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上夜里溫度比日間更低，此時并非秋季，細細的彎月只能映射出一絲慘淡的月光，映照在眼前這人金色的面具上

，結合山崖邊呼呼的風聲，顯得格外滲人。楊素身上被一人用不同手法連點十六個穴道，自知今日恐怕已是難逃一死。面

前這人正把玩著手里的佛骨，楊素笑問道：“事到如今，我已淪為閣下砧板上的魚肉，生死只在頃刻之間，閣下為何還不

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輕聲笑道：“為了師傅你，可讓徒兒頗傷一番腦筋，師傅到哪里都能遇到貴人相助，為了大局起見，徒兒也不

得不親自來送師傅一程。”黑衣人言罷摘下臉上黃金面具，正是楊素的弟子，李密。

楊素見是李密，也不覺驚訝，只是嘆道：“我早該想到是你，此等細致的謀劃，期間計策環環相扣，除了你，我想不

出誰有這么大的本事。”

李密背過臉，借著月光仔細欣賞著佛骨，嘆道：“李密本非忘恩負義的弒師之徒，只是當今皇帝無道，天下不久將亂

，我李密欲成大事，師傅你卻是不得不死，起碼，由徒兒為師傅送上這最后一程。”

楊素慘然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依附聚寶閣的？”

李密笑道：“師傅你也太瞧不起徒弟了，我跟金滿堂、哦不，是宇文述之間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他之所以要除掉

你是想獨攬朝政，我李密的眼界沒他那么狹隘。”

“你想起兵謀反？”

李密道：“不是我要起兵謀反，我手中尚無一兵一卒，就靠著武林中幾個小有名氣的武夫，能成什么大事？”

楊素道：“讓為師死個明白。”

李密道：“俗話說得好，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句話雖說用在師傅身上頗為不敬，但師傅你年歲已大，早已沒了年輕時

的雄心壯志，只想著好好扶持你那不成器的昏君楊廣，眼里哪里還有我這個徒弟？我從很早開始，便對這個腐朽的帝國，

對楊廣，還有師傅你，倍感失望了。”

“所以你就上了宇文述的船？”

“宇文述確實是條不好對付的老狐貍，他第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之志，然而他跟你一樣，并不想換個皇帝，只是成天

想著做曹操，雖然武功淵博，但不出十年，他就再無法與我爭雄。”楊素從李密臉上看出了楊廣所沒有的自信和王者的浩

然霸氣，他雖想到李密一直以來志向不小，卻沒料到李密野心如此之大。

李密繼續說道：“一開始是武士彟，他是個很有眼光的商人，在宇文述和我之間，他把寶押在了我身上。”

“那丹卷和不死藥也自然都是假的？”

李密道：“不錯，武林中真正見過《藥仙秘典》丹卷的大多已經不是不問世事便是已經駕鶴西去，我便請了蜈蚣教

的歐陽亥仿制了一本，而那顆不死藥，呵呵，師傅你不是嘗過滋味了嗎？”

楊素笑道：“那顆藥本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天下間除了黑白道長誰能請得動藥王孫思邈？”

李密道：“不錯，宇文述讓蓬萊山的老道將孫思邈請去，目的就是為了研制那顆“不死藥”，也就是“散功金丹”

。我早已猜到以昏君那多疑的性格，必不敢以身試藥，最讓他放心的，還是師傅你來試，一來楊廣的武功師承于師傅你，

二來若是你服下后沒有問題而他服下后卻出了問題，你楊氏一門上下都會落個弒君謀反的罪名，所以這藥由你來試，楊廣

最為放心不過。”

“你早已看出陛下看似對我信任有加，實則早已暗中提防？”

李密道：“倘若沒有這個前提在，我一切計劃便都無從談起。正是楊廣對你在朝中的勢力頗為忌憚，我才得以從中

取利。既然這《藥仙秘典》丹卷和不死藥都是假的，得讓楊廣相信那是真的，他才舍得下本。”說到這里，李密勾起了嘴

角。“宇文述的聚寶閣勢力遍及武林，他必然請得動大小幫派替我搭臺，有了這個前提，之后我才能讓武士彟挑在最能吸

引楊廣注意的江都城里唱戲，這樣子，楊廣就自然會相信這兩件寶物的真實性了，縱使他不信，又有哪位帝王能抵擋得了

“長生不死”的誘惑呢？但凡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是真的，楊廣都會下本一試。”

楊素道：“這么多的江湖高手齊聚揚州城，陛下便只得派上他最信任的禁衛軍高手。”

