科布,康涅狄格州
198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