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中有所顧慮，目前來看，靠譜一些的線索也只有這么一條黃土小道，總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張騰站在原地，看完了那個寸頭的最后下場。

他從黃土路一直走到界碑附近，身體上面的肢體就好像廉價的塑料制品一樣，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所有的肢體雖然還有肌肉的紋路，里面血液都已經干竭了，斷面枯白，毫無血色。

匍匐在他背后的小鬼們從他身上一躍而下，三三兩兩舉著寸頭的肢體，竟然直接鉆入了旁邊那株柳樹的根系地面里頭，然后徹底消失不見了。

那顆柳樹的枝葉，肉眼可見得更加繁茂起來，甚至鍍上了一層晶瑩的淺淺綠意，生機更外濃郁，連它腳邊的荒草都長高了一截。

倒是未曾想到，人血這么好喝。

沐紅袖捂住紅唇干咳了一聲，略略作嘔。

張騰面帶同情地安慰她：“沒事吧？”

沐紅袖只是擺擺手，雖然面色有些慘白，神態依然淡然從容：“沒什么，我只是有點不適應而已。”

張騰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死人時候的方應，感同身受地點頭：“血腥世界就是這樣，我第一次也不適應，慢慢習慣就好了的。”

沐紅袖不置可否，撫胸順了順氣息，淡淡回答：“總會適應的。”

一路往前，這小道倒是越走越寬，漸漸變成了平坦大道，視野也更加寬廣。

耳邊漸漸傳來了河流波濤的聲音。

偶爾還有些雙腳浮空的鬼混從他們身后萬鬼村的方向飄來，癡癡傻傻地超過了他們的位置，一直飛向道路的終點，沒有任何的危險性，倒像是受到什么感召吸引的模樣。

越是走近，河流的涌動聲越響，伴隨著的是幽幽咽咽的低哭，男女老少、清脆低沉的都有。

也不知走了多久。

兩人眼前一片開闊。

一片幽藍色的大海呈現在兩人的面前。

這是無數分支道路的終點，不斷有鬼魂從路上飄來，最后落足在海邊。

這片大海看著平靜廣闊，毫無波瀾。

偏偏又不知道哪里響起浪聲，連綿不絕，光聽聲響也知道極為洶涌，和平靜的海面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對比。

海畔停了一葉扁舟，小舟上面還有一個撐著槳的船夫。

這船夫面容奇古，三縷細須飄在頜下，顴骨高聳，眼睛微凸，模樣著實有些滲人。

那些鬼魂不言不語，井然有序地排好了隊，向船夫遞上什么東西之后，三三兩兩擠進船里面。

這小船看著不大，但是一次性擠入了二三十個鬼魂也沒有裝滿，一直到海灘附近沒有鬼魂了，那船夫才撐開船槳。

一道一模一樣的小船從原地分裂出去，劃破風浪，一直漂向了不見邊界的運方。

張騰和沐紅袖對視了一眼，大約都是同一個想法。

沐紅袖抿了抿唇：“現實中很多有關地府、冥界的傳說里面都是有類似黃泉、冥海之類的景物，自然也有擺渡人的存在。”

她看了一眼那個站在船上的船夫，恰好那個船夫也在用一種幽暗冷淡的目光扭頭看著他們，眼中說不出的玩味。

“但說實話，我信不過這個所謂的船夫。”

張騰點點頭，他們兩個想一處去了。

僅僅想到之前那個背后爬滿小鬼的寸頭，張騰就對這個嫌疑最大的船夫心中戒備。

結果張騰剛湊過去想要套話，那個船夫瞥了他一眼，咧嘴笑了起來：“兩個生者？這里是冥海，生者來這里做什么？”

“冥海？那么對面是哪里？”

船夫做了個全球通用的手勢，中指和食指并攏，快速摩挲著大拇指，用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極其猥瑣地露出兩個顆黑黃的牙齒，笑容燦爛。

“……”冥界的公務員這么腐敗的嗎？

張騰嘆了口氣：“血腥幣行不行？”

