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秋天，快入冬，天氣不再那樣暖。

夜穿著一身黑裙子，我看著月亮。

心里想著的是你的瞳孔。

……

深秋里的小木屋。

木屋里木桌，木桌圍坐三人，一青衫，一黃袍，一花衣。

青衫者身前鋪著一張長長的畫卷，幾乎鋪滿了整個桌子。

上頭盡是山水，青衫眸子里的云霧不知來自窗外還是來自這山水之間。

黃袍者只是低頭看著身前擺著的茶杯，眸子里也盡是云霧。

一旁爐火搖曳，暖光映著霧氣，水霧中夾著茶香。

茶杯中茶水顏色較淡，但是茶香濃郁，滿屋茶香，似乎就是由此而來。

很難想象，如此濃郁的茶香是從杯中僅有的一片茶葉中散發(fā)出來，那片茶葉被水泡的色澤玲瓏剔透，也不沉，孤零零地在水面上打轉(zhuǎn)，像一葉在汪洋迷航的小舟。

著花衣者則托著腮，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一雙秋水長眸一會兒看著青衫者，一會兒看著黃袍者，一會兒停留在青衫前的畫卷，一會兒停留在黃袍前的茶杯。

“茶先生，水，來了。”

屋外搖搖晃晃走來一個稚童，三四歲模樣，唇紅齒白，穿著粗布麻衣，雙手作捧狀，奶聲奶氣地嚷嚷著。

稚童小心翼翼地捧著手心里的水，慢慢走到黃袍者身旁。

黃袍者仍舊盯著身前茶水，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并不說話。

稚童見狀，也不多言，捧著水立在一旁，白嫩的小臉蛋上神情有些吃力。

“茶先生，還要多久呀？”

稚童等了段時間，實(shí)在忍不住問道，黃袍者依舊沒有扭頭，只是嘴里含含糊糊說著快了，不久了之類的話。

聽到這些話，稚童小腦袋歪了許多，眉宇間盡是憂愁，不過依舊咬牙堅(jiān)持著，胖胖小手的指縫間一直不見有水珠滴落。

他很是疑惑，茶先生口中的“不久了”到底有多久，為什么這么久？

“堅(jiān)持不住了！”

捧在手心里的水在稚童的驚呼中躍逃而下，落在桌上，躲進(jìn)那幅長長的畫卷中消失不見。

水一入畫，長長的畫卷上的墨色頓時沸騰，黑色微淡的墨汁將白黃色卷紙蒙上了一層朦朧質(zhì)感，其上的山水開始變得虛幻。

特別是山，群山影子不斷淡去，仿佛被水淹沒了一般。

稚童見狀更驚慌了，他知道那是青衫者最寶貝的東西。

可青衫者只是笑笑，沒有責(zé)怪他，只是念叨著：“有點(diǎn)麻煩了呢……”

……

……

“嗞嗞嗞……”

上午九點(diǎn)，桌子邊手機(jī)不停地震動，

李小寬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一條條翻看著手機(jī)里的信息。

“李小寬，你欠我的什么時候還？”

“小寬，我前天幫你付了三瓶可樂的錢說好了馬上給，你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把錢發(fā)給我？”

“24，24，24，知道啥意思嗎，你昨天中午一餐吃了24塊錢，你猜猜是誰幫你付的錢？”

“這些人真小氣，不就借了點(diǎn)錢嘛，又不是不還。”李小寬撇了撇嘴，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本，這些帳在小本本上都有記錄。

……

10月15日，借大胖23元吃中飯；借小銘16元吃晚飯。

10月16日，老何墊付3罐可樂，7塊半；在玲姐那理了個頭，賒賬30元。

10月17日，小黃墊付中飯錢24。

……

粗略一加，得有小一百了。看了眼賬戶余額，兩位數(shù)。

“這生活也太難了吧！”李小寬以手撫膺，仰天長嘆。

但是人生本就不易，就這點(diǎn)程度，李小寬還是能夠承受的。

李小寬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套上衣服出門準(zhǔn)備去街上。

剛出門就有一股涼風(fēng)吹過，寒意直往他的袖子里鉆。最近氣溫驟降，身邊不少人都因?yàn)闆]注意保暖，得了感冒。

今天還是陰天，陽光穿過厚厚積云后的威能所剩無幾。

他弓著腰，頂著秋風(fēng)，走在街上。

不一會兒，他就躡手躡腳地拐進(jìn)了一家手機(jī)店。

“王叔，嘿嘿。”

李小寬訕笑著朝著店里坐著的一位大漢打了聲招呼。

“喲，小李來了？”

那大漢胡子拉碴，正在叼著煙看報(bào)紙，見到李小寬進(jìn)來，就掐了煙，抬起眼看向他。

李小寬見大漢這種天氣還穿著背心，在心里默默感嘆，中年王大叔到底是中年王大叔，這火氣真不一般。

“王叔，那個，你空著啊…”

“今天還沒生意，怎么的？有事？”

“也沒啥事，就是……就想看看有什么我能幫你做的……”

李小寬有些尷尬地?fù)狭藫项^。

“得了吧你，我還不知道你？”

王叔哼哼一聲，說道：“缺錢了吧？說吧，要多少？”

“昂……一百……”

李小寬剛說完，就見王叔甩了一張百元大鈔出來，正要滿面帶笑地接過，王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等一下”王叔說著，又從底下抽出一個本子拍在他手上。

