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窗門撞進一間臥室，乳白的光輝浸透在長垂的紗幔上。

葉波心走進廚房，溫暖的音樂從音響里緩緩流出，她跟著輕柔哼唱。房間里彌漫著烤面包、果汁、清茶帶來的愜意香味。

她在鋪著厚厚長絨毛毯的地板上躺下，雙目闔起，讓美妙的音樂和芳香的氣味包圍著她。

還有比這更讓人愉悅的早晨嗎？她盡情享受著這一時刻。

“叮鈴叮鈴——”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打攪這片寧靜。

會是誰呢？

波心微微皺眉，心里默數(shù)：1，2，3，4，5，……20。通常不重要的電話都會在10秒內(nèi)掛斷。但這次，葉波心數(shù)到20下，那鈴聲依舊無比頑強，似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她嘆了口氣，無奈地起身。

周曉燕三個字閃爍在手機屏幕上。

原來是曉燕啊，她在世上僅有的真正的好友。

“喂，曉燕——”慵懶的聲音傳入電話那頭人的耳朵里。

“葉波心，你不會還在睡覺吧，打那么長時間才接！”周曉燕抱怨。

“不好意思啊，累了動作就慢。”做了一夜的夢，此時她只覺全身乏力，舒緩的音樂，更讓她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不愿睜開眼來。

“你現(xiàn)在趕緊、迅速給我打開電視的人文頻道，保管你立刻精神振奮！”周曉燕充滿激情的女高音吼聲，像箭一樣刺穿葉波心的耳膜。這才是絕佳的興奮劑啊。葉波心幾乎能看到她細小的眼睛，因激動而雀躍。

噢，天啊。

打開電視機的剎那，她終于領悟到曉燕話中的意思。

興奮、喜悅，交織著緊張與害怕的情緒，在她胸腔中滋長。

電視里印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裴陌寒。

她的師父。她思念了整整十年的人。

感情的閘門打開。一滴控制不住的淚水，燙著她的眼角。

“心心，你咋不說話啦？”周曉燕沒有掛斷電話，不安地問道。她從初中就和她一個班，直到大學畢業(yè)。曉燕最了解葉波心的歷史。

“曉燕，我這不是在做夢吧？”驚喜像碰撞一樣來得那般突然。她感到一陣暈眩的恍惚。內(nèi)心跳動著意外的喜悅，如同泉水的涌動，讓她有點難以招架了。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稍微平靜下來。

這么多年的杳無音訊，讓她已不再執(zhí)念重逢的那刻。希望越大，跌得越痛。她深諳其中的道理。

而此刻，電視里的他真實地仿佛就站在她面前。褪去了稚嫩的臉龐，歲月將他的輪廓刻畫得更加堅毅。

葉波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

“您這次從美國分部回來，擔任貴集團總經(jīng)理的職務。面對著當前的市場壓力、業(yè)績的下滑，您感到壓力負擔重嗎？”

主持人正在做采訪。

裴陌寒斂一斂眉，冷漠而令人愉悅的聲音響起：“裴氏集團在我祖父祖母那一輩白手起家、發(fā)揚傳承到今天，一直堅持創(chuàng)造具有人情味的酒店服務，注重創(chuàng)意與實效性的設計理念。我相信我們的這份堅持，是酒店的靈魂和生命力。業(yè)績的下滑是暫時的，崛起會更有力量……”

出眾的外形，優(yōu)雅的姿態(tài)，于鎮(zhèn)定自若中顯露出一種權(quán)威。在主持人問到敏感私人的話題時，裴陌寒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禮貌地巧妙回避。

這就是她的師父，總是溫文爾雅、恰當?shù)皿w。

然而有一點，葉波心卻感到了無比陌生——他的眼神疏離而淡漠。冷峻的面孔上，尋找不到一絲歡樂的痕跡。

“曉燕，我要去師父的公司上班。”葉波心即刻宣布她的決定。

如果你曾見過一種賞心悅目、神采奕奕的微笑在一個人的臉上發(fā)光，你就會期望，那個笑容能夠百年永續(xù)。

她要重新去找回它。

“心心，你確定嗎？可是……”

“你記得我們曾經(jīng)一起讀過王爾德的一部童話《星孩》嗎？那個星孩救了一只兔子一次，后來那只兔子卻多次幫助了星孩。每次星孩問它，它總是不變地回答：‘不用客氣，是你先憐憫我的。’”

“曉燕，我還沒來得及回報師父，哪怕一次。”

葉波心的字典里沒有“遺憾”兩字。對她來說，有想法就要毫不猶豫地去實現(xiàn)。

撥通了人事處的電話，收到一句“我們公司暫不對外招聘”。

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性，她實施起備案計劃。

穿著灰色絲質(zhì)襯衫和黑色條紋鉛筆裙套裝，葉波心步入裴氏集團總部。

漫長的等待過后，負責人事的經(jīng)理終于接待了她。

筆挺的西裝，一雙沉著的眼睛，剪得整整齊齊的胡子，內(nèi)斂的氣質(zhì)蘊藏在眉宇之間。葉波心感覺他身上有一股淡定、安詳?shù)暮裰馗校苍S這就是歲月沉淀下來的某種深沉吧。

“我很抱歉，我們公司暫不缺人。”

“那我先填入職表，到時有職位空缺，可不可以第一個通知我？”

“葉小姐，我們的規(guī)章制度沒有按照你說的這樣來的。”

葉波心點點頭，卻依然不折不撓。“規(guī)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我了解到貴集團以‘人情味’三個字作為經(jīng)營宗旨和理念。遺憾的是，我今天走進你們的辦公大樓，絲毫體會不到人情味。”

