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風還有些燥熱，水杉累累碩果被吹落幾顆，“啪嗒”掉落，滾進層層疊疊的厚絨黃葉毯里，荒草沙沙，鋒利的枝條被風吹彎了腰，露出被掩蓋的枯萎荊棘。

林間幾只鳥雀飛過，嘰嘰喳喳的叫聲清脆悅耳，回音裊裊。

晏玥長舒一口氣，黑白分明的杏眼遙遙看向被陽光籠罩的小鎮，“我父親，是一位緝毒警察，但25年前，他只是C市一位派出所小警員，14年前，他突然被上面調走，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

“父親一走就是8年沒音訊，母親托陳叔叔和楊大哥幫忙打聽，卻只得到了父親在執行秘密任務，具體什么秘密任務，他們也不知道。”

“直到6年前的一個夏夜，父親突然回來，和母親匆匆說了些什么，第二天母親就帶著我們離開了C市，來到了F鎮?！?

“那時，我剛高中畢業，遵從父親的意思選擇了歷史系，三年后，晏清高中畢業，選擇了計算機編程。”

“我和晏清從小的愿望就是當一名警察，像父親一樣的警察，但是母親說，父親不希望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報考警校，雖然父親沒有說過為什么，但是我和晏清心里都清楚，這大約和父親的秘密任務有關。”

“四年前，母親收到陳叔叔寄來的信件，說父親被認定是大毒梟，已經被就地正法了。母親讀完信件沉默良久，她把我們叫到跟前，把陳叔叔的信攤開給我們看?！?

“信上把警察調查取證的過程、證據鏈完整地記錄了下來，它證實了，父親就是一位隱藏幕后的大毒梟?！?

她始終記得那天，母親把他們叫下樓，攤開厚厚的紙張，把證據一項一項羅列擺開，母親的聲音平靜無波，像一潭死水，“這是你陳叔叔冒著風險給咱們寄來的，你們怎么看？”

晏清只冷冷撇了一眼，一雙黑眸深遂黝黑，語氣堅定，“我不信?！?

她認認真真把每一頁紙仔仔細細地看過一次，冷靜放下，“父親不是這樣的人?！?

晏母聞言，平靜的湖泊陡然翻騰起波濤，“好，不愧是晏家孩子！”

“當天，母親就告訴我們，父親當時被調走是給緝毒隊做臥底的，6年前父親突然回來是他查到了一些驚天內幕，他怕自己再查下去我們會被波及，所以他把查到的信息都留了下來，一份傳給他的上線，一份留給了母親。”

“后來父親去世那天，母親把這份文件交給了陳叔叔和楊大哥，他們是父親一手帶出來的一線緝毒警，后來，他們告訴母親，當年父親傳過來的文件有部分缺失，和母親給的這一份有不少的出入?！?

“警察局里有臥底？”顧天祈聽到這，已經清楚警察局為什么遲遲沒有給晏菽追授烈士了。

當年晏菽把查到的所有證據都遞交給了他的上線，但警局里的暗線收到消息，立馬抹去了重要部分，同時把消息遞給了自己的上線。自己的集團里被安插了警方的臥底自然引起了犯罪組織的警惕，結合警方暗線提供的信息，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出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臥底——晏菽。

“是，父親拼著最后的氣力把他后來找到的信息留給了母親，他告訴母親，不要相信任何警察局的人，包括他曾經的搭檔。”

“他是暗線？”

“是，他是警察局的暗線之一，母親當年把文件交出去之后，把備份分成兩份。分別給了我和晏清，母親說如果她信錯了人，讓我們千萬別出頭，她寧可我們平庸無能一輩子，也不能為此丟了性命。”

“但幸好，母親沒有信錯人，陳叔叔和楊大哥他們一步一步，拔除內線，順藤摸瓜，端掉了這個龐大的販毒組織。”

“父親的罪名，也終于得以洗凈了……”

柔和的金色陽光落在墓碑上，仿佛給灰白的墓碑渡上一層金光，籠罩的樹蔭褪去，光明的金光進來……

F鎮有一條小巷臨水而建，小巷悠長，兩邊門戶都在門框上掛著一個小鈴鐺，每每推門，鈴鐺都會發出響亮清脆的鈴聲。

“這條小巷住的大多是老年人，鎮政府怕老人獨居不安全，就在門上裝上鈴鐺，如果有什么意外，老人們可以直接扯動門內鈴鐺，住在附近的警員就會立刻出動。”

晏玥繞過一戶人家，來到了住在河岸盡頭的石岸邊。一位年過古稀的老婆婆坐在一張藤條細編的小竹椅上，兩鬢霜華，暗黃粗糙的皮膚爬滿褶皺的紋路，風干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她努力睜大眼睛，嘴唇抿著，厚實布滿老繭的雙手一手握著鵪鶉大小的土豆，一手捏著一把小刀，對著光小心刮皮。

晏玥邁著步子，輕笑著跑到老人身側，“徐奶奶，我回來了！”

徐奶奶扭過頭，干裂的唇角扯開一抹淺笑，渾濁的老眼用力眨了眨，“玥玥回來了，你父親的事情都解決了？”

“解決了，”晏玥上前攙扶想要起身的徐奶奶，順手把她手里捏著的小刀拿過，“昨天陳叔叔他們來過了，說是10月底的時候給父親追授烈士儀式。奶奶你坐，土豆我來削?！?

徐奶奶順著晏玥的牽引慢慢坐下，長舒一口氣，緩緩道：“好好好，該抓的人都抓到了嗎？”

“都抓到了，奶奶放心?！?

徐奶奶雙手交疊放在雙腿，背脊坐得筆直，瞇起的雙眼透過老花鏡似乎在看河岸對面對影自憐的垂柳，又像是在回憶什么已經消逝的人。

“你身邊的小伙子是誰？我怎么看著有點眼熟？”徐奶奶往后靠了靠，指著站在晏玥身邊的顧天祈問。

晏玥心口一跳，急忙說，“他是我的……”

“我是玥玥的丈夫，我叫顧天祈。”顧天祈接過話茬，笑容清淺，一如冰山雪化，冬雪初融。

晏玥聞言瞪大眼睛，親，說