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波心從鄉(xiāng)下回來的第二天，正值禮拜六。

清早時分，當她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束正要出門晨跑的時候，快遞員按響門鈴，將一個信封快件遞到她手上。她沒有拆開，就匆匆塞進口袋，朝家附近的公園走去。

早晨清冷的空氣吹拂在臉上，舒爽而怡人。戴上耳機，與周遭都隔絕，雙手插在褲袋里，任思緒漫游。

世界嘈雜，但與她無關(guān)。

今天她一鼓作氣沿著諾大的公園跑了三圈。跑完步后，感覺神清氣爽，好像整個人也輕盈了。

這時，葉波心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這個硬邦邦的，總不時要探出腦袋的家伙，現(xiàn)在她可以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了。于是，葉波心漫步到公園內(nèi)的涼亭處。

信封隨即拆開了，里面是一張精致典雅的請柬。

看清上面凸燙的字體后，葉波心頓時變了臉色。她的嘴唇焦干僵硬，眼睛呆鈍地盯著某一段字。

這不是什么宴會的邀請函，而是裴陌寒和刁詩涵的婚禮請柬。

葉波心打了個寒戰(zhàn)，在身體還發(fā)熱的時候，她卻感到心底一陣冰冷爬過。她就這么僵直、沉重地跌坐在涼亭內(nèi)的木椅上，一片陰影籠罩著她，背襯著寂靜的黯淡的晨光。

溫熱的液體順著面頰流下，一滴落到手上，沾濕了握在手心里的請?zhí)?

她坐著，一動也沒有動。

萬千思緒在頭腦里翻騰、沖撞，多數(shù)都是和裴陌寒有關(guān)的記憶。

因此，當手機響起時，葉波心下意識以為就是師父打來的。

淚水遮住了視線，她沒看清楚就接通了電話。然而，不對，另一頭傳來的是Demon的聲音：

“葉波心?！?Demon說。

“嗯。”她很輕地應(yīng)了一聲。嗓音有些沙啞。

Demon沉默片刻后說：“葉波心，現(xiàn)在到我家來打掃?！?

“不行?！彼种谱『眍^的哽咽，讓自己擠出這句話。

“雖然三個條件你都做到了，可是第一個條件的期限你知道的吧？”

“今天不行，下次補。”

他知道她在哭。在收到請柬后他就預料到葉波心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了。

所以，現(xiàn)在他才會站在她家樓下，可葉波心不在家里。

“你現(xiàn)在在哪里？”他問道。

“你問這個干嘛？”

“回答我?！?

“在公園里?！?

“我五分鐘后到?！?

為什么他又要來打攪她呢？現(xiàn)在是她最糟糕的時候——眼睛和鼻子都因哭泣而紅腫不堪。在不了解情況的人看來，或許會認為太過脆弱。她不應(yīng)該告訴他的，她也不應(yīng)該坐在這里；她該呆在家里，把門緊緊關(guān)上。

Demon還是來了。

葉波心聽到身后傳來有力的腳步聲，急忙用袖子擦干眼淚，抬起臉來。

Demon正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是，當一張憂郁傷感的臉龐出現(xiàn)在眼前時，他什么話也說不上來。

淚花閃現(xiàn)在她的眼睛里，打濕了睫毛。

“嗨，”她扯出半個笑容，一面費勁地撐起身子。

“你也收到了?！比~波心望著被她遺棄在椅凳上的請柬，喃喃說道。

Demon閉而不答，只是仍舊看著她。

葉波心開始在涼亭內(nèi)走動起來，她的目光低垂，嘴里囈語般地說著：

“送什么呢？送什么呢？”仿佛她的心境已完全恢復了，只是去赴一場平常的婚禮。

她走了幾步，停下來——轉(zhuǎn)了個身，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接著，繼續(xù)轉(zhuǎn)身低著頭走。

突然間，Demon的一只手一下子打在柱子上，葉波心的額頭撞在這只及時伸來的手背上。

她立即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后退幾步，抬眼，對上一雙緊張，痛心的眼睛。

Demon感到又怒又疼，輕輕地把手擱在她的肩膀上，說：

“葉波心，在我面前你就別逞強了?！彼⒅毯螅脦缀醢祮〉穆曇魡枺骸熬?，就這么喜歡他嗎？”

葉波心無言以對。

是的，她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對于師父的喜歡，是真的喜歡嗎？還是說，這只是一種敬仰或者習慣。

于是她不禁反過來問Demon，怎么樣才算是喜歡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Demon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他停了一會兒，眼睛望著地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凝視著葉波心的臉：

“喜歡一個人，就是很想見你，見面又不知道說什么；很想吻你，可是怕你會拒絕或反感我，不會真的吻；很想抱你，可是擔心會太用力讓你受傷，不敢抱；想要告訴你自己心中的感受，可是又不能，怕說出來就覆水難收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是他的話太誠懇了嗎？還是那莊重認真的神情？葉波心微微臉紅，感到全身起了一陣奇異的震顫。這種感覺過后，她問道：

“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啊，好像感同身受似的?！?

