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一直穿著盔甲什么的，連回程的路上也一樣，就像全身綁著沙袋跑步一樣，現(xiàn)在可總算輕松了一點。”

8月底的中歐，天氣已然開始轉(zhuǎn)涼，尤其是在夜間，宣示著秋日即將來到的微風(fēng)，讓只穿著一件單衣的胡浩博略顯狼狽。另一邊，雖然已經(jīng)在匈牙利呆了數(shù)年，身為南歐人的伊琳娜依舊還是輕輕打了個噴嚏，只有從小就在這里長大的拉斯洛不以為意，就算只穿了一件襯衫也不覺得冷，還在悠哉悠哉地吹著口哨。

“輕松嗎？倒是，雖然我不討厭戰(zhàn)斗，但也不想老在戰(zhàn)場上呆著。”

“我也不想，倒不是怕戰(zhàn)斗，只是討厭那種血肉飛濺出來的氣味，討厭互相殘殺的人類罷了。”

講到“互相殘殺”的時候，胡浩博自己也愣了一下：互相殘殺這種事情在中世紀這樣的戰(zhàn)爭年代，大概是逃不開的吧；哪怕自己說什么“討厭”，好像也沒什么用，只不過顯得自己有些矯情罷了——還不如換個話題。

“話說，我們這已經(jīng)出門有一段時間了吧，到底是要去哪啊......”

“要去哪？沒有什么一定的目的地，只是溜達溜達罷了。”

青年說著，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

“走吧，我們?nèi)タ纯催@座城市光鮮的外表之下隱藏的東西——雖然伊琳娜肯定看到過，也經(jīng)歷過，但是你大概沒有經(jīng)歷過吧，亨里克？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去看看吧，至少看看在熱鬧的祭典、美麗的多瑙河背后的黑暗之中，到底有一些什么。”

*

“這地方......”

離開了多瑙河畔令人流連忘返的美景，也離開了城市之中的萬家燈火，狹窄的巷子轉(zhuǎn)瞬便和暗夜融合在了一起。鼻腔里傳來的，是輕微的腐爛的味道，不過沒有現(xiàn)代工業(yè)導(dǎo)致的那種工業(yè)污水的氣味；而傳入他耳中的聲音，就復(fù)雜了許多：那是混合著沒有吃到奶的孩子的哭喊、母親的愛撫、光著的小腳丫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跑動和老鼠的吱吱聲的，令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生活的人一聽就起了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的聲音。

雖然說在現(xiàn)代的生活之中，貧民區(qū)無論是從人口還是面積上來說都遠大于這個中世紀的小貧民區(qū)；但是從小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甚至生活中都和這樣的地方?jīng)]有什么交集的胡浩博，在深入了這里之后，內(nèi)心里還是有些吃驚。更令他感到驚奇的是，伊琳娜對于這樣的場面沒有什么反應(yīng)就算了，本以為會和他一樣感到不適的拉斯洛，卻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這里......情況這么慘嗎。”

“如果只是說‘存在這樣的地方’，那么我是不會帶著你過來的，畢竟我所知曉的所有大城市，都有著這樣的，只有貧民才會居住與此的區(qū)域。雖然主必然不愿看到這樣的情景，但我們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頂多是慢慢改善那些窮人的境遇。”

在說著話的時候，拉斯洛的語氣一改往日較為輕松的語調(diào)，變的嚴肅了起來。

“然而，這幾個月以來，無論是我們回程途中我所收到的報告，還是我昨天吃完飯后的親眼所見，都表明了一個令人感覺到憤怒的事實——那就是這座城市的貧民區(qū)在擴大，而且擴大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報告沒有錯的話，除了特蘭西瓦尼亞地區(qū)之外，匈牙利的其他地方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

“非常快？除了特蘭西瓦尼亞？”

“是啊，按照我收到的報告所說‘比巴黎、佛羅倫薩和君士坦丁堡貧民區(qū)的擴展速度還要快’，而佩斯城在歐洲可遠比不上這幾座城市。至于特蘭西瓦尼亞......我覺得你應(yīng)該能想到原因吧，亨里克。”

“因為那是雅諾什先生的領(lǐng)地吧。”

“一部分原因，但不盡然。”

“哦？”

“我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也聽說了你和爸爸一起去借兵的事情。你還記得有很多領(lǐng)主沒有選擇提供兵員，而是贈予了一些錢財吧——那些錢可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那群大貴族也不是什么毀家紓難的善人。恰恰相反，這些錢到最后，都被他們轉(zhuǎn)嫁到了市民們身上。”

“啊......真讓我親眼見識了一下什么叫‘發(fā)國難財’啊。”

“倒也算不上什么國難，畢竟我們到最后還是贏了。”

拉斯洛說著，狠狠地啐了一口。

“但這群家伙所做的，真的太令人不齒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個辦法收拾了他們。”

*

從暗巷之中緩緩走過，胡浩博很慶幸同行的人全都帶了武器。雖然說只是短匕首，但那些想要輕舉妄動的小劫匪們?nèi)绻吹搅耍氡匾簿豌鴼w了。另外，盡管胡浩博沒有帶什么，不過拉斯洛和伊琳娜還是分別帶著小錢袋，讓那些可憐兮兮地上來討錢的小乞丐們不至于空手而歸。

“你們兩個這是置我于不義啊，都不告訴我要帶點錢出來，搞得我現(xiàn)在像個吝嗇鬼一樣。”

“什么，你出門一般不帶錢的嗎？”

“那當然，我一般是掃碼。”

“......啥？”

“沒什么，一種特殊的付錢方法而已，好像只有我的家鄉(xiāng)那邊才有。”

“總感覺你在蒙我。”

拉斯洛嘆了口氣，把腳邊的一顆石子踢進了路邊的水溝里，只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撲通”聲。

“前面似乎就是窯子和小酒館什么的了，不過我可不打算停留，畢竟這是貧民區(qū)，就算有娛樂場所也肯定很沒品味吧。”

“你剛才還說慢慢改善他們的境遇呢，現(xiàn)在又來吐槽人家沒品味了啊。可別忘了耶穌說過‘富人上天堂，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呢’。”

“別說我了，你也是富人，至少相比這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而言，你都算得上是富人。”

“你也說了‘除了你之外’。”

“那個......”

就在兩個人又開始進行無意義的對話了的時候，伊琳娜在一旁輕輕地拽了拽胡浩博的袖口。

“嗯？怎么了，伊琳娜？”

“不知道您們有沒有聽見，那邊好像有人在呼救的樣子......”

一邊說著，伊琳娜一邊指向了側(cè)方向上的一條小巷子。

“哎？真的有嗎......”

“救命啊！誰來，誰來救救我......”

女孩子的哭喊求救聲，從伊琳娜所指的方向傳來，但片刻之后便消失了。伴隨著求救聲消失而來的，是拳腳交加，肉體遭受毆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