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一座冰山需要幾個步驟。
第一步,遇見冰山;
第二步,靠近冰山;
第三步,耗盡全身的溫度,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和林瑜那天晚上的那一番對話仿佛把一直處于深淵之下閔霈猛地拔起,他從黑暗中一路向著光明,撥開厚重的水霧,終于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那一刻閔霈的頭腦難得如此的清醒,他不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還有自己曾經的那點小心思。過往的一切仿佛在他面前鋪開了一道光明的道路,他踏步其上,第一次信心滿滿。
林瑜是個旺夫命啊!
閔霈信心滿滿,掛著笑容當天連住的地方都沒回,直接去了公司。那臉上的笑容看得劉浩一陣心驚,還不知道這家伙在杭州遇見了什么。劉浩還暗地了琢磨了一下,按照這閔霈往常的舉動,他沒被人給忽悠了把廠子給賣了吧?
但是沒有,閔大少一改之前浮夸的作風,倒是認認真真的上班,按時打卡,該問的文,不該說的也不說了,盡職盡責的做一個董事長應該做的本分,也不再和劉浩這只老狐貍玩什么花招,弄得劉浩心里還有點惦記閔霈之前的那些小任性。
閔霈這么堅持了兩三天,周末還主動來公司了以后,劉浩難耐不住,還是通過自己的信息渠道去問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不問還好,一問才知道閔霈竟然在杭州用自己閔大少的身份護了林瑜一次。
這都是什么事啊?
劉浩摸著腦門,不清楚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在杭州發生了什么,但是閔霈和與母親閔章瑩之間的爭吵他是明白的。這件事在整個閔氏集團中也不算秘密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可以說是閔霈的反抗期來的太晚,某種意義上來,你也可以說是閔章瑩太過強硬,以致上下兩代之間出現了難以調和的聲音。
觀念不同,看待事物的方法也不同。
閔章瑩可是發了一個大火,揚言要給閔霈一個好好的教訓,讓他明白自己姓的是什么。這也就是閔霈下放到了龍城以后,劉浩看著那么多人想往閔霈跟前湊,但是近乎一個真心的都沒有。
劉浩心里明白,閔霈怎么說都姓閔呢,骨子里那根筋其實和他媽媽一模一樣,他說不用閔大少的身份去杭州,就一定不會用閔大少的身份去杭州。只是沒想到……
護住了林瑜是幾個意思?
沒想到啊。
這林瑜到底是怎么把那玩意的給套住的,劉浩一下子也沒想明白。一下午沒看見閔霈的人影,還想著那家伙是不是又溜達去了HD門口捉人呢,一打聽才知道閔霈這一段時間老實的連HD那邊都沒去過。
晚上八點,閔霈還在融化冰山的準備過程中呢,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閔霈還記得上一次這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后發生了什么。可是不知為何他心里略微有點不安,低頭一看,是胡醫生的。
來自那邊的第一句話就是:“閔霈,你的體檢報告沒有問題。”
“什么意思?”
閔霈愣在那里,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個答案,之前在金溪嶺發生的事情再一次涌上心頭,他自己不清楚一份血液報告為什么不光要吃藥還要等這么久,但是心里那種惶惶不安的感覺終于少了一點。那一頭胡醫生等他接受了這個答案后繼續講:“可是張落就要再等一等了,我們會治好他的。”
“……治好他是什么意思?”
閔霈呆坐在沙發上,握著手機卻不知道自己聲音在哪里,水霧再一次襲上閔霈的心頭,夜晚降臨,似乎又將他拉入了那潮濕陰冷的海底,他再一次為自己這種未知事物的蒼白無力感感到了羞恥。閔霈自己不懂醫療手段任何一點,又不知道‘治好’是為了治好什么,他只有滿滿一肚子的困惑和無奈,唯獨只剩下拜托胡醫生他們。
“治好他,胡醫生。”
“我們會的。”
“治好他,務必,求你了,胡醫生。”
他掛斷了電話,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人的呼吸聲,空調二十四小時不停的循環制冷,但是閔霈卻感覺悶得喘不過氣來。四面八方的水壓襲來,那條由勇氣鑄造的橋梁瞬間崩塌而下,閔霈一下子記起來自己是什么。他直接脫掉身上那些平日里的套裝,隨便套了一件短衫,拿起車鑰匙就出了門。
七月底八月初的龍城夜晚,整個城市街道上空蕩蕩的到不像話。閔霈一個人開著車在這片工業區打著轉,燈火闌珊,成串成串亮起的只有道路兩邊的街燈,開著車從道路這頭遠遠看過去,還能看見亮光的,就是那些二十四小時不休輪流運轉的工廠了。
這里不是北上廣,也不是人們口中說的南方溫柔水鄉小鎮,這里是龍城,一個正在建設并不斷擴大的工業區。這里夏天的晚上空空蕩蕩,四周也沒有什么休閑娛樂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遍地的車間、工廠,還有耳邊永不停歇的機器轟鳴聲。
真的是太寂寞而又安靜了。
閔霈就一個人開著車在這個區域里不停地轉悠,他車開得慢,又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最后只能漫無目地沿著一條小河邊上前進著。他關了空調開了窗想要吹吹風,眼神一轉,發覺這條路上還有人在夜跑。
工業區還有人晚上堅持室外跑步呢,也不怕回去鼻子都是黑的。
前方那人跑的挺慢,但是跑步的身影看起來極其舒服,節奏感挺強。閔大少心里微微一動,新鮮的空氣再一次涌入他的口鼻,閔霈盯著那背影來了興趣,加快了車速,手放在喇叭上跟著那個背影追了上去,雙閃車燈,按喇叭前還不忘調侃的喊上一句。
“林工?”
