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敗犬?就這樣吧。Vol.04(輕小說系列)
- 西莫科夢
- 8294字
- 2019-11-22 16:11:07
藍發的女孩
滂沱大雨中,身上的衣服被泥濘侵滿的男人抱著同樣被淋濕的少女,從灰暗的世界走了出來。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看上去搖搖晃晃的,也許下一秒,下一分鐘,他就會倒在地上。
“啊——唔——啊……”
他的嗓子像是被人用水泥澆灌了,發不出清晰的聲音,悶悶的,只能從縫隙之間硬生生擠出,聽起來有些惡心。
“啊——咕——哇……”
男人的后背滿是血漬,不出意外的話,那應該是他的血。數不清的,細小的傷口如繁星般點綴在他背后被割爛衣服后露出來的背部。
“我的名字——”
他的身體并不是筆直的,有些佝僂,像個老人一樣慢步前行。
“——是李少輝。”
男人——李少輝咬住了嘴唇,遭受著大雨沖洗的傷口正源源不斷地為他的大腦輸送著疼痛。
已經快到極限了,即將再次崩潰的意識向他報告自己的情況。
當然,促使他崩潰的,并不全是疼痛,那充其量不過是催化劑,直接導致他意識崩潰的,是記憶,以及人格。
因為某件事的原因,他的記憶被奪走了。當然,并不是完全奪走,甚至連一半——說不定連十分之一都沒有,但確確實實,大腦內的記憶庫出現了駭人的空白。那是即使意識不到失去的記憶是什么,也能夠察覺到的空洞。
再接著是人格,這個人類用來處理外界一切事物,用于應付社會的工具,原本應是趨于平穩的。因為它要是變得不穩定,那么人類就沒辦法立足于世界,哪怕是孤獨地獨立于世界之外的隱居者,為了確認自我依舊是自我,也不能缺少這個工具。
就是這樣至關緊要,理應維持穩定的工具,現在已經很難從名為【李少輝】的男人的身體內尋找到了。
也許還能夠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尋找到一絲碎片,但那已經無關乎大局。
“想要的是……”
“想做的是……”
李少輝的步伐,不僅緩慢,而且沉重,走在盲人道上,似乎每一步都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腳印。不,不是要在上面留下,是絕對要留下自己的痕跡,不然的話,也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男人殘存的理智,在提醒著他該怎么做。
在雨中彳亍著,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想要前進的方向,就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反復地,永無止境地走。
——嗒嗒嗒
并不急促,卻也不緩慢,和雨點落在地上的聲音完美地融在一起,但清脆的音色能夠讓人分辨出它——腳步聲。
有什么人過來了,李少輝勉強睜著眼睛,不讓沉重的它擅自閉上,幾乎快垂到腰間的腦袋也一并抬了起來。
“咻——”
是吸氣的聲音,雖然很輕微,幾乎被雨聲遮蓋,但也不是聽不見的程度。
朦朧的視野中,一個像是精靈般夢幻,卻又如矮人般嬌小的身影站在身前,距離自己,僅僅五十厘米不到的距離。
——你……是誰?
“——噗哈哈哈哈!”
突然出現的爆笑聲,伴隨著甘甜的吐息,二者一并侵襲著男人的臉龐。噗唧噗唧,腰有點癢癢的,像是被什么細小而尖的東西戳著。
聲音,是一名女性,更準確地說,像是一名跟靈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發出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說,你可真好玩啊!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干這么胡來的事情,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咚的一聲,或許這段嘲笑成為了壓垮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上流著血液,靈魂往外流著不可名狀物的男人,跪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他還是抱著懷中的少女,十指緊摁,沒有松手。
“喂,我說,你還聽得見我說的話嗎?”
“唔……啊……”
“喂,是聽得見呢?還是聽不見呢?”
