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姝走得很快，下一秒她窈窕的身姿就消失在了被關上的門縫間。

客廳安靜極了，只有桌上火鍋煮沸的“咕?！甭?。

顧天祈緩緩上前，從后摟住晏玥的腰，一頭埋在她的頸間，甕甕道：“疼嗎？”

剛才顧天祈握著自己的手握得太緊，緊到自己的手背都疼到發紅。她突然出聲既是為了快點結束這場荒誕的鬧劇，也是想救自己的手掌少受些罪。顧天祈大約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還悄悄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掌心。

顧天祈溫熱的呼吸淺淺落在頸間，敏感的肌膚似有似無地感受到說話時唇瓣擦過的酥麻感。晏玥垂眸，看向自己被握得發紅的手背，莞爾一笑：“有些疼，你吹吹？”

晏玥本是隨口一說，不曾想顧天祈竟輕輕“嗯”了一聲，隨即半跪下|身，輕輕牽過晏玥的手背，虔誠地在紅到發紫的手腕上落下一吻，“對不起，一定不會有下次了?！?

晏玥被他如此鄭重的姿勢嚇了一跳，急忙要拉人起來，然而顧天祈跪得紋絲不動，只是小心地把晏玥戴在手上的戒指緩緩褪下，又把自己最近一直帶著的戒指褪下。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顧天祈抬眸，狹長的鳳眸溢滿心疼，“這枚戒指，本來應該是我幫你套上的?！闭f著，顧天祈低下頭，神情認真地把戒指小心套進晏玥的無名指，然后在帶著戒指的無名指上溫柔的烙下一吻。

剛才楊姝的話點醒了他，晏玥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從未對這位妻子盡過幾分做丈夫的職責。

晏玥看著自己的手指上的戒指被小心褪下，又被虔誠地帶上，心里又酸又軟，好像等待等待已久的雪色曇花終于在深夜緩緩展露神秘的容顏，飽滿柔軟的花瓣迎著夜色，翩躚旋開，露出里面乳白的花蕊，嫩生生，軟綿綿。更深露重，滾圓的露珠俏皮地凝結在枝頭，順著優雅彎曲的幅度，滑落進柔軟的內里，絲絲縷縷，沁入深處。

顧天祈剛一抬眸，就見晏玥眼眶泛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直直落下，一滴、兩滴，落在他的手上，流進他的心里。他手忙腳路，站起身，指腹輕柔拂過眼角，“玥玥，你，你別哭呀，是不是手背很疼，我，我去拿藥膏……”

想要旋轉的身體下一秒被一雙溫熱的手臂環抱，豆大的淚珠浸濕薄薄的襯衣，暈開深淺不一的水墨畫。

晏玥非常好哄。

這點顧天祈在很早之前就發現了。她就像長不大的孩子，只要給她一顆糖，她就能收了眼淚，乖乖倚在懷里，軟軟的，糯糯的，喜笑顏開，仿佛剛才的傷心和痛苦不過是一場云煙，隨風而散。

乳白的膏藥涂在傷處冰冰涼涼的，把幾欲燒起的火焰一下子澆了干凈。

顧天祈半跪在沙發前，一手牽過晏玥的手，一手小心地把手背上的膏藥抹勻，心里眼里的滿是心疼和懊悔，自己當時是多愚蠢，竟然把人傷到這種程度。

晏玥坐在沙發上，低頭垂眸看著顧天祈，柔聲安慰：“其實也沒有多疼，嘶……”

“是不是很疼？”顧天祈停住手中動作，急忙抬頭問。

晏玥搖了搖頭，手背其實并沒有多疼，只是剛才搬書的時候撞到了手腕，被按到傷處還是有些疼，“沒事，是剛才不小心撞到的，過幾天就會好了的?！?

說這話本是想分散一下空氣中沉悶肅穆的幾分，卻不想誤打誤撞開啟了另一個開關。

顧天祈緩緩起身，雙手小心捧起晏玥的臉頰，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玥玥，你可以試著和依靠我，如果是你的話，我不會拒絕的。”

晏玥眨眨眼，類似的話她在顧天祈帶她去見江楓的那天聽過，那時候她本來想問江楓手上的那道疤。

“受了傷，你從來不說，心里委屈，你也不說，難過不說，傷心不說，想要什么，你不說，害怕什么，你也不說?！薄吧蟼€星期你被熱油濺到，四天前你的膝蓋被茶幾撞到，昨天切菜食指被刀切到，你也從來不和我說?！?

“今天晚上是不是沒有疼到你受不了，你也不會和我說你疼了。”

冒著熱氣的火鍋滾著熱泡，愈熬愈久得清湯湯底幽香四溢，引得人食欲大動。

晏玥眉眼低垂，如蝶長睫還掛著幾顆小巧的水珠，臉色微有些蒼白，紅唇微抿，搭在顧天祈溫熱手心的指尖不自覺收攏幾分。

父親突然離去，母親每每在無人處總是暗自垂淚。有次她在學校受了同學的氣，想要回去告訴母親，然而當她看見母親看著她和父親的照片暗自垂淚的時候，看見母親鬢邊陡生的白發，眼角不知何時爬上的細紋的時候，她的滿腔的憤怒和不甘，恰如齏粉，被風一吹而散。母親單人撫養自己和晏清已是不易，父親的事情又猶如玄天巨石，搖搖晃晃擺動著，如果自己再拿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讓母親煩心，那自己真是太不孝了。