林瑜停了下來,看到是來了車,還微微前傾想要看清楚車里面是誰。看清楚了是閔霈后,林瑜站直了身子,后退一步,不緊不慢地開口:“閔少。”
這是閔霈第一次見到沒有帶眼鏡的林瑜,林瑜視力有點差,不帶眼鏡看人的時候自然微微瞇了瞇眼。對方的頭發被汗弄濕了,濕漉漉粘在額頭上,加上運動的時間有點長,氣溫又高,林瑜面頰上帶著一抹看不清的紅暈,汗水沿著面頰緩緩往下滴落著,配合著林瑜那微微瞇起的丹鳳眼以及往下輕藐的姿態,整個人都帶上了一種難以明述的魅力,還有激烈運動過后的慵懶感。
美人果然誤國,但是這個美人是旺夫的。
閔霈一下子都忘記自己為什么在這路上溜達了,那些陰暗的一切遇到了林瑜后仿佛都不再是令人厭惡的東西,沉悶的空氣劈斬而來,唯獨只有在林瑜身邊可以盡情呼吸。閔霈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拍了拍方向盤道:“睡不著啊,林美人。怎么,寂寞難耐了?”
林瑜的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下晦澀不清,閔大少心里嘿嘿了一下,不知為何,他就期望對方能和自己吵起來,把心底深處那些黑色的東西翻涌出來。他手搭在車窗上,正欲繼續開口調侃,林瑜還帶著耳機,只見他用肩膀上掛著那條運動毛巾擦了擦汗,摘下耳機后就著閔大少的答案,認真地回答了一句。
“對,我睡不著。”
閔霈的笑容僵在臉上,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下去,只聽見林瑜反問:“你也睡不著嗎,閔大少?”
車里的人頭猛地一抬,閔霈直愣愣地盯著林瑜,在這種光線下,林瑜的表情他依舊讀不透,可是閔霈卻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句:“對,我睡不著。“
等閔霈自己回過神的時候,他們這兩單身男人不知為何已經靠在了車邊。大夏天晚上的,他們倆站在滿是蚊子的河邊,一個渾身是汗,一個精神恍惚,面面相覷,卻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林瑜靠在閔霈的車邊,河邊的燈光從上方落下,顯得對方的身材挺拔而修長,那人摘下來掛在頸間的毛巾,閔霈微微緊張了一下,可是旁邊這人卻什么都沒有說。
這可真是半夜被鬼迷了心竅,沒能融化冰塊前,你還想著能和林瑜這冰塊聊什么天。閔霈只想著怎么借口離開,只聽見林瑜問。
“有煙嗎,閔少?”
“沒,我車上不放煙。”
氣氛一度極其尷尬,可能是林瑜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停下了腳步,他們兩人就靠在閔霈那輛黑色的大奔邊上沉默無語了片刻,閔霈突然來了一句:“這車是劉浩他們給我配的,不是我的風格。“
“嗯。“林瑜回答了他一聲。
閔霈又熱又尷尬,他覺得自己就差往前面的河里一跳以求個解脫了,閔大少翻來覆去地想要找個聊天的由頭,又不想像那天晚上一樣什么鬼話都往外面冒,再折了自己的面子。一個問題沒經大腦直接從閔霈嘴巴縫里擠出來:“我都沒見你怎么抽過煙,怎么,你這是想米曉楠了啊?后悔了?自責了?”
身旁的人緩緩地扭過了頭,林瑜就算不帶眼鏡那眼神也和刀子一樣,閔霈心里咯噔一下,還沒攔住呢,林瑜當著他的面伸展了一下身體,頭也不回地重新跑了起來。
一個詞從閔霈的腦海中蹦了出來,哐當一下砸在了他自己的腦門上。
聊天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