眼皮一開一合,視線由亮轉暗,接著再從暗轉亮,在這黑與白的無盡切換間,李少輝隱隱看見了說話人的模樣。
那,絕對不是人類。
可是,她確實是有著人類的氣息,不知為何,李少輝發現自己能夠分辨這一點。
“唔姆唔姆,真是沒辦法。難得看到這么有趣的人,死了的話,可不太好呢。”
——看不到生機,讓人背脊發涼的蒼青之瞳。
“好好感謝一下我吧。唔姆,決定了,之后要讓你請我吃豐盛的晚餐!”
——在雨水潤洗之后,閃閃發亮著碧藍長發。
“對了,豐盛的晚餐只是開胃菜而已。唔姆,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喂,聽好了,我幫助你的代價,可是不菲的呢。”
——形似弦月,充滿著蠱惑人心的魔力,這樣的笑容在這個人的臉上綻放。
“搞不好,也許需要你的一生,去償還。”
——僅僅只有一米三出頭的矮個子,像是神話故事中愛捉弄人的妖精,又像是藏頭露尾的精靈。
“不過,不管代價如何,你可都要好好感謝我哇!不是我的話!你可能……不,是一定會消失噢!”
女孩突然貼近,沒有征兆,也許只是隨心所欲地在做著這樣的事。
天藍色的劉海遮住了她的左眼,僅僅露出來的右眼——蒼青之瞳直勾勾地看著李少輝沾滿泥濘與污垢的頹廢臉龐。
“唔姆!所以,之后可一定要——”
小女孩冰涼的,仿佛結了冰,感受不到體溫的小手撫摸起男人無神,骯臟的臉龐。
柔情似水。
“——要好好的回報我噢。”
嘀嗒,嘀嗒,嘀嗒。
幽暗潮濕,卻并不是封閉,從兩邊敞開的洞口都能夠感受到吹拂而來的江風,這樣的洞穴中躺著一名銀發的少女。
從頭頂倒懸著的石柱上,滴下來的露水落在少女挺立的鼻梁上,順著柔滑的皮膚淌下。
“唔——”
可能是冷冰冰的水珠刺激了她的感官,少女晃了晃頭,接著挺起了上半身。因此,沒了憑依的露珠從少女臉頰上滑落,滴在漆黑的作戰服上。
“……這里是……”
曖味不清的記憶,逐漸從朦朧的狀態轉變向清晰的方向。
將幽暗空間照亮的黃金之光,自己降下的萬道閃電,以及從平靜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膽怯,在巖石上站立的紅發赤瞳的女人。
“不知道她怎——”
“——是說我嗎?”
半途插入的聲音,十分的空靈。
桃發的女人就坐在呆滯的少女身旁,僅僅穿著一件遮不住身子的白襯衫,上面全部都是細長的口子。
她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放在棱角分明的巖石上的牛仔外套,認真觀摩著外套的斷裂口,抿著嘴唇,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嗚!”
前一秒還看起來渾渾噩噩的少女,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野貓一樣,炸著毛跳到了一旁。
她揉著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毫無反應的王倩,微張著嘴,錯愕、不解,這樣的情緒寫滿了她的臉龐。
“我很好,沒什么事,你呢?”
王倩仍舊在看著衣服,她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目的只是不想讓美麗的桃發妨礙自己的視線。
那副專注的樣子,就像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著比這更加重要,更加緊迫的事。
“你……你——我……我輸了?”
少女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了身子,不知何時纏在一起的雙手放在腰間搓動著。
銀色的短發搖曳著,像是茂密的草叢在隨著微風的吹拂而起舞。只不過這里沒有微風,有的只是暴風雨帶來的狂風。
“嗯,你輸了,因為是我更強一點。”
王倩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理所當然的話,做著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她依舊在研究著外套的斷裂口,像是在想方設法地把它們重新連接起來。
“不過,你很厲害。”
“…………”
“雖然,你不是我遇見最難對付的敵人,可你真的很厲害。”
哈——沉悶的吐氣著,衣服從桃發女人的手上滑落,她如同死心了一般,沮喪地垂下腦袋。
直到現在,王倩才終于承認了一件讓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實——這件牛仔外套確實已經完全損毀了,即使去請專業的人去縫補,也不會是原來的那件衣服了。
“你說……我很厲害?”
