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說的天命嗎，這就是你的大義嗎？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你以為你死了天下就太平了嗎！”

我沉默著，想像過去那樣摸摸他的頭發，可是他退后幾步一反常態地倔強，他朝我大聲吼道：“我不會讓你死，如果你敢死，我就再也不做什么廷議左使！”

他跑開了，像個負氣的孩子。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太陽忽明忽暗。

妖界就是這一點不好，因為天空中常年布滿血云，只有很少的太陽光傳到地面，也從來不下雨或者雪，溫度一直變化不大，整個世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層紅色的影子。

如果妖界也能像其他地方一樣，有四季交替、春華秋實，該多好。

我斟了兩盞茶，是今年新采的碧影香，產自婆娑嶺，算是妖界頂好的茶了。

水霧氤氳，我輕輕抿了一口，苦澀后有些許回甘。

“帝尊，青帝來了?！毙±燧p聲道。

我放下茶，道：“請進來?！?

她依舊如千年前初見時那般出塵高雅，在她的眼底深處，有我最眷戀的溫柔。

“師尊，您來了，請恕弟子不能迎接?！?

“不敢，帝尊。”她的聲音冷冽。

“師尊還在生我氣嗎？”

“帝尊忘了，你我早已不是師徒。”

“……青帝也覺得，我是妖界的罪人嗎？”

“于帝尊而言，這重要嗎？”

“看來在青帝眼中，我不僅是個罪人，還是個無情的罪人?！蔽倚α诵?，窗欞上掛著的風鈴響起來，像是一曲來自過去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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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端在萬林窟幽暗的角落里抱膝坐著，巖壁上某處正往下滴水，一滴，又一滴，無邊的恐懼將他淹沒，他幾乎喘不過氣。

“不會的，不會的，他可是道級妖帝，怎么可能就這么死掉，不會的……”鉤端抹了一把眼淚，“不對，我真蠢，我怎么能跑開，我應該同他在一處，保護他！”鉤端自語著，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卻突然頓住，朝著一個角落怒吼：“出來！”

一個矮小的身影慢騰騰從一旁的陰影里挪了出來，而后畏畏縮縮地開口道：“鉤端左使，您……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是你……我問你，天命可改嗎？”

“所謂天命，即上天注定之命數，自然是不可更改的。”

“住口！即便是天，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他！你不是能通天道、見未來嗎，現在立即給我想出一個法子，絕對不能讓他死！”

“這……”

“說不出來，我就先砍了你！”

“別別別，有法子……”

“什么？！”鉤端的眼睛陡然亮起，直直盯著那個矮小的身影，追問道：“是什么，快說！”

“天命雖不可改，卻可換，左使您的天命在七界之中也可稱得上是極好的，若是你肯和那位換……”

“我肯！我愿意！快說怎么換？”

“您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換了，死的可就是您……您不怕死嗎？”

“怕，但我更怕失去他?！便^端堅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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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漓手中端著糕點盤回到聆風居，卻發現屋內院里空空蕩蕩，她喚了幾聲“帝尊”也沒有任何回應，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將糕點盤隨手放在桌上，跑出院子，跑遍了整個休涂山也沒有找到乾帝。

她突然想起今晨帝尊問她，為何鎖淵海底無任何生靈活物卻能被許多妖記住，而一個繁榮熱鬧的小鎮卻少有人知，正如生死，生者只是活了下來，卻被人傳頌為英雄，死者無論付出了多少熱血也只是一具終被遺忘的尸骸。

小漓扯過旁邊巡邏的小妖，道：“獜可還有？”

“應該還余一只，在休涂臺上拴著呢?！?

小漓急忙跑去休涂山主殿，遠遠望去，通往休涂臺的門開著，一只獜在青石的地上徘徊，守衛的小妖攔住了她，道：“小漓姑娘，這里編制外人員不得入內?！?

“我有急事，要去尋乾帝，出了岔子只管說是我硬闖?！?

“這……不合規定?！?

“若是耽誤了事，乾帝怪罪下來，看你還有沒有嘴說不合規定！”

“小漓姑娘請?！?

“……”

小漓乘上那只獜，向鎖淵海而去，她妖力低微，可能即便去了也無濟于事，但是……無論如何要做些什么。

她抹了抹額上的汗珠，抓緊了韁繩，這只獜似乎能讀懂她的心意，在林間急速跳躍，小漓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兩邊的景色飛速倒退。

一定要趕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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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妖界，合需山頂，司命妖君鄭融整理好衣冠，緩步走上合需山頂祭壇，祭壇下站著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妖族，有的是普通妖民，有的是一方權貴，有的是朝堂各妖君、妖使親信，他昨天才當上司命妖君，今天就要代表世間最強大的妖向整個妖界宣告新時代的到來，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手指有些僵硬，喉嚨也異常干澀，但所有妖都注視著他，他絕對不能出差錯。

“青帝詔：昔日乾帝叛妖界，交妖界至寶無患樹于鬼族，導致妖界禍亂頻出，今日又殺其親弟廷議左使鉤端，屠鎖淵海無辜妖眾數萬，吾悲痛愧疚之余，決心為妖界除此禍端，故于昆吾紀397年十月十七日，鎖淵海底，薨乾帝。吾負天吳帝、瑞陵帝、赤帝所期，入主休涂，更紀年為寒暑。愿貢微薄之力于妖界，以慰妖界眾生?！?

鄭融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結束了嗎……結束了吧。他收起詔書，邁著發軟的腿，盡量端莊自然地走下了祭壇，接下來是諸多繁雜的祭天儀式，與自己沒有太大關系了，他現在回憶起剛剛自己的表現，有沒有讀錯字，聲音有沒有顫抖，額頭有沒有出汗，腳步有沒有不穩，腰背有沒有挺直……他長吁一口氣，還好，現在看來，自己的表現非常完美，他隨即滿意地笑了笑，身體放松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有閑心觀察一下眾妖的表情，他們有的高呼青帝圣明，有的沉默不語，有的大喊叛徒死的太便宜，有的哭天喊地說著大仇得報，真是精彩，只是不知，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如今被其師尊親手殺死的乾帝是否真如他們說的那么萬惡不赦，算了，已死的妖，知道了又怎樣，既不能讓自己升官發財，又不能帶來任何好處，不必去想，自己的光明前程才剛剛起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