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6月12日（三）；地點：晏城；天氣：水逆的雷陣雨

“喂你好，請問哪位？......哦哦哦是烏老師啊！我剛下車，快到公司了麻煩您再等下！”

肖白露用頭和肩膀夾著手機，一手抱著稿子一手提著星巴克下了車。最后再以一記無影腳，關上了滴滴快車的車門。

六月的晏城已經酷暑難耐，太陽把人曬得又干又燥。肖白露早上出門急，坐上了車才發現自己忘了換鞋子，現在腳上還是一雙兔耳朵的家居涼拖，很難疾走。

還沒走幾步，腳底就出了汗。腳趾頭從拖鞋前面滑出來，觸碰到曬的變形的馬路上，燙的她一個激靈。

電話那頭，烏程正冷嘲熱諷著：“讓一屋子的制片人在會議室等你，你一個助理架子倒是不小啊？你還想不想做編劇了？”

作為玩弄文字的知名編劇，烏程有一雙利齒。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沒問題的說成有問題的，也不從在意下屬的感受。

即使肖白露是今天一個小時前才接到的開會通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念著“不生氣不生氣領導都是傻*”，一邊努力堆上最真誠的笑容，哪怕電話對面看不到。

“是是是，真不好意思！是我的問題，保證下次不會了，烏編您放心哈！我到樓下了，這就上來給您稿子！”

“給我抓緊跑快點！”

“好嘞好嘞！”

電話被掛斷時，肖白露剛好走進寫字樓大堂，迎面而來的冷氣暫時吹散心頭的燥熱。

肖白露，28歲，就職于烏程編劇工作室，職位是資深編劇助理。聽上去很好聽，但其實就是個幫大編劇們代寫劇本賺點月薪的槍手而已。

電梯間此時無人，這位編劇助理對著模糊反光的電梯門練習起微笑。

今天是她第一次被允許帶著劇本參與工作室立項會議。會議上的來賓都是影視制片人，如果作品夠好，就很有可能被制片人選中立項投資。

哪怕昨晚通宵趕第八版稿子趕到早上七點，哪怕睡了三個小時就被電話叫醒要求打印好劇本到公司開會，哪怕背著一厚沓劇本和資料還被烏程要求中途下車去星巴克買咖啡和小食......也要忍！

肖白露整理了思緒，努力保持著最完美的笑容弧度，走進電梯。

若將卑微的理想供奉在第一順位，自尊當然會識趣的退開。

一百多頁的稿子被狠狠地摔在胸前，肖白露被沖力撞的后退一步，下意識的想接。但兩只手都端著準備遞給兩個制片人的咖啡，就只能看著一頁頁順著T恤滑了下去。

那一瞬間，時間好像是被無限放慢了，她看到了很多細節：咖啡杯口溢出的泡沫、楊畫鶯在旁邊捂嘴輕笑，兩個制片人在低頭玩手機甚至沒有看過來......最后是她趕了一個通宵的稿子無辜的躺在地上。

“你寫的這都是些什么狗屎？”

烏程從肖白露手中接過咖啡，輕笑著遞給兩個制作人，攻向下屬的言語卻毫不留情：“這樣的垃圾你認為是可以拿給制作人看的嗎？如果修改了這么多次還是這個質量，我覺得你還是考慮一下不要做編劇了。”

大概已經對垃圾這個字眼已經麻木了，肖白露的第一反應不是感覺被羞辱和生氣，而是擔心與機遇失之交臂的恐慌。她硬生生擠出一個憨笑，掩蓋被罵的尷尬。

“烏編您也知道我傻，真的不好意思得麻煩您多指導我一下，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的問題出在哪里了。如果方便的話....”肖白露換了下氣息，看向坐在上位的兩個制作人，鼓起了所有的勇氣，“也麻煩張姐和李哥一起看看？有什么問題我立刻回去修改，今晚一定就能出一版新的。”

兩個制片人——張芳和李勇彼此對視一眼，沒吭聲。

肖白露的心里涼了一截，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卸掉了。

烏程則走過來推了她一下：“今天會議是圍著你一個人轉的嗎？趕緊滾過來把地上收拾干凈然后去調試投影儀，別耽誤張姐和李哥的時間。”

雖然已經預想到現在這個情況，眼睛還是有點想冒酸水。肖白露盡力將不該流出來的東西憋了回去，換上營業性微笑：“好的好的！”

編劇助理的本質就是復讀機，除了一句“好的”不可以有其他回答。

買咖啡、調試投影都是她應該做的，通宵寫的劇本被稱作狗屎也是她應得的。誰讓她的工作崗位恰恰就比編劇多出了那兩個字。

編劇助理不是編劇，就是助理而已。

不過當同為編劇助理的楊畫鶯打開電腦，用幻燈片開始展示自己的劇本大綱時。即使已經麻木如肖白露，微笑也只能逐漸僵硬在嘴角。

楊畫鶯的劇本大綱，和她昨天提交給烏程的那版劇本大綱劇情幾乎一摸一樣。

不過不同的是：楊畫鶯有時間用制作精美的PPT展示剽竊來的劇本，用婉轉的嗓音敘述不屬于她的故事，并引得臺下的制片人和烏程滿意的點頭。

而肖白露連夜修改的劇本大綱和人物小傳，現在就像一個笑話一樣躺在她的背包里。

她想起昨晚烏程打來的電話：

“你剛才發過來的那版劇本不行，開頭和高潮結構那里再給我改吧。改好后明天帶過來給制作人看，如果他們覺得ok是可以考慮立項的。”，

“好的好的，謝謝烏編！我現在就抓緊修改。我還需不需要把劇本大綱和人物小傳這些制作成幻燈片，不知道開會需不需要用到？另外明天是幾點開會呢？”

“不用！你改好打印出來就行了！會議具體時間我讓畫鶯再通知你！”

當時掛上電話的肖白露立刻興奮的打開電腦，通宵改了一晚上的劇本，直到會議開始的一個小時前才被楊畫鶯的電話吵醒：

“...喂....哪位.....”

“喂，白露你怎么還在睡呀！九點要和制作人們開立項會議！”

“畫鶯啊...你說九點....什么？！九點開會？可是現在已經八點了，之前沒有人告訴我開會時間啊！”

“你怎么能怪我呢？沒人讓我通知你啊，是剛才烏編大發雷霆問你怎么還沒到，我這才給你打電話的！”

......

是誰帶著誰、偷了誰的劇本已經很清楚了。

可肖白露此時能沖上去奪過話筒，告訴這屋子里的所有人。楊畫鶯其實是小偷，PPT里展示的劇本是她肖白露寫的嗎？

她能。

但是她不敢。

影視行業是個封閉的圈子，成名太靠人脈了。肖白露沒有勇氣得罪成名已久的烏程，沒有勇氣冒著從此在晏城影視圈被封殺的危險去奪回她的劇本。

她從角落鉆出了會議室，看著公司的走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作為編劇助理，肖白露平常大多在家完成劇本代寫工作，很少會來公司，這里甚至都沒有一個屬于她的工位。

算了，去廁所洗把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