她不慌不亂地繼續(xù)說，“只有商業(yè)化的人際關(guān)系、商業(yè)化的處理模式，沒有半點人情味。我想貴集團肯定知道，要挖掘和抓住潛在顧客的道理。今天，我雖然只是個謀求職位的小員工，但說不定哪天，就是你們尊敬的，捧在手心里的顧客。難道你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回絕一份潛在顧客的誠意的嗎？”

趙天宏不由地感到驚訝，隨即一抹笑意在眼角綻放。眼前這位女孩，目光堅定，不卑不亢，而他一向欽佩堅強的勇士。

“呵呵，你很有韌性。我聽員工說你剛剛在外面站了五個小時。”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笑意更深了。

“如果你能幫公司一個忙，我可以安排一個職位給你。”

葉波心的嘴唇愉悅地微張，沒料到情況會發(fā)生突然的逆轉(zhuǎn)。

“昨天晚上你跟一位男士發(fā)生沖突，你還記得嗎？”她不知道她昨晚的舉動全部落在了趙天宏的眼里。

“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建筑設計師，我們公司目前需要設計一種新型浴室，改建我們的VIP套房，想請他接手，不過他沒有答應。所以，如果你可以說服他接受我們的邀約，我會很歡迎你成為我們公司的職員。”

啊，那個高傲自大的家伙。一種希望被淋濕的挫敗感席卷而來。昨天的怒目圓睜、唇語相譏在葉波心眼前飛速閃過。難怪俗語說，“人情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她為自己昨日的沖動而暗自后悔。唉，說服他這件事就像駱駝穿過針眼一樣困難。

“我能請問是什么原因他才沒有答應？是不是報酬上……”

“我們的報酬按市面上基本價格還要高出很多，這次董事會很看重這項方案，所以費用不是太大問題。我知道這個任務有點困難，如果你無法勝任，我們也不會……”

“可以，我接受。”葉波心脫口而出。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就會緊緊抓住它。

“您能給我一份這個設計師的資料嗎？”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是古來無往而不勝的真理。

“嗯，資料我馬上會讓人整理好交給你。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其他問題隨時聯(lián)系。”

“好的，謝謝。”

趙天宏伸出右手，葉波心感覺那雙手特別有溫厚的力量。

回到家，她才翻完資料，周曉燕的電話及時地來報道了。

“今天戰(zhàn)果怎么樣呀，心心？我都快等不急知道啦！”興奮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葉波心哀嘆，“好消息是我有機會錄用，壞消息是有個前提條件。”

“前提條件？”周曉燕屏息靜聽。

“你知道Demon嗎？”

“天哪！葉波心！”對于她這位電視機放在家純粹是個擺設的好友，周曉燕對波心聽聞Demon感到驚奇不已。

“你不是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有師父和舞蹈嗎？要知道，Demon現(xiàn)在可是個風云人物啊！電視、新聞、輿論，統(tǒng)統(tǒng)都聚焦在他身上！心心，你居然也知道他？”

葉波心向曉燕敘述事情的經(jīng)過。

這個不可一世的、狂妄的家伙，居然是裴氏集團總裁之子。她也很難不去注意到資料上還寫著，他的作品在日本榮獲多項設計大獎。

哎，世界上不乏這種新鮮事。

放下電話，曉燕在心里默默為波心祈禱祝福。她相信她的好友不僅具有平息海潮的本事，也總能把絆腳石變成墊腳石。曾經(jīng)要不是波心那不顧一切、義憤填膺的演講，她也許會永遠深陷在被人恥笑、侮辱的泥沼里吧。

高中時候的周曉燕，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同班的一個女生，江燕。那時班派現(xiàn)象嚴重，她偏偏是班上耀武揚威、頗具號召力的角色，甚至連班長在她面前都不得不低聲下氣。

周曉燕就這么無辜地被全班孤立了。或許，葉波心感到那時的她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她的正義感在某個瞬間爆發(fā)了。

午休時分，葉波心忽然走向講臺。脊背挺直，神情淡然，一縷發(fā)絲在眼前飄散著。周曉燕注意到她的手緊緊攥著，不知是由于緊張還是氣憤。

“各位同學們，”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有點顫抖：

“抱歉打擾大家午休的時間，但我一定要把心里想對江燕說的話說出來。”

江燕？葉波心難道要為自己抱不平嗎？周曉燕微微一驚。

“江燕同學，你實在做得太過分了。”箭一下子射過來，“周曉燕根本沒有惹你，你為什么總故意挑起事端？你這樣整天掏空腦子，讓她難堪，不覺得累嗎？

也許你還感到很得意、快樂，但是的你快樂卻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說這些話時，她的語氣還比較柔和，但越往下說，葉波心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熱烈。

“在座的各位同學們，你們也憑良心想想看，周曉燕到底哪里對不起你們了，要有事，那也是她與江燕兩個人的事，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地瞎起哄，是想以人多欺負人少嗎？

在這里，我想很鄭重地告訴大家——我們每個人都是人。人是有人權(quán)的，我們生而平等。這個世界既不是有錢人的世界，也不是有權(quán)人的世界，更不是你一個人的世界！

江燕，我之前并不理會你對周曉燕的無理取鬧，是覺得你只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但是現(xiàn)在，我不說出來不行了，因為，那不是寬容——而是一種縱容。

今天，我有膽量站在這里說這番話，我就不怕被你們孤立——如果這個班級真的不再有正義存在的話。

并且，我可以有足夠的自信告訴大家，你們繼續(xù)黑白不分下去，那么，發(fā)生在周曉燕身上的事情，就會有一天——落在你們的身上！

我知道班上不是每個同學都這樣，對那些沒有失去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同學們，我要向你們說聲——謝謝！

我要說的就這些，請大家記住：這里是課堂，不是你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