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

這一段時間內，在第二排練室內，會說這句話的不是奧蘭多就是戚唐新。休息的時候，施信依靠回憶暗自做了一番統計，兩人做出如此發言的頻率大致平分秋色。

而且，這樣的問題確實非常有價值。

坐排后，走排也有三天時間，一周快要過去了，施信隱約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瓶頸期。臺詞都能有感情地背出，所有的動作也做了可以稱作“完善”的安排，細節方面同樣能注意到……而且，他看到身邊的人也都做到了這樣的程度，至少以他的角度挑不出毛病。

但是，奧蘭多依然會皺著眉頭，要求眾人一遍遍地重復練習，然后和戚唐新用極小的聲音討論。因為練習時必須全神貫注，施信又總是會出現在排練區域做人肉背景板，注意力基本投放在其他演員和劇情上了。只有偶爾一幕不用他上場時，施信才豎起耳朵試著聽一聽。

“不行啊。”

“嗯，真的不行，明明大多都是老演員，怎么就找不到感覺呢？”

“這是你們表演部內部的問題，你多訓訓他們。我出去抽根煙。”

據施信從各方面得到的消息了解，奧蘭多是非人類，種族為“熾狐”，是一種能夠在極高溫度下生存的狐貍種類，也是冰點初期至今的成員之一。這樣的他喜歡可能會上癮并污染空氣的煙草，施信并不覺得非常意外——畢竟不管他吸什么煙，都是需要火焰點燃的。

奧蘭多說完，便真的離開了第二排練室。戚唐新站起來，向著剛剛結束一幕的眾人抬起右手食指，點向朝下的左手掌心，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示意施信等人站成一排：“都停一停，我有問題要問你們——

“你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

理所應當的問題，眾人皆是沉默，片刻之后，聞人月開口了：“我、他們，所有人，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都還沒有做到那種程度，是嗎？”

“就是這樣。”戚唐新難得地沉著臉，沖他那個露出了思索神情的部長點了點頭，隨后朝眾人詢問，“就不跟你們玩猜猜看的游戲了，這幾天一直看下來，果然還是需要提點的。聽好了，你們知道‘沉浸狀態’嗎？”

“沉浸在某種事情中，以至于忽略了周圍的一切，完全處于這件事之中的狀態。”答話的是克洛德，他和埃里克肩并肩站在一起，與其他人有微妙的很小一段距離。

“大致就是這樣。說到底，這也是聞人月和我最近剛討論出來的一個名詞……你這家伙倒是反應很快？”戚唐新拍拍手，瞥了站在最邊上的克洛德一眼，視線從左到右滑過，最后又停在中間點上。

“一直以來，我們都能夠發現一點，演員們達到演技高峰，只有在處于‘沉浸狀態’的時候才能辦到。雖然大多數時候，不用導演組提點，大家都能辦到，但這一臺戲，你們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經要一周了，你們怎么還是飄飄忽忽的？”

戚唐新沉下臉，一個個盯過去，施信體會到了一種如龐大重錘砸下般喘不過氣的感覺，不敢抬頭去看副部長，只是注視著自己的腳面。

不過，有意識地回憶之前的排練經過時，施信似乎察覺到了一些與戚唐新說的“沉浸狀態”有關的信息。他真的沒有完全沉入排練之中，一直以來，心中所想的都是“我要在某處表演出某個狀態”，而非“我就是相蘇南也在行動”。

如果能夠達到那個高度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跨過目前感受到的瓶頸期了？

施信不免感覺些許興奮涌上心頭，接下來的嘗試中，盡力去做到這一點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超出自己目前被限定著的高度。他畢竟不僅是執行部，也是表演部的一員，執行任務的戰斗力自不必說，演技同樣屬于必須拔高的一大重點。

“都懂了吧？那就繼續加油。”戚唐新飛快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容，用力拍拍手，像是給眾人鼓勁一樣。

此時，奧蘭多也帶著一身明顯能聞到的煙味走了進來，瞟了一眼戚唐新，他一臉的明知故問：“解釋清楚了？接下來我怎么訓人，可就跟你沒關系了啊。”

“訓吧訓吧，不訓到皮開肉綻我還不樂意呢。”

戚唐新說著，就像真的要把全體演員交到奧蘭多手中一般，拖了一把椅子坐到角落里，干脆閉目養神起來。施信不由得看了聞人月一眼，這位部長看上去倒是對她的副部長沒什么特別的看法，只是安定地站在原地。

“從序幕開始，不要再順劇情了，你們應該把每一幕提出來都能演才對。分開來，各幕練到全員都敢說‘滿意’再進下一幕。”奧蘭多迅速安排了任務，眾人沒有應聲，但已經按照之前劃分的“舞臺”區域，站到了設計好的上下場位置。

這一天的后半段時間里，施信跟著其他同伴，將序幕和前三幕練到了聽到彼此的臺詞就能接上下一句的狀態。只是，“沉浸狀態”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整個下午，施信偶爾會有一瞬間的“自己就是角色”的感覺，然而下一秒，他就不自覺地把自己拉回了現實。“自己站在排練室內，需要好好地扮演角色”，他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雖然盡力了，卻達不到應有的高度，施信忍不住在“臺”側拍了一下腿。

“不用急。”

西比爾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不是很容易在臺上路人三人組的議論聲中捕捉到。施信看過去時，才從她的嘴唇上讀出了“她正在說話”的信息：“‘沉浸狀態’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就算是經驗豐富的成員也需要很多時間，慢慢來。”

這樣的一句話讓施信想到了年初大戲排練時在主演組那里看到的場景。每次排練后，都能感覺到機動隊眾需要一點時間從“沉浸狀態”中抽身出來。那是即將到達年初大戲的時期看到的場景，那么，他需要一些時間到達那個狀態，也是情理之中。

但不努力是不行的。

施信又用力握了握拳，跟著作為自己“母親”的聞人月走上了“舞臺”。

快要到晚飯時間了，奧蘭多要求全員再將整臺戲從頭到尾順一遍。最后一幕，施信站在排練室中央，對西比爾步步緊逼。那一瞬間，他看見了——

個子不高的年輕男性正向青年女性詢問真相，從她的口中，他知道了一切都是由她主導的。但他并不感覺憤怒，因為他還有隱藏的秘密沒有告知她。為什么一直以來他在家庭中都沒有存在感，為什么他的房間永遠不開啟，為什么……

因為在一切開始之前，相蘇家還沒有搗毀紋野家時，紋野家曾經做過“那樣”的事。

“你怎么可能殺死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呢？”

施信居高臨下地望著由復仇后的快樂轉向驚懼的西比爾，心中翻騰起了情感的波濤。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想要抓到的東西。

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