少女用纖細的手指戳著那張宛如白玉的臉龐,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絕不是在自豪,而是在質疑。
“你覺得……這是厲害!?”
“嗯,你真的很厲害哦。雖然是迄今為止最容易對付的敵人,但真的很厲害。”
“……最……最……最容易對付的敵人!?”
少女雪白的臉,倏然間染上濃濃的緋紅。她幾乎分不清瞳仁和眼白的雙眼中,似乎在醞釀著能焚燒一切的烈焰。
“嗯,因為你沒有給我造成多少困擾呢。”
“沒有多少……困擾!?”
嘎吱!少女不知所措的雙手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它們攥在一起,使勁地鉆著柔軟的掌心,美麗的淡粉指甲反射著亮麗的微光。
“嗯。你會飛,速度還很快,還有著奇怪的武器——嗯,就是這個。”
這時候,少女才注意到,自己的那把長矛就放在王倩的身邊。
“還能操控看著超厲害的閃電,當然很厲害啦。不過,僅憑這些,還是不夠的。光憑這些,是不能給我帶來困擾的——唔,你最難對付的地方,也只是會飛而已。”
朱紅的瞳孔中,少女清晰的身影正在動搖著。那像是一朵白百合,在風雨中岌岌可危的景象,讓人不禁有點憐憫。
然而,憐憫是不必要的。
“——別開玩笑了!最容易對付的!?造成不了多少困擾?只是會飛而已!?就算……就算你是那位……也不意味著你就可以這樣侮辱我啊!”
少女絕非脆弱得不堪打擊的百合花。
“聽好了,我是不明白我是怎么輸的——”
閃電落下之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少女試著回溯自己的記憶。
但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到那份記憶。
記憶的最后一幕,停留在女人平靜的朱瞳上。
“——但是,我也不允許你在這里小瞧我!”
啪嗒!
巖石在少女的踐踏之下,形成蛛網狀的龜裂。她的身影快得已經只能用非人類去形容,短短幾米的距離,對現在的她來說,等同于不存在。
“————”
也許少女的速度已經超過了音速,但是,王倩的動作要比少女更加迅捷。
空間出現斷層,空氣被攪碎,有那么一瞬間,王倩像是從這個世界中消失了,再次出現時,已經位于少女的正上方。
咚——!
在聲音上,這次的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拳頭貼著少女的短發,落在了她光滑的背部。
“唔!”
和人類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更加鮮艷一些的紅色鮮血從少女的嘴中吐出。
她沒有像先前一樣伸出翅膀。不過,哪怕揮動起翅膀,而就高度而言,也沒有讓她卸去背部那狂暴的力量的空間。
“在一對一的正面作戰中,對勝負的傾向起到至關重要的因素里,無論是力量、速度,還是防御,我都處于壓倒性的優勢——而你,只不過是會飛而已。”
精致地分析著,這句又長,又極具邏輯性的話,很難想象出自王倩之口。
沒有被從溶洞外流進的江水淹沒,頑強露出自我的巖石,在少女的撞擊下,粉碎得尸骨無存。
失去立足之地的少女與王倩,自然而然地落入江水中,不過和外面不同的是,這里的水深僅僅只有一米多些——這恰恰好是剛過王倩胸口的水深。
“唔……雖然如此,但實際上,之前在空中的時候,你就應該發現了吧?”
“我當然知道啦!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濕漉漉的少女從水中掙扎起身子,她的臉有著扭曲,這是當然的,王倩剛才那一擊是調整好輸出力道,抱著能夠影響妨礙她行動的目的而揮出的。
恐怕,她現在一定不能像先前一樣自由行動了。這不僅是這一次的傷造成的,還有著之前的戰斗中積累下的暗傷在立功。
“你那時候明明就可以把我打倒吧!?不管是扯我的翅膀,還是在我的背上攻擊我,這些對你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嗯,輕而易舉。”
王倩承認的速度有些超乎預料的快,少女的嘴角稀罕地抽搐了一下。
事實上,在王倩的腦海中,那本詞匯量并不多的詞典中,不存在著“謙虛”。不管是正確的事,還是錯誤的事,都應該認可,或者指出。
“……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空中能靈活行動的優勢,對你來說,也沒能帶來多少困擾……”
——完全地輸了。
冷靜下來后,回憶起空中時的景象,少女才意識到自己早應敗北的事實。
“嗯!就是這樣!所以,是我要更強一點!”
