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交通事故導致夫（或）妻無法過正常夫妻生活，是否可訴

關 鍵 詞：民事權益配偶權

問題提出：妻子能否以丈夫被汽車壓傷導致性功能障礙提出賠償請求？

案件名稱：丈夫出車禍致性功能喪失妻子起訴 “性福權”受侵害[1]

法院觀點：雖然身體遭受直接戕害的是丈夫而不是妻子，但丈夫的身體被侵權最終導致無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那么受影響的就不止丈夫一個人，其妻子也是直接的受害人。因為夫妻生活必須夫妻雙方共同配合進行，而已婚婦女喪失正常的夫妻生活的權利，對該婦女在精神上及肉體所造成的痛苦也是顯而易見的。夫 （或）妻過正常夫妻生活的權利應包含在 《侵權責任法》第2條規定的 “民事權益”當中，當該權益受侵害時，權益人可以提起民事訴訟。因此，妻子有權提起訴訟。

案情簡介

原告：呂某某

被告：運輸公司、周某某

2010年7月24日，司機周某某受珠海公交海洲運輸有限公司指派，駕駛該公司所屬大型臥鋪客車，搭載乘客由江西省樟樹市往廣東省珠海市方向行駛。次日凌晨行至廣東省南雄市古市路段時，發生2死4傷重大交通事故。同月29日，南雄市交警大隊作出事故認定書，認定周某某承擔事故全部責任。同年11月17日，周某某被判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執行。呂某某的丈夫詹某某在事故中受傷，經司法鑒定：其大小便失禁難以恢復，構成傷殘五級；陰莖勃起功能重度障礙，構成傷殘六級；L1椎體粉碎性骨折，構成傷殘九級。

事發后，30來歲的呂某某以丈夫受傷落下嚴重殘疾，導致夫妻之間無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為由，于2012年8月29日向廣東省南雄市人民法院起訴，請求法院判令運輸公司與周某某共同賠償其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南雄法院經審理認為，交通事故致使呂某某丈夫詹某某性功能重度障礙、大小便失禁等，且構成多個傷殘等級，導致呂某某遭受精神上的痛苦，生理、心理上的損害，其要求兩被告賠償精神撫慰金的訴請于法有據，法院予以支持。據此，南雄法院判決兩被告賠償呂某某精神損害撫慰金3萬元。一審宣判后，呂某某以精神損害賠償金過低為由，提起上訴。

各方觀點

原告呂某某觀點：我丈夫詹某某在上述事故中受重傷，落下嚴重殘疾，其失去了夫妻生活的溫馨，給其帶來了巨大的精神痛苦，請求法院判令海洲公司與周某某共同賠償其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

被告運輸公司觀點：精神損害賠償只能是一次性的，不能重復賠償，呂某某的丈夫詹某某在另案中已提起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法院也支持了詹某某的訴請，現在呂某某就同一事件再次請求海洲公司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于法無據。

法院觀點

廣東省韶關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該案中雖然身體遭受直接戕害的是詹某某而不是呂某某，但詹某某的身體被侵權最終導致無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那么受影響的就不止詹某某一個人，呂某某也是直接的受害人。因為夫妻生活必須夫妻雙方共同配合進行，而已婚婦女喪失正常的夫妻生活的權利，對該婦女在精神上及肉體所造成的痛苦也是顯而易見的。夫 （或）妻過正常夫妻生活的權利應包含在 《侵權責任法》第2條規定的 “民事權益”當中，當該權益受侵害時，權益人可以提起民事訴訟。因此，呂某某有權提起訴訟。

關于呂某某提起該案訴訟與詹某某對運輸公司另案訴訟中已提起的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訴訟請求是否屬于重復訴訟問題，法院認為：詹某某對運輸公司提起訴訟的案由是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而呂某某對運輸公司提起訴訟的案由是侵權責任糾紛，兩案無論是在案由選擇、訴訟方向、審理重點、舉證方向及責任方面均不相同，各有側重。因此，呂某某提起該案訴訟不屬重復訴訟。

關于原審法院判令運輸公司及周某某向呂某某賠償損失的數額是否合理問題，法院認為：原審法院根據侵權人的主觀意識、侵權行為導致被侵權人呂某某在生理、心理上的痛苦程度，結合受訴法院當地的經濟生活水平以及精神損害撫慰金 “撫慰為主、補償為輔”的賠償原則，酌情判令運輸公司及周某某共同賠償呂某某3萬元，在實體處理方面并無不當。

