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九年三月的寒風里，呂仕道的目光比寒風更冷。

呂仕道的目光不僅冷，更有深深的悲哀。

大宋，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文治到達鼎盛，武將的一舉一動都在文官的壓制之下。

甚至，大軍出征之前，宋代的君王屢屢賜“陣圖”，將出征的各種方略全都記錄在“陣圖”上。

若是不按陣圖行事，就是抗旨不遵……

這樣的君王，這樣的朝廷，讓宋軍的血性涼了。

賈小玉喃喃嘲諷道：“江陵子弟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

女孩聲音不到，但一片寂靜中，許多人都聽見了。

不少士兵朝賈小玉怒目而視，可女孩呵呵笑了兩聲，把頭撇在一邊。

武勝營的人群中，張君寶緩緩走了出來：“大丈夫輕生死如鴻毛，張某不才，愿前往襄陽，手刃奸賊呂文煥！”

有張君寶帶頭，后面陸續便有不少豪杰出來大喊大叫，說要潛入襄陽，刺死呂文煥這個奸賊。

呂仕道面無表情的站在木臺上，仿佛這些人要殺的，根本不是他叔父。

那些穿著各色服飾的江湖豪杰紛紛出列，江陵軍中的一些銳士也走了出來。

與那些江湖豪杰不同，江陵軍中的老卒、勁卒，與元軍之間可謂仇深似海。

征戰多年，誰沒有同袍死在元軍手上？

山河破碎，哪家沒有親朋喪命于戰火之中？

江陵軍中的老兵緩緩走出，他們沒有江湖豪杰那么多閑言碎語，這數百名先后出列的老卒抱拳喊道：“我等愿前往襄陽，誅殺國賊！”

看著臺下先后出列的六百多人，呂仕道滿意的點點頭。

“我呂仕道代表江陵和大宋百姓，多謝各位義士！”呂仕道單膝跪地，他向眾人大聲說道：“我呂仕道愿親自帶兵前往，誓與諸位兄弟同生共死！”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又驚又佩。

誰都知道，眾人雖然喊著誅殺奸賊，但人人都抱著必死之心。

而呂仕道也加入突襲的行列，顯然讓眾人活命的機會增加了不少。

那些宋軍將領，一個個心里大感羞慚，只好盡量低著頭，裝作充耳未聞。

最終，敢于跟著呂仕道去襄陽突襲的，只有四百老卒，三百江湖豪士。

至于那些帶著官身和功名的宋軍將領，一個個低著頭，躲閃著別人的目光。

……

士兵們散去之后，呂仕道緩步來到劉長峰面前：“劉長老，在下想拜托你一件事。”

“幫你看著那些狗官對吧？”劉長峰笑呵呵的說道：“咱們這大宋的文武官員，真是要多稀爛就有多稀爛……放心吧，若有人敢投敵叛國，老乞丐我手起刀落、絕不留情！”

呂仕道點點頭：“有長老和剩下的各位豪杰幫忙，再加上軍心思戰，那些膽小如鼠的家伙成不了氣候。”

劉長峰側頭看著呂仕道：“我不擔心那些蠢貨，我倒是有些擔心你。”

呂仕道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好擔心的……上陣殺敵，功成身退，如此而已。”

“有什么好擔心的？”劉長峰瞪大眼睛說道：“十幾萬元軍守在襄陽，你真以為自己能得手？”

“沒有那么多元軍了……”呂仕道壓低聲音：“根據審訊俘虜得來的軍情，元軍要開拔前往鄂州，與大宋爭奪這咽喉之地。”

劉長峰這老乞丐眼珠微轉，他立刻明白，呂仕道此去襄陽，志不在誅殺呂文煥。

只是先前人多，呂仕道不方便將此行的目標說出來……

呂仕道看著老乞丐的神情，兩人會心一笑。

過了片刻，呂仕道緩緩向老乞丐訴說著自己的意圖：“元軍勢大，而我大宋積弱多年，若不兵行險著，等鄂州的宋軍敗了，我們江陵軍就是一支孤軍弱旅……所以，此戰決勝之地不在江陵，在鄂州和襄陽。”

劉長峰嗯了一聲，他向遠處的一個乞丐招招手：“這是咱們丐幫中的五袋弟子陳衛南，最善于禽鳥通訊之法，你帶著他去，有什么軍情，便想辦法通知我們，沒準能及時接應，就你一條小命。”

“那多謝劉長老了！”呂仕道哈哈大笑，他站起來抱拳行禮：“不過長老放心，我呂仕道的命，可不是那么容易丟的。”

劉長峰的臉上一片沉肅，他收起平日里浮華夸張的笑容，鄭重的抱拳回禮：“若將軍為我大宋立功，劉長峰不才，愿親自前往丐幫總舵游說，讓丐幫弟子盡歸將軍驅策！”

……

第二天早晨，自愿前往襄陽的士兵陸續離開軍營，來到麥城后面的一片樹林前集合。

士兵們沒有騎馬，他們背著重重行囊，不少人身上還額外帶著攀爬用的繩索。

再加上兵器、弓弩、箭矢，每一位義士的行裝，都重達數十斤。

有些身高力大的江湖豪士，甚至背著八十多斤的行李。

呂仕道換了一身較為請便的皮甲，身上的行李不比其他人少。

至于呂仕道那支六十多斤重的方天畫戟實在太過累贅，所以呂仕道換了一支宋軍制式的步槊，提在手里權且當做登山的木杖。

眼前這七百多義士，不論是個人戰力還是忠誠血性，都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普通的宋軍老卒，也能背著五六十斤的行裝，在山道上一口氣行出十里。

只是越往前走，山勢越發陡峭難行。

有江陵本地的老卒發現，這支偏師所行走的路線，是朝著險峻的神農大山而去。

山高林密的神農大山里，遍布著溪流、山洞、懸崖，這延綿數百里的天險，想要穿越過去談何容易。

當天午時休息的時候，呂仕道將七百義士聚在山間的一片空地上，向他們訴說了此行的真正目標：他們要去漢江上游，然后順流而下，直取元軍的輜重，徹底扭轉鄂州之戰的局勢！

在場的眾人一片歡騰。

攻擊元軍的輜重，比殺進襄陽取呂文煥的狗命，自然要容易一些，活命的機會也更大一些——眾義士雖然不怕死，但誰不想活著回去？

只是，這茫茫蒼蒼的神農大山是一道天塹。

等他們艱難攀過大山，還來得及扭轉鄂州之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