與其說是認可少女的剖析,倒不如說是在為自己更強一點的事得到了承認而感到高興。
桃發的女人笑起來的樣子,跟吃了糖的小孩一樣天真浪漫。
“嗚……”
少女的視線,無法從燦爛笑著的女人臉上移開。
她不甘心地嘆著氣,然后強硬地扭過了頭。
盯著暗流洶涌,表面則更加不平靜的江面,她艱難地,緩慢地,如擠牙膏一樣,從嘴中吐出三個字:
“我輸了……”
直到這時,少女才承認了自己的完全敗北。
自己是怎么輸的,她并不是很清楚。少女只記得自己中途有過一段時間,情緒是莫名滋生著的,對某事的執著完全沖垮了理性。雖然能夠控制身體,但又感覺身體并不是在由自己驅使——像是在被迫地接收著【某物】下達的指示。
但發展到敗北的前一刻,她確信自己當時是已經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無論是思考,還是行為,都是屬于自己的。明明如此,卻更加稀里糊涂地輸掉了。
決定勝負歸屬的那關鍵一幕,完全想不起來。那段記憶像是被什么人剪輯掉了,又或者只是缺失,但的的確確是不存在了。
“輸了的話——”
少女很清楚,在自己人生的后八年中經歷的事,早已告訴了她,敗者會遇到怎樣的事。
她并不會因此害怕、擔憂。無論多么強大,終究也會有成為敗者的那一天,她早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只是,她從來沒想過會來得這么快。
“——想做什么的話,隨你吧。”
少女凝視著那張笑容還未褪去的臉龐。
敗者任由勝者處置,少女是明白的。
哪怕是神話中的【珀伽索斯】,在被女神雅典娜,以及人類柏勒洛豐制服后,也接受了自己成為坐騎的命運。
“真的嗎?做什么都可以嗎?”
第一次體會到掌握別人命運的感受,或許因為如此,王倩的臉上頓時就充斥起躍躍欲試的興奮神情。
“嗯……什么都……”
唔——少女開始后悔了。可是,后悔的話語,是不管怎樣都說不出來的。
敗者要接受勝者的處置,這并不是有誰教導的理論,倒不如說,她先前被灌輸的知識中,一直都在強調著一時的失敗是可以接受的,只要最后贏了就行了。
哪怕是犧牲尊嚴,也要想方設法把對方殺死。為了勝利,無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是,骨子里流淌著的高傲,不允許少女做出反復無常的事。失敗了,就要接受勝者的制裁,這就是對她而言的至理。
“那——”
就在少女徘徊猶豫的時候,女人已經慢悠悠地開口了。
“——陪我一起去道歉吧。”
“果然還是要成為坐——啊!?”
成為坐騎的命運,果然是沒辦法去避免的——正當少女這樣苦惱的時候,王倩的話讓她產生了分量更足的驚愕感。
“一起去……道歉?”
“嗯。衣服弄壞了,被你……肯定是要跟他道歉的,但是,我會害怕的,一個人。”
說著像是玩笑般的話,女人的口吻卻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很認真,至少語氣上,表情上,都很認真。
“所以,我想你能陪我一起去……不行嗎?不是說,做什么都行嗎?”
微妙的,女人的笑容轉變為了不可言喻的傷感,她垂下眼瞼,腦袋微微傾斜,失望地看著銀發的少女。
“不是,那個……我可是說了喲,身為【珀伽索斯】的我,可是說了做什么都行啊!結果你的要求就只是這個而已嘛?”