專家點評

婚姻關系中，夫妻性生活對維護正常的婚姻家庭關系意義重大，一方因人身損害導致喪失性功能的，其配偶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丈夫的性功能障礙將直接影響雙方的夫妻生活，所造成的精神痛苦和心理壓力將伴隨一生，這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本案中已婚婦女失去性生活，對其在精神上造成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法院作出的一審判決，符合精神損害賠償的原理和立法本意。

楊立新教授曾經撰文指出：有人認為，本案被告沒有侵害呂某某的主觀過錯及客觀行為，其以配偶的性權利受到侵害為由提出的賠償請求不應當支持。也有人認為，被告的行為是一種間接使呂某某受到損害的侵權形式，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性權利是公民健康權的一個方面，正是由于侵害，使呂某某作為妻子的性權利受到了侵害。這是一起典型的間接侵害夫妻關系的侵權案件。

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行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直接侵害婚姻關系，即配偶一方違反忠實義務造成對方配偶利益的損害。另一種就是我們在這里要研究的侵權行為新類型，稱之為間接侵害婚姻關系。在美國的侵權責任法中，這種案件被稱為間接干擾婚姻關系的侵權案件，是指受害人因被告的侵權行為導致其受傷害而提起訴訟，被告的這種侵權行為導致受害人患有疾病或遭受其他身體傷害，造成性能力的喪失，則該被告對于受害人的另一方配偶因此所遭受的社會地位喪失，包括性生活能力的損害，也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審理這種侵權案件，應當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行為是一種依附于直接侵權法律關系的侵權行為。在這種案件中，存在兩個侵權法律關系，即加害人在實施一個侵權行為的時候，產生了兩個損害后果，構成了兩個侵權法律關系：一個是主侵權法律關系，侵害的是受害人的健康權，產生的是人身損害賠償法律關系；另一個是次侵權法律關系，侵害的配偶權，產生的是侵害婚姻關系的精神損害賠償法律關系。前一個是主要的法律關系，后一個是次要的法律關系，后者依附于前者而存在。

第二，間接侵害婚姻關系侵權案件的責任構成，應當具備違法行為、損害事實、因果關系和主觀過錯四個要件。其中，違法行為的要件，應當具備的是直接侵害他人生命健康權利。損害事實的要件具有雙重性，一方面損害的是受害人的健康權，另一方面則損害了其與配偶之間的婚姻關系，即配偶相互之間的性利益。因果關系的要件，則是造成人身傷害的行為與人身傷害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以及侵害行為與受害人配偶的性利益遭受損害事實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只有必須具備這樣雙重的因果關系，才能構成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責任。最后，在主觀過錯方面，故意或者過失均可以構成，故意造成人身傷害構成侵權責任，過失同樣構成侵權責任。

第三，就間接侵害婚姻關系侵權責任適用的歸責原則而言，應當依照造成人身損害侵權責任性質所適用的歸責原則而定。如果主侵權行為的性質是過錯責任，那么，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責任就適用過錯責任原則歸責。如果主侵權行為的性質是無過錯責任，那么，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責任就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歸責。在責任構成上，就不再要求具備主觀過錯的要件。同樣，如果主侵權行為的性質是推定過錯責任，其主觀過錯的要件適用舉證責任倒置，那么，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責任的構成也實行舉證責任倒置，受害人不必舉證證明加害人的主觀過錯，直接推定加害人具有主觀過錯，如果加害人認為自己沒有過錯，則自己舉證證明其主張，證明能夠成立的，可以免除自己的責任。

第四，間接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行為，應承擔精神損害賠償責任，就是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因其侵害他人健康權構成侵權責任的同時又構成間接侵害婚姻關系責任，因此，其應承擔侵害婚姻關系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確定這種侵權案件的責任，只要是侵害他人健康權的行為不僅造成了健康的損害，而且由于這種損害導致了受害人性功能障礙，損害了受害人配偶的性利益，就應當認定為侵害婚姻關系的侵權行為。

本案中，雖然身體遭受直接戕害的是丈夫而不是妻子，但丈夫的身體被侵權最終導致無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那么受影響的就不止丈夫一個人，其妻子也是直接的受害人。因為夫妻生活必須夫妻雙方共同配合進行，而已婚婦女喪失正常的夫妻生活的權利，對該婦女在精神上及肉體所造成的痛苦也是顯而易見的。《侵權責任法》第2條規定：“侵害民事權益，應當依照本法承擔侵權責任。本法所稱民事權益，包括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隱私權、婚姻自主權、監護權、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著作權、專利權、商標專用權、發現權、股權、繼承權等人身、財產權益。”夫或妻過正常夫妻生活的權利應包含在 《侵權責任法》第2條規定的“民事權益”當中，當該權益受侵害時，權益人可以提起民事訴訟。因此，妻子有權提起訴訟，并且理應得到恰當數額的精神損害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