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鹿堂，只見兩個堂妹都在，左右擁著杜周氏坐在那邊黑色大漆老黑槐護屏矮榻上。

杜若善低頭，向著榻上的老人福身道：“祖母。”

杜若盈與杜若梓叫了一聲：“姐姐。”

杜若善淺笑著點頭。

一年不見杜若盈，只見她又長高了，明艷艷的臉龐，五官精致，非常漂亮。

杜若盈同樣也在打量著她，一年才見一次的姐姐，感情也沒多好，唯一的印象就是這位姐姐性子清冷，不愛交際，終日沉溺刺繡。

她眼尖地瞧見杜若善頭上別著水頭足足的羊脂玉雙蘭并株簪子，做樣非常精致，還有兩只耳飾各吊著一顆與簪子同樣水色指甲蓋大小的玉。單是這么一支簪子得要多大塊的羊脂玉，還不算那兩個耳飾，再者那耳飾看著不像是碎料，這一整套物件實屬難尋。

她竟有這樣的好東西，杜若盈心中暗想著，臉色卻依然恬靜。

“好好，坐吧。”杜周氏指了東邊幾個錦杌，她拍拍杜若梓的小肩膀，說道：“你們兩個猴兒，快跟你姐姐坐一處。”

杜若梓五歲，臉上的嬰兒肥肉嘟嘟的，粉嫩可愛，此時笑嘻嘻的抱著杜周氏的胳膊說道：“不要，我要跟祖母坐一塊兒。”

杜若盈掩帕笑道：“有祖母在，妹妹就嫌棄我們了。”

話落則乖順地坐到了杜若善旁邊，而杜若梓翹著嘴，鉆進杜周氏的懷里，杜周氏十分受用，拍拍她的屁股，便由她了。

杜若善覺得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只笑不語。

杜周氏盯著沉默寡言的杜若善，實在是鬧心。她說道：“朱槿，你去把大姑娘的作品拿上來，讓這兩個丫頭瞧瞧。”朱槿是白鹿堂的二等丫鬟。

朱槿捧了一個平鋪著柔軟的緞子紅木小托上來，惟恐手指粗糙會給繡品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朱槿直接把小托放到桌子上，由著兩個姑娘上前來看。

杜若梓年紀小，對繡品可沒半點興趣，杜周氏再拍了她的兩下屁股，見拗不過她，也罷了。

杜若盈微微一笑，讓人有種春花明媚之感，道：“看祖母這般緊張，姐姐的作品定是不凡了。”

杜若善同樣淺笑看著她，說道：“不凡二字可不敢當，只是勤學苦練罷了。”

沒有繼續客套，杜若盈心中也是好奇，她走向前，看向那繡品，笑容卻是慢慢地凝固了。

她自認為自己的繡藝總歸要排個上等的，但這個繡品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自以為是。她見過曾師父的繡品，曾師父師承花零，而花零的繡法獨創，繡品使用的絲線比頭發絲還細，配色精妙，技法多變，所繡的圖案栩栩如生，但眼前的這個繡品似乎不同于花零的繡風。

栩栩如生之余，還多了一些東西，到底是什么感覺？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杜若盈轉開了頭，勉強擠出笑容，說道：“姐姐，真是謙虛啊。”

杜若善也看到了杜若盈眼里無法掩飾的嫉妒，望著她，道：“謝妹妹贊賞。”

杜若盈的臉色早被杜周氏看在眼里了，別說這個年紀小的孫女，當她看到這個繡品的時候，也是十分震驚，差點就以為杜若善拿了曾師父的作品充數了。

日后不可小看這個孫女，但究竟是燕雀還是鴻鵠，還得靠她自己的造化。

杜若善看到老夫人對她往日的漠然淡了一二分，應是對她有所改觀。

也許是她與老夫人有一道血緣鴻溝，老夫人對她一向都是漠視的，不需要她來請安，沒有與她嘮過家常，每次見面都是清清冷冷，直來直往。

但老夫人不喜歡她，她也沒有在意，因為老夫人這么多年也從來沒有刁難過她。

這或者就是老夫人的聰明之處了，她做人做事從來都留一手，這么多年來，她也沒有虧待過杜大爺，盡了本份去撫養繼子。

杜若盈臉上震驚快速地一掃爾空，重新坐在錦杌中。

杜若善暗思，她往日在京都，許多人只知杜府嫡女是杜若盈而不知杜若善。

以后不會是這樣了，杜府的嫡長女一直都是她杜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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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堂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安靜。連杜若梓都是安靜地靠著老夫人，睜著圓溜的眼睛盯著杜若善。

“嗯……”杜周氏抿了一品茶清了嗓子，說道：“安親王妃的壽辰快到了，這壽禮可得要好好籌辦，善姐兒這幾年的繡藝大有長進，就做一個雙面繡的屏風吧。”

一聽這話，杜若善內心十分驚訝，這安親王妃是皇親國戚，何等尊貴，祖母根本不可能把這么重要的事情讓她去做。

轉思便想通了，這怕是個引子罷了，只怕還有別的目的。

“孫女惶恐，怕是不能勝任。”

杜周氏說道：“安親王妃什么稀罕物沒見過，我們心意到了就好，你放膽去做。”

杜若善決不相信祖母會把這樣差事落到她身上，一則，這差事做得好了，雖說體面是杜宅的，但在安親王妃面前長臉的是她杜若善，這樣就會壓過她心愛的孫女杜若盈。二則，這差事做不好，打臉的是杜家，按祖母謹小慎微的個性，決計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祖母，安親王妃的壽辰在何時？”杜若善問道。

“明年開春。”杜周氏話落，張嬤嬤捧著一個盅子進來，這是養心安神藥湯，杜周氏每日用過午膳，會在園子里溜一圈，或者與孫女逗樂一下，身子乏了，喝了這藥湯，便會小憩半個時辰，就算是睡不著，杜周氏也會在床上假寐。

趁著杜周氏在喝著藥湯，朱槿拿起一直在炭爐上溫著的銅壺倒了一杯清水。

此時，杜若梓跑去和杜若盈玩起了翻繩。

杜周氏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小碗，漱口之后，覺得腹中暖洋舒適。抬頭就看到杜若盈與本若梓玩得歡樂，而杜若善一臉平靜地等待著。

“善姐兒回去好好思索，繡個什么圖案，回頭告訴我。”

瞧著祖母的神色，杜若善知道，若是她再推脫也是徒勞。反正離安親王妃的壽日還有小半年的時間，變數多著呢，她說道：“是，祖母。”

杜周氏滿意地點頭，“好孩子。”她看向杜若盈，嚴厲地說道：“盈姐兒，去幫你姐姐，這個事情，不要有任何差池。”

“是，祖母。”杜若盈扭過頭來，臉上的神色早已恢復了往日的清靈淺笑，對杜若善說道：“姐姐，請多指教了。”

原來祖母打的是這個主意，杜若善暗中嗤笑，道：“說不上指教，二妹多助力，我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