“昨天小星作業(yè)本落在店里了，我抽不開身，你幫我?guī)Ыo她。這一百算你跑腿費(fèi)。”

“得嘞，謝謝王叔！”

……

李小寬把作業(yè)本從王叔家窗戶那遞進(jìn)去給那位叫做王小星的姑娘，小姑娘大約六七歲，一臉嫌棄地看著那本作業(yè)本，但還是禮貌性地說了聲“謝謝哥哥”。至于她之后需要苦惱地盯著那本作業(yè)多久，就不是李小寬需要考慮的了。

完成任務(wù)的李小寬身心舒暢，仰著頭，哼著歌，一步一跳地走在路上。

真是峰回路轉(zhuǎn)，枯木逢春，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間仍有真情在，世上還是好人多！跳了沒兩步，兜里的手機(jī)嗡嗡地響了起來。

一看，是自己表哥。

“喂……”這邊還沒問好呢，那邊就已經(jīng)吼起來了。

“李小寬，你死哪去了？你借那一千塊能不能還了？快些啊，哥哥我急用！”“不是，哥，再緩緩行不？我現(xiàn)在真挪不出。”

“還緩？當(dāng)初你要買手機(jī)，說好一個月，現(xiàn)在都大半年過去了，我怎么看你壓根就沒這心思還呢？”

“當(dāng)時不是等著發(fā)工資就還你嘛，可是那老板欠我倆月工資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呢，我是真沒錢了……”

“那你可真行啊，李小寬，反正我再等你一個月，這個月你要是不還我，我就告訴你爸媽。”

“別啊哥，我爸媽要是知道我借錢我就死定了……哥？……”李小寬放下手機(jī)，吹著秋風(fēng)，又覺得生活不易了。

……

用賬戶里的余額還清了前幾天欠下的小賬，剩下的一點(diǎn)李小寬又買了一袋肉包子，邊走邊啃。手里攥著百元大鈔準(zhǔn)備去玲姐的理發(fā)店結(jié)賬。一路上他低頭苦想了很久，一直在猶豫一件事。

“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要不用一下我的小金庫吧？”

他這些年打工攢的錢大多數(shù)都藏在里頭，是專門為以后開店準(zhǔn)備的。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蛋糕店，是他考慮了很久的事情的。

本來想著在開店之前只往里存，絕不往外拿的。但現(xiàn)在情況緊急，看來只能破戒了。

回過神來他才發(fā)覺身后有一只流浪狗一直跟著自己，低眉抬眼，有些害怕又有些渴望地盯著自己，或者說是自己手里的肉包。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李小寬感嘆。“不，我是人，你是淪落狗。拿去吃吧，淪落狗。你今天算是吉星高照，遇見我這么一個大善人。”

說著他從袋子里掏出一只肉包子，丟了過去。可瞬間他就發(fā)覺不對。

“喂！等等！我一百塊沾上面了！”

李小寬當(dāng)時忘了自己手里還攥著一百塊現(xiàn)鈔，連著肉包子一起丟了過去。

那狗的速度真是有夠快的，包子還沒落地它就已經(jīng)飛速跑去，一見李小寬想要來撿，果斷地叼起就跑。

李小寬見狀哪肯罷休，也是拔腿就追。那狗子回頭一看，那人怎么還追上來了，嚇了個半死，更是不要命地狂奔。

一人一狗在大街上展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追逐之戰(zhàn)，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

跑了得有五六分鐘，饒了大街好幾圈，李小寬早就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

好在那狗在李小寬減速時也放慢了腳步，所以堪堪一直保持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最終在一個橋洞底停了下來。

李小寬緩了好久才感覺沒那么難受了。

“呼——我本以為你只是條可憐狗，哪知道你這么惡毒，我這保命錢你也要搶……”

“真是世風(fēng)日下，狗心不古，我以善狗待你，你卻不以善狗報(bào)我！”

“喂，臭狗，我錢呢？”

這時別說那一百塊錢了，連肉包子都不見了。

不會給吃了吧？

李小寬有些緊張，想過去找找看，但是不知道那狗突然間抽了什么風(fēng)，也不跑了，見李小寬要過來，露出尖尖的牙齒嗚嗚地低吼，雙眼竟然有些猩紅。

李小寬每前進(jìn)一點(diǎn)，低吼聲就強(qiáng)一分，搞得他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沿著河岸一點(diǎn)點(diǎn)繞過去，李小寬依稀看見了一些肉包的殘?jiān)鸵稽c(diǎn)點(diǎn)紅色的紙片。

咬壞了？

還沒等他靠近確認(rèn)，那只狗就吠叫著沖了過來。嚇得李小寬連忙后退。

“喂喂喂，有話好……”

嘭。

后腳跟敲到石頭。

還沒來得及吃痛。

撲通。

整個人中心失衡，跌進(jìn)了河里。

咕嚕嚕。

灌了一口水。

咕嚕嚕。

又一口。

其實(shí)李小寬本來是會游泳的，但是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而真正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水里撲騰了許久，精疲力竭并且已經(jīng)沒有辦法呼吸了，而且水底下不知為何有一股很強(qiáng)的吸力拽著他，只能感覺到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下沉、下沉，仿佛墜入了一個漆黑的深淵。

“我的小金庫啊，白存了……”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后的一個念頭。

岸上，那只狗眼中的猩紅之色逐漸消退，變回正常顏色的眼睛有點(diǎn)茫然。

它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