可能是懷疑王倩不理解自己的話具有怎樣的分量,少女夸張地用手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圓,嘴巴錯愕地張開著。
“才不是什么‘只是這個’……這是很重要的事!這是他第一次送禮物給我——不是食物,而是禮物!這是第一次!明明是這么重要的第一次,卻壞掉了……他肯定會不高興的!所以才需要我去道歉,但是……果然,一個人道歉什么的,還是太勉強了。所以,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這才不是什么‘只是這個’!”
在戰斗中,也沒有露出過這么動搖的姿態。
聲音里的慌張,幾乎像是瀑布一樣傾瀉著。
“你才說過的,想讓你做什么,都隨便我。既然如此,那讓你陪我去道歉,也是可行的吧?還有,這件衣服——”
表情,凝固了。
正打算繼續開口的王倩,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身體像按下暫停鍵后的視頻,瞬間僵住了。
“——衣服不見了!”
“那個……當然會不見。這片巖石帶可都被你打得粉碎了……衣服剛才被放在其中的一塊巖石上,所以——”
“——幫我找到它!”
女人的語氣近乎命令,難得一見地產生了威嚴感。
朦朧的霧氣在那猶如琥珀一般動人的紅瞳前聚集著,女人望著銀發少女幾近呆滯的臉龐,一字一頓:
“快·幫·我·找!”
——大概,你只有幾天可活了。
被這樣的你說出這種話,還真是心情復雜。
——不害怕嗎?
當然不害怕,因為我一直都清楚的,不管是你這句話,還是這段時間的事,我都是清楚的。
——莫名其妙。
嘖,我可真不想被你說莫名其妙……不過,你肯定也會明白的。當然,或許會等到很久,很久之后了。
——很久,是多久呢?
可能會久到你都分不清這段話是誰說的,以及這段話的邏輯性都理不清的程度吧。
——……神經病。
喂喂喂!說我神經病也太過分了啊!我也曾經很努力過啊!不過到頭來,也只能是這樣了。好啦,時間所剩不多了。你有需要作出抉擇的事。同樣的,我也有需要我去抉擇的事。做了這些事后,互補后的事件,也都被【我們】知曉了。
——啊,是嗎?互補……嗎……
“唔啊——!”
腦漿也好,腦髓也罷,又或者是被它們包裹的大腦,都要伴隨著一股炸裂般的疼痛一并噴涌出來。
明明是剛剛醒過來,卻感覺自己又要昏倒,這可真是滑稽到讓人笑不出來的地步。
做了個噩夢,醒來的李少輝如此想到。
分不清因為是夢境,還是由于疼痛,二者之一促成的冷汗濡濕了背部,剛剛醒來的男人發現自己換上了有些陌生的灰格子睡衣。
“這里是……”
周圍,是白茫茫一片的墻壁,沒有花哨的壁紙,也沒有因為不打掃而積累下的污垢,是潔白得不禁讓人懷疑這里的主人是不是有潔癖的墻壁。
李少輝嘗試著移動手指,觸碰到了柔軟的東西——那是身下壓著的床墊。
“……我的臥室。”
沒有稱得上是家具的東西。
就連像是床頭柜、書桌一類的東西,也不存在。
屋子里,僅僅只有一張床,以及提供照明的日光燈。有趣的是,就連被子這種理論與床配套的東西,也是不存在的。
不過正是因為這空曠得有些過分的環境,才讓李少輝認出來,這是闊別七年后,與自己重逢的臥室。
“哇哇哇!真虧你認得出來呢!真是不得了啊!”
——沒有生氣,像是死人才會有的蒼青之瞳。
這是聽到聲音的一瞬間,與李少輝對上視線的東西。
憑空出現的小女孩,正站在李少輝的床上,用著盛氣凌人的眼神盯著男人看。
她留著天藍色的長發——不止是長發那么簡單,從比例上來看,已經是極為不合理的長度,頭發甚至快要落到腳邊,和床僅僅只有十厘米左右的距離。
“唔姆!剛進來這里,我可是嚇了一跳。這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可是你竟然能夠認出來這是你的房間,這可是太了不起了哇!姑且,就讓我來夸獎一下你吧!”
