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桑帶了香袖碧云兩個剛到了大夫人院里，候在門口的一個二等丫鬟青竹見了，忙上前去迎了幾步。她擠開碧云去攙了折桑的手，嘴里說道：“呦，大小姐可算來了！里頭夫人們可等了好一陣子了！大小姐要再不來，二夫人可要生了大氣了！”

折桑看了她一眼，把手爐交給碧云拿著，慢悠悠的問道：“怎么，二夫人很生氣我來晚了嗎？”

青竹原是為了跟折桑搭話才隨口一說，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主子的是非。她有些害怕折桑會去告發她，二夫人脾氣不好，若是知道自己背地里說了她什么，一頓打罵是絕對少不了的！當下有些窘迫，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青竹是府里的二等丫鬟，在大夫人院里呆了好幾年，一直想找機會升做一等。只是大夫人身邊一直都是由趙媽媽和香巧兩個近身伺候，她一直沒找到什么機會！

現下府里只有折桑身邊沒有一等丫鬟，而折桑又馬上要成了王妃了，她若是能做了折桑身邊的一等丫鬟，豈不就能成了這府里最風光的丫鬟了？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折桑身上！原想借機跟折桑搭個話套個近乎，沒成想出師不利栽了個跟頭！

這時剛進去通傳的另一個二等丫鬟青玉打了簾子出來，對折桑行了禮笑吟吟說道：“大小姐，夫人已經傳了。外頭天冷，小姐快些進去吧！”

折桑又掃了青竹一眼，讓碧云拿著手爐候在廳外，青玉打了簾，自己扶了香袖的手進去了！

甫一進門，折桑便看見三夫人面色不善的瞪著自己。二妹明珠伏在自己母親身上，也是眼刀子亂飛。

倒是平日里兇悍的二夫人難得心情不錯，眼梢嘴角都帶著笑意。

折桑扶著香袖的手，一步一喘的走上前去，悠悠拜道：“折桑給母親請安！”

不等折桑拜完，大夫人便示意趙媽媽去扶，嘴里關心道：“呦，這是怎么了？臉色怎么這般青白？”

趙媽媽引折桑入了座，還不待折桑答話，二夫人便搶先說道：“哼，就她這臉色，什么時候好過？”大夫人聞言不悅的掃她一眼。

折桑靠在座上不住喘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香袖便上前拜了一拜，照著對好的話回說：“回夫人話，小姐早起時便有些不適。只是念著要給夫人請安，怕遲了不好，便收拾的急了些。不想臨出門時突然頭痛病又發作了，大夫本來囑咐吃了藥須得好好休息才是。小姐卻說難得有機會給夫人請安，堅持要來。結果一出門便暈了過去！好容易才醒，略精神些便來給夫人請安了！”

折桑緩了一緩，適時起身自責道：“都是我身子不爭氣，平日里三災六病的也就罷了，連給母親請安也遲了！還請母親降罪！”說著便要再拜！

大夫人忙又攔了，一臉心疼的教她坐下。半真半假的怪道：“你這傻孩子，身子不好遣人來與我說一聲便罷，有什么要緊？何苦非要大老遠的跑一趟？倒教我心里不安！”

二夫人平日里最是厭惡折桑，當下說道：“是啊，看到你這副病歪歪的模樣，誰還吃的下飯？”

大夫人瞪她一眼，沉聲道：“既然吃不下，那就別吃了！”

說罷往桌上掃視一圈。二夫人連遭訓斥，面上有些悻悻的；三夫人這會兒臉色還是難看得緊；明珠依舊抽抽噎噎不住；明玉膽小，縮在椅子上裝不存在；大兒媳婦趙羅氏不言不語，只在桌上陪坐。

大夫人遂說道：“我看你們也沒什么心思吃飯，那便把飯撤了吧！吩咐小廚房熬碗參湯來給大小姐。”說完起身移步正廳，眾人便跟隨在后！

大夫人在正廳主座坐下，二夫人三夫人在左手邊椅上坐下，趙羅氏與折桑姐妹在右手邊依次坐下。有丫鬟進來收拾掉沒動的飯菜，又有人挨個座位上奉上香茶。

大夫人端起茶盞對折桑說：“這茶叫碧螺春，據說香的很，是難得的貢品。你父親也是費了些功夫才弄到手的！總共也沒幾斤，平素只給老爺待客，我也是難得喝的。今兒個難得你來，大伙沾了你的光，也都嘗嘗這茶！”

二夫人端起茶盞聞了聞，又喝了一口，笑臉恭維道：“嗯，這茶果然香得很呢！”大夫人房里大兒媳婦趙羅氏也跟著贊了兩句。

三夫人一房坐著不動，大夫人只當沒看見，只笑著催折桑快嘗嘗這茶。

折桑瞧了眾人的臉色，打開茶盞聞了聞，笑著說道：“果然是碧螺春呢！”

大夫人聞言臉色一窒，只一瞬又恢復如常，笑著問道：“怎么，你也識得這是碧螺春嗎？”