“若是有陰錢最好，血腥幣還需要我去兌換，有些不便。”船夫看起來不太高興，但是收錢的動作極其嫻熟，順勢接過了張騰遞過去的5血腥幣。

結果他手指揉搓了一下硬幣表層，臉色一變，義正言辭、正氣凜然地變了臉色：“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賄賂冥海擺渡人嗎？”

“……”

沐紅袖伸出小手，從張騰打開的錢袋里面又摸了幾枚硬幣，加上之前5血腥幣湊了個10元整數，拍到了船夫的手中：“就這么多了，你愛說不說。”

船夫笑容燦爛地把錢塞到了自己懷里，撫著頜下的三縷細須：“對岸自然就是冥界的入口所在了。”

張騰目光閃爍了一下：“不知道地府和冥界是不是一回事情？”

船夫笑而不言，又摩挲起了自己的手指。

張騰嘆了口氣，終于感覺到血腥幣有多么珍貴了。

總共一個任務一個怪物給了自己75血腥幣，結果這么一會兒功夫，為了問兩個問題就沒了20……

血腥世界也流行通貨膨脹嗎？

他很干脆地又掏了10枚血腥幣：“說吧。”

船夫手一翻，又不知道把血腥幣塞哪里去了：“你若說是也可，不是也可。”

“什么意思？”

又是那三只飛速摩擦的手指在張騰眼前晃啊晃的……

“給你給你。”

收了錢的船夫才悠悠開口道：“地府？已經很久沒有地府了。冥界是地府消失之后自然形成的場所，專門用來收納魂魄的。前面的萬鬼村看到了吧，每天都會有新來的鬼魂留駐在萬鬼村里面，直到每月月底的時候，陰陽界打開，他們才能從我這里進入冥界，不至于消散在世間。”

沐紅袖很自然地從張騰的錢袋里面摸了10元出來，遞給了船夫：“冥海上只有你這么一個擺渡人？”

“只有我一個，我自能化身萬千，就是有千萬鬼魂，我一個人都能引渡得完。”船夫裝逼的時候特別淡然，就好像說尋常事一樣。

此處應有掌聲。

張騰就很自覺地拍了拍手“啪啪啪”，嘴里敷衍道：“牛逼牛逼。”

沐紅袖嘴角多了一絲笑意，只是很快收斂了，轉頭問船夫：“我們兩個若是想過冥海，不知道需要多少船資？”

船夫卻只搖了搖頭：“不要錢，我也不敢收錢。生者不許過冥海。”

張騰呆滯了一下：“沒得商量？”

船夫昂了昂頭：“我是那種沒有原則的人嗎？”

他話鋒旋即一轉：“除非你們幫我一個小忙。”

“小忙？”

張騰冷笑起來，哼哼笑道：“說說。”

船夫也不在意，從腰間摸出一枚白玉遞給了張騰：“我要你們做的事情并不難，只要你們回轉回去，找到任意一座萬鬼村中的牌坊，將這枚白玉放在坑洞上面就可以了。”

“這是做什么用的？”張騰接過來這枚白玉，然后遞給了沐紅袖。

“這就與你們無關了。你們若是要去冥府，只有我能送你們過去，你們根本沒得選擇。”

沐紅袖手中的那枚白玉質地極好，細膩溫潤，狀如凝脂，是一塊極好的羊脂白玉，上面籠了一層霧氣。

這白玉形狀恰如一枚圓球，上頭微刻細紋，幾如鵝卵。

什么叫做賣方市場？這就叫賣方市場！

張騰嘆了口氣：“走吧，沐大小姐。”

然后轉身，兩個人朝著來時的那條道路走了回去。

身后大海平靜依舊，船夫看著他們回去的身影，似乎笑了一下。

若是從天空往下望去，自然能看到水面里掙扎了許許多多的人影，浮沉上下，全部睜著雙眼，死不瞑目。

突然有一道龐大的陰影掠過，狹長寬大，上面細布密鱗。它只是輕輕晃動身軀，就能夠排開濁浪，退散死尸。

船夫低頭，瞇著眼睛看了看水里的動靜，然后撇了撇嘴：“你啊你啊，別急，再等些時候吧。”

他嘆了口氣，言語中略帶無奈：“實在想不到，現在這世間怎么這么多的廢物？真是不頂用。”

“希望這兩個小朋友可以給我一些驚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