小女孩穿著暗紅色的古典長裙,上面繡著像是人體脈絡一樣的花紋。
“——————”
“怎么,為什么不說話了呢?是因為我的夸獎讓你受寵若驚了嗎?呼呼!不必如此!像你這么大膽的人,值得我去夸獎!”
“不是,這個……”
李少輝表情有些漠然地看著這個身高僅僅只有一米三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手上,正端著某樣東西。
“——你再吃的那個冰淇淋,是我妹妹最喜歡吃的香草冰淇淋。”
“嗯!我當然知道哇!正是因為它是你妹妹最喜歡的,所以我才會選擇它!”
小女孩用小勺子不停地從小盒子里挖出粉紅的冰淇淋,送進自己小小的嘴里。
“…………”
“唔姆唔姆,怎么突然不說話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你那慢了一拍的神經終于反應過來了吧!你一定在奇怪我是什么人,為什么我會在這里?——誒?你一點都不感到奇怪?怎么會?你是白癡嗎?”
問題由自以為是的小女孩提出來,卻在李少輝開口之前,就由她自己否定。
“我還什么都——”
“哇!你為什么會覺得我需要等你說出來才能明白?”
小女孩用自己聲音阻斷了李少輝的話。
她用手壓住了自己左眼前的劉海,更加凸顯出了那只沒有生氣的青瞳。
“——我的這只右眼,可是能夠讀取思想與記憶的哇!”
“……讀取思想……還有記憶?”
“哼!不要奇怪!也不要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就是事實!你那遲鈍的大腦可能會反應不過來這是有多么偉大——所以,就讓我在這里告訴你吧!唔姆!我的右眼,能夠看穿人類的思想,讀取人類的記憶!這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才能哇!”
明明只有一米三的身高,但小女孩還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把吃完的冰淇淋隨手扔到地上,趾高氣揚地俯視著李少輝。
“……所以,是你救了我?”
李少輝沒有流露類似于對她產生興趣這一類的情緒,只是遲疑地,輕輕地開口問道。
“咕——什么!你這個人!竟然不去驚嘆,去贊嘆,去崇拜我的能力,反而在問這種浪費時間的問題?哇哇哇!這不是當然的么!?除了我,還有誰能夠救你?連這種事都不明白,你是笨……”
“我現在是——”
“——你是【李少輝】,不用擔心哇。”
完全銜接不上的對話,卻讓李少輝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果然嗎……這孩子,能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哼,現在才確認,你遲鈍的程度就跟你以前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說里的主人公一樣哇!還有,請不要用‘這孩子’這種稱呼,我可比你要大呢!”
看起來只有十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捂住了左半邊的臉,說出了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事。
“好啦!接下來的話你也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唔姆,我繼續去拿能吃的東西了,冰箱里的那些冰淇淋根本不夠我吃嘛!”
小女孩潔白如玉的小腳丫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李少輝動彈不得的身體,跳到床下,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剛才沒能看到她,果然是因為太矮了么……
想明白這名藍發的小女孩憑空出現的理由后,李少輝終于轉頭看向了房間的一角。
在那里的,蹲著和離去的小女孩身高相仿的——又一名小女孩。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她,身子是半透明的。即使能夠看見她,也很難注意到她的存在。
“喂——”
只不過是從沙啞的嗓子里擠出了音節,角落的小女孩身子就顫抖了一下。
眼神頹廢的男人,極為認真地看著戰栗的小女孩,把想說的話,要說的話,不得不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就是【李少輝】,不是什么其他人,也不是【新人格】,所以,放心吧。和你聊天的,還是我。這是那家伙說的, 應該不會有錯吧?”
“————”
系著馬尾,蹲在墻角的小女孩忽然抬起了小腦袋。
雙方鴉雀無聲地對視著。
然后——
“——你這個大笨蛋!!!”
淚水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