李密笑道：“楊廣不僅疑心師傅你，他也疑心宇文述，聚寶閣勢力在武林中如此之大，倘若派去的都是聚寶閣的人

，他擔心到時候長生不死的，就不再是他楊廣了。很快，魚就上鉤了。”

楊素道：“你就不怕武林中那些大小幫派也來橫插一杠？”

李密道：“宇文述出動了那么多將品高手，就算他們有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死藥”能長生，卻沒辦

法真的不死，大多數江湖中人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之后和我想的一樣，魚俱羅是最為關鍵的一環，他不僅深受楊廣信任

，還是你的舊部，倘若連他都指認師傅你，楊廣也不得不相信了。”

楊素笑道：“就算陛下暫時相信我，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他想殺我也得殺，不想殺也只能殺了。否則經此

一事，君臣之間的間隙挑明在臺面上，朝中的楊黨怕連累到他們，必然會反。”

楊素看了眼身旁的藏人，問道：“連藏宗第一高手古爾扎西都服膺于你？好，不愧是我徒弟。”

一旁古爾扎西笑道：“密公謀略深遠，神武英明，在下只是一介武夫，能替密公辦事，榮幸之至。”

李密道：“忘了告訴你，聚寶閣里“銅劍”，“珠玉”如今都是我的人。朱子富雖是聚寶閣麾下掌法最博雜精深的

高手，但若無古爾扎西的惑心毒，天下間誰也沒辦法使出真正的“惑心手印。”

古爾扎西抱拳拜道：“密公過譽了。”

李密道：“為了拿到了魚俱羅這顆棋子，我可頗費了一番心思，一開始宇文述讓他的兒子宇文化及隨軍同行，目的

是將聚寶閣與武士彟這件事切開，因為朱子富的武功較高，若是宇文化及在場，聚寶閣的人一旦中途變心奪寶，魚俱羅還

可以來個攜太子以令諸侯，借此打消魚俱羅這名老將對聚寶閣的戒心。不想魚俱羅還叫來了個李建成，這李建成是李淵十

分疼愛的長子，宇文述不愿意與李淵結下梁子，只能安排宇文化及在途中和我的人再唱一臺戲，保李建成全身而退。”

楊素問道：“這么說來，李建成所中的“三尸瘴氣”一開始就是你們給他治好的，而非后來藥王孫思邈所醫治？”

李密撫掌大笑道：“師傅啊師傅，你可真是越來越老糊涂了，李家那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你說李建成身上的毒是孫

思邈所醫治？殊不知當時孫思邈正于蓬萊山替皇帝研制“不死藥”呢。雖然我已事先讓古爾扎西在李建成身上種下惑心毒

，本意是為保事情不會外泄給李淵，并讓歐陽亥保李建成不死，否則李建成還未到半路便早就一命嗚呼了，后來李家這小

子身上的毒是泣血盟的大龍首葉白以凝霜寒玉決內功所祛除的。”

楊素聽罷亦仰天大笑，心道這李世民果然思緒敏銳，不在李密之下，知道泣血盟乃是朝廷死敵，因擔憂我知道其與葉

白有交情，才故意對我有所隱瞞。

楊素道：“李建成體內暗藏惑心毒，我們一行人的動向他便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時時向你們的人書信匯報。那么自從

我們遇見李家兩個小子之后，一舉一動便盡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李密道：“宇文述意思是讓你別死在洛陽城中，他才能幫楊廣籠絡好朝廷上下一干楊黨的心，而我當初則是希望你最

好是死在楊廣跟前。”

楊素聽到此時已然猜出李密謀劃：“如此你便能挑唆朝中楊黨，趁陛下東征高麗，主力不在中原時起兵謀反，而你剛

好可以在其中漁翁得利？”

李密激動道：“不錯，倘若如此一來，我便可同時煽動山東，嶺南，楚地，江淮，蜀中的各個勢力同時謀叛，屆時請

進突厥兵馬，待楊廣平定完高麗，兵疲將乏之際，回到中原已是遍地烽火，到了那時，以我的軍略才智招募一支義兵直取

楊廣中軍，與武林中各個反隋高手一齊殺了昏君，招降其麾下隋朝兵馬，再與群雄逐鹿中原，未嘗不可。”

楊素聽罷連連點頭道：“好，好，師傅我一顆人頭竟能換來你帝王大業。”

李密笑道：“可惜宇文述最后雖在你身上下了“催元散”，讓這藥與你本服下的“散功金丹”結合為不治之毒，卻終

究被師姐救出宮外，幸虧老天站在我這一邊，竟讓你們無意中碰上了李建成兄弟二人，中途又殺出了個李道宗，然而卻讓

我有了意外收獲。”李密舉起手中的佛骨，運上內力，一股藍色的火焰自佛骨之上“騰”的一聲燃起，李密的手掌仿佛有

著大海漩渦般的吸引力，將藍色火焰不斷吸入體內。

李密繼續道：“如此一來，我便又改變了計劃，將你們一行的行蹤泄露給了許多武林人士，讓你們鷸蚌相爭，我好漁

翁得利。”