折桑說道：”這樣名貴的茶，連母親平素也不常喝，我如何能識得？只是偏巧今個兒早上香袖到廚房拿東西，王媽媽見了便送了半斤，說是難得的貢茶，是母親賞她的！我原想著若這茶真是貢品，又不易得，母親也該賞給二娘三娘兩邊的弟弟妹妹們，怎么會賞給她一個下人？便想著必是她誆我沒見過好東西，便拿了別的充好的來給我，就叫香袖收下了！現下見了母親這里的茶才知道，原來竟是我冤了王媽媽了！”說罷低頭喝了一口，復又贊道：“嗯，果真是好香的茶呢！”

折桑一語激起千重浪！

二夫人聽了臉色果然有些不好，三夫人更是冷笑一聲，說道：“姐姐真是當得好家啊！咱們做妾的卑賤也就算了，孩子們可是老爺的親骨肉！啟恩年紀小，又擔著科考的重任，怎么現下倒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廚房管事了？一個下人都能隨便拿去送人的東西，當主子的倒是見都見不著了，這叫啟恩以后可怎么自處啊？”

三夫人不說自己這邊如何如何，倒提起趙啟恩來，果然見二夫人臉色更加難看！

三夫人掃了二夫人一眼，故作失意的嘆息一聲，端起茶盞來說道：”唉！我可得好好嘗嘗這茶，這么難得的東西，以后可是見不著了！”說完便喝了一口，最后還夸張的贊了句：“嗯！好茶！”

折桑拿帕子掩了嘴輕咳兩聲，掩去嘴角的笑意！

二夫人最受不得激，果然忍不住了！當下拍案而起，她正在氣頭上，桌子上的茶盞都震的歪了，灑出些碧綠的茶湯來！

二夫人原想質問大夫人，有好東西憑什么給個下人也不給自己兒子。只是她在大夫人身邊久了，對上大夫人總是有些發憷！但到底心疼兒子忍不下，臉色變了幾遍，最后竟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哭了起來！

二夫人不敢明著埋怨大夫人，只一個勁兒哭訴自己。她拿著帕子不停拭淚，哭道：“我可憐的啟恩吶！你怎么就這么命苦啊！當年娘生你的時候早產，險些命都沒了！好容易把你拉扯大，到現在竟還要受這等委屈！活的連個下人都不如！早知道這樣，娘當初還不如不生下你，倒省的你跟著為娘受委屈啊！”

二夫人潑婦一般哭喊，三夫人一家一時顧不上之前的不快，樂的看笑話。折桑等人都低頭不語。

大夫人忍了忍，見她實在不成樣子，遂一掌拍在案上喝道：“好了！你好歹也是個做長輩的！在孩子們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

二夫人受了一驚，當時便止了聲！只是還很不服氣，倒不敢再哭了！

趙媽媽哎呦一聲，忙捧起了大夫人的手查看，見大夫人保養的細白的掌心紅了一片。嘴里說道：“夫人有什么話直說便是，何必動怒呢？二夫人一向是直肚腸，最容易言語上冒失，夫人把話說開了就是了！”

大夫人氣她實在不爭氣，總是三言兩語被人挑撥了去。念著趙啟恩在，心里又不愿真的與她生了嫌隙，見她面上還有怨氣，只好放軟了聲音開口安撫道：“你進府里多少年了，這府里老爺的孩子這么多，我哪一個不是當自己的親生孩子看待？你可曾見我苛待了誰嗎？”

二夫人細想倒真沒有（她們慣來沒把折桑算在趙老爺的孩子里），一時間雖不言語，臉色倒是有所好轉。

大夫人接著說道：“我既說了這茶難得，若沒有老爺發話，我又怎么會拿它來賞人？原是前些日子老爺擺了席請人吃酒，席上人都夸府里菜式做得好，茶也煮得香！老爺面上有光，一時高興便教我好好打賞廚下眾人，我這才賞了那王媽媽半斤茶葉！這些老爺都是知道的！若是不信，你們大可找老爺去問就是！”

眼見二夫人臉色轉暖，怕是要歇菜！這時三夫人冷笑一聲，插話說道：”老爺成日里忙著外頭的事，這府里的些許小事又怎么會放在心上？便是問了老爺，老爺也只會說忘了！現下可不就由得姐姐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大夫人覷她一眼，知道她不像二夫人一般好打發，遂說道：“我知道！你們也不是為著什么茶，只是覺得我當家主事不公，故意苛待了你們。所以有氣！這也尋常！有道是‘管家三年，貓狗都嫌’嘛！不過你們大可放心，各院里的份例東西是多少都是老爺定的，每次發放也都是記錄在冊按了手印的。老爺也時常過目！除了老爺私下賞的，別的都有案可查。若是你們真的不放心，我叫人拿了案底來你們看過便是！”

說罷便真要趙媽媽去找案底來。

三夫人扶了扶頭上的鑲紅寶石鳳凰金簪，徐徐說道：“姐姐也說了，除了老爺私下賞的，別的都有案可查。那查不到的，自然就是老爺私下賞的嘍！既如此，查不查的有什么分別？再說了，姐姐既然都將老爺搬出來了，我們還能說什么呢？”

大夫人不悅的看著她，“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你是要到我房里搜一搜，看我這些年到底搜刮了多少東西？還是要我把這管家權交給你？”

三夫人一副受了驚的模樣，說道：“呦！姐姐這是說哪里話？妹妹一向是最順服姐姐的了，姐姐有什么也別對著妹妹來呀！苛不苛待的原也不是妹妹我說的！”

二夫人見大夫人有些不高興，也忙撇清道：“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