久而久之，自己就習慣了不去說，不去依靠，小心處事，不惹麻煩，即使踩著尖刀也能笑著前行。

本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過下去的。

直到今天，突然有個人，拿著一把小錘子，在堅不可摧的外殼，敲開了一個洞。

“對……”

顧天祈骨節分明的食指抵住晏玥想要說出口的話，鳳眸溫柔如一灣盈盈春水，“不要說對不起，也不要覺得抱歉，當然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可以給我一個讓你依靠的機會嗎？”

被他一本正經的溫柔逗笑，晏玥眼尾微彎，軟糯的聲音夾著幾分啞意，“不是早給了嗎？”早在答應你進民政局的時候，就已經給了。

涂好藥膏，顧天祈替晏玥倒了一杯溫水，又拿溫熱的毛巾細致地擦拭有些紅腫的眼瞼，溫聲道：“火鍋都要煮透了，我去加點水?！?

晏玥甕甕地點了點頭，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拉住顧天祈的手指，輕聲道：“楊姝，她……”

顧天祈聞言，反握住晏玥的手，自嘲一笑，“她總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了。如今我和她的所有羈絆在她給我瑞斯特的邀請函和我送她的鋼琴那時候就斷干凈了。想從這里搬出去，其實是因為我想把這最后的念想都切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斷而不斷，必有后患。這個道理，我懂?！?

彎下腰，顧天祈和晏玥紅彤彤的杏眼齊平，溫柔又堅定，“再說了，我上哪里去找這么寵我的好妻子?！?

似有靈光閃過，晏玥疑惑不解的問題似乎突然有了結果，“你今天是不是……”

“是，我是故意選擇今天搬家?！鳖櫶炱碜陉太h對面的茶幾上，緩緩道，“楊姝前兩天就回來了，昨天易煓告訴我，楊姝向她詢問房子的地址，所以我知道，她今天會過來?！?

“那你還讓我過來？”

室內有片刻的安靜，顧天祈清冷似雪的聲線低低的，好似獨自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的旅人，有些茫然，又有幾分堅定。

“因為我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該和她說什么?！?

“但如果你在，我會更有勇氣?！?

“只要看著你，我就覺得我有勇往直前的勇氣?！?

顧天祈捋過晏玥額前碎發，輕聲道：“玥玥，小貓崽都袒露肚皮了?！?

晏玥莞爾，一手拭去眼角堪堪滲出的淚水，猶豫片刻，伸出手小心撓了撓顧天祈柔軟的后頸，眉眼彎彎，“真乖?！?

重新給火鍋加湯，晏玥已經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面前還擺著一瓶開封了的紅酒，兩盞還有點點水漬的高腳杯里倒著半杯紫紅的酒液。

顧天祈眉峰一挑，略有些疑惑，“玥玥想喝酒了？”

晏玥乖巧點頭，眼尾彎起漂亮的幅度，柔順得不可思議。

“很開心？”顧天祈試探著問道。

“很開心?！?

“因為我？”

“因為你。”晏玥杏眼明亮，唇角翹起可愛的幅度，“因為喜歡你?！闭f完，似乎又覺得不夠，認真地補充道，“晏玥非常非常喜歡顧天祈。”

“所以顧天祈喜歡晏玥嗎？”

好似軟軟糯糯的小貓崽，伸出柔軟的爪子，一下一下挑撥著心里最柔軟的弦。顧天祈被晏玥乖巧又認真的樣子看得心口一陣一陣柔軟，快步上前放下火鍋，轉身來到晏玥身側，掰過晏玥坐得筆直的身體，在她眉心溫柔地落下一吻，輕聲道：“很喜歡，顧天祈很喜歡晏玥，很喜歡很喜歡?！?

宛若得到糖果的小孩子，晏玥眉眼彎彎，天上萬千璀璨的星光都不及她眼底流露的歡喜雀躍。

被晏玥純粹的喜悅侵染，顧天祈嘴角也不由彎起，眼底露出點點快樂。似乎想到了什么，顧天祈猶豫著問，“玥玥，你會不會覺得我對楊姝太優柔寡斷？”

晏玥歪頭，柳眉微微皺起，似乎覺得顧天祈的問題很奇怪，然而乖巧的晏玥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不會呀，你既沒有背著我和她在一起，也沒有瞞著我有關她的事，該斷的都斷干凈了。何況……”晏玥臉頰有些發紅，杏眼撲閃，“你不喜歡她，是喜歡我的?！?

顧天祈被晏玥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眸看著，心里又軟又疼，伸手捋過她鬢邊松軟的碎發，輕聲道：“你對我這么好，可我對你，并不好?！?

晏玥聞言更疑惑了，思考了一會兒，軟軟道：“我對你好，是我愿意的，不是為著要你對我的好才做的，所以你對我不好，和我對你好，有什么必然聯系嗎？”

晏玥的話直接又直白，卻聽得顧天祈心口一陣一陣地疼，鈍鈍地疼。這傻瓜還真如她自己在言情小說上做的批注一樣：飛蛾撲火，渴望的是那一抹溫熱，即使不自量力。

這個人，一直在用她獨特的溫柔，寵著他，愛著他。

顧天祈微微彎腰，在晏玥微皺的眉心落下虔誠的一吻，我曾經虧欠你的，自此我要一點一點補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