楊素道：“為了不讓聚寶閣再度插手，你又在中原挑起了聚寶閣與泣血盟之間的血戰。”

李密答道：“若非宋桓先死在妖璃劍下，事情也不會如此順利，這武林之中倘若有哪個宗派能與聚寶閣一較高下，就

只能是泣血盟了。貔貅賭坊的管家，原“珠玉”旗下“一虎，雙獅”的老虎宋桓以及八大將品高手之一的“銀槍”莫之先

后都先后死在閻童手上，皆是一劍斃命，傳聞“銀槍”擅守，碰上專精殺人術的閻童，也不過如此。替宇文述掌管財政的

副閣主“祿星公”也擋不住葉白那一劍“星弦高落”，我看宇文述若是不親自出手，今后這聚寶閣恐怕就再也沒有能替他

做事的人了。”

楊素嘆道：“論武功，聚寶閣總體上確實高過泣血盟不少，然而泣血盟幾大殺手“千面伶人”陸千芊，“滅魂一刀”

君無意，“水鬼”柳瑜紅，“劍奴”閻童，還有“大龍首”葉白皆輕功極高，行蹤飄忽不定，一旦出手，要么一擊必殺，

否則便立時遠遁。比起依附于朝廷，各個州郡都有固定分號的聚寶閣而言，確是與生俱來的克星。也難怪此次一路上都再

不見有聚寶閣的人阻礙我們。”

李密道：“說了這么多，不知道師傅還有什么想問的沒有？”

楊素問道：“其余的問題我大概已都想明白了，你既然在李建成心口種下惑心毒，又恰好李建成與楚道生的兒子長得

有七八分相似，那么將楚道生引上天山的，也是你了？”

李密道：“楚道生也是我此行的一個收獲，這么個武功極高又神志不清的怪物能為我所用，消耗掉師姐幾人大量的內

力，我才能一擊得手，從師姐手中將師傅請到這里。沒想到他死前竟將一身內功全部傳給了李建成，逼出了他體內的惑心

毒，要不然，恐怕到了現在，師傅都沒辦法明白自己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上的。”

楊素道：“我還有最后兩個問題。”

李密道：“師傅請講，徒兒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素問道：“我在從西域趕回洛陽的路上，遇到的道童是不是真的黑白道長，還是宇文述假扮的？倘若是真的，我與

黑白道長年輕時素來交好，為何他給了我一顆絕心絕智丹，我直到進了宮才發現這顆藥不過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李密笑道：“師傅啊師傅，你與黑白道長交好多年，豈不知這天下間除了這個老道士沒人能有數十年的無極返元功內

力，宇文述雖然精通各大門派絕學，可他年輕時縱橫沙場，身邊不知有過多少名嬌妻美妾，怎么可能會練這種斷子絕孫的

童子內功呢？至于那顆絕心絕智丹，恐怕是老道窺盡天機，知道昏君那塊龍椅坐不久了，給師傅您老人家一個機會罷了，

您竟然不領情。”

楊素道：“如今我性命已在你手上，你現在殺了我，我死的地方遠在天山，你又如何讓朝中楊黨認為我是被皇帝下令

所殺？”

李密蹲在楊素身旁，附在楊素耳邊輕聲道：“很簡單師傅，我來到天山的時候已送去書信給師弟，師弟楊玄感如今差

不多已到天山，等我殺了你之后我會告訴他你是被聚寶閣派來的高手所殺，當日洛陽城之事他早已知曉，這段日子我一直

在幫他找尋師傅的下落，要是加上我這么個好師兄親自佐證，待會兒我想不僅師弟會相信，就連師姐也會堅信不疑，除了

幾個主要的，其他參與此事的人都已被滅口，沒人會懷疑這一切與我有關，這筆賬最后都會算在宇文述和昏君楊廣的頭上

。安心上路吧，師傅。”

楊素閉上雙眼，腦海里浮現昔日金戈鐵馬，在周武帝麾下平定北齊，助隋文帝在北周的廢墟之上建立隋朝，與晉王南

下平定陳國，扶持楊廣榮登九五至尊，率軍平定楊諒之亂。還有與紅拂。。。過往種種，歷歷在目。。。

李密點頭示意后，一名黑衣人刀光閃過，一代權臣，楊素，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