如果葉波心不是傻瓜，那么他就是了。世上任何其他人都能明白這話里意味著什么，可是她卻不懂。

她怎么會懂呢？現(xiàn)在她的整顆心都撲在裴陌寒身上。

Demon苦笑了下，在心里說，你沒有用心去聆聽，當然不會明白我用心說出的話語。

他嘆了口氣，岔開話題：

“那你呢，到底喜歡他什么？說話像擠牙膏似的嗎？”

葉波心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只是每天會期待上班，因為上班就能看到師父；或者即使看不到，知道他就在那里，和我在同一幢大廈里，就會讓我感到開心和安定。不知道這算不算呢？也許喜歡一個人就是在你踏入一間房間里時，目光會馬上搜尋他的蹤跡。其他人在你心中都變得不重要，只有他是最特別的。”

只有他是最特別的。Demon在心里重復。

“師父沖過來救我的時候，那一瞬間，覺得他很在乎我?！比~波心微微皺眉，“我又自作多情了是吧？如果師父能幸福的話我會為他高興的，可是為什么我有一種感覺，他并不快樂?！?

她說著說著，感到愁苦悲痛。可是，她卻抑壓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你還是哭出來吧，” Demon安慰她，“哭出來會好點?！?

這時，葉波心的手機響起。這一次是裴陌寒打來的。

停頓了數(shù)秒，她接起電話。

Demon看著她。葉波心強忍悲傷的表情刺痛他的心。

“好……祝福你，”她說，聲音低得像呻吟。

然后，她沉默了，安靜地聽著，肩膀卻在顫抖。隔了一會兒后，葉波心哽哽咽咽地說最后一句話：“嗯，再見……你也保重。”

她掛斷了電話，再也支撐不住自己，雙膝癱軟，蹲在了地上。

道一聲珍重，就代表了永別。

這時，她的心頭泛起一股熱潮，所有郁結(jié)的情緒都被釋放。她終于放聲哭了起來。抽泣聲一陣接著一陣，越來越響。在寂靜的天空中顯得那么凄涼。

“我讓你發(fā)泄出來，不是叫你這么大哭的?！?Demon氣憤地喊道。

葉波心擦著臉，而哭泣沒有停止。

現(xiàn)在，她不想再壓住心中涌起的這一陣悲哀，不想再給它們找安慰的理由，只想任其洶涌澎湃，待瘋狂大作之后，自會歸于平靜。

于是，她把頭埋在膝蓋上，縱情地痛哭著，感受熱淚滾滾流下，燙著她的面頰。

身處在愛中的人，是多么盲目，卻也極具勇氣。

愛情讓人變得無私又自私、勇敢又懦弱。

很多年以后的我們想起曾經(jīng)勇敢熱烈的一切，依舊會詫異于當初的自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而現(xiàn)在葉波心的感覺是，全世界就只剩下了她。

所以，她可以絲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從來不相信會有那么多哭不完的眼淚。好像流盡了一輩子的淚水。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在那個瞬間，我們以為就是愛的時刻。

這樣肆意縱情的愛，一生中還會再有這樣的時刻嗎？

葉波心只希望它能更堅韌更長久更真實。

然而，它就要破碎了。

“喂，你有點骨氣好不好，哭成這樣，你丟不丟人??！”

葉波心的鼻子又紅又腫，像一小團火焰。

Demon覺得嗓子發(fā)緊，心被某個銳利的東西鉤了一下。

他再也看不下去，把葉波心拉了起來，雙手捧起她的臉，用堅定的口吻說：

“葉波心，你看著我，你給我記住，不要這么難過……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看著她，在心里說：我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直到死，我都會愛著你。

他憐愛地把她抱在懷里，葉波心的腦袋埋在他的胸膛，氣喘吁吁地嗚咽著。

他就這么一直抱著，直到她渾身的顫動停止，抽泣聲漸漸消失，最后終于平靜下來。

Demon把葉波心送回家，又喚了周曉燕過來后，才從她身旁走開，腳步沉重地走下樓。

現(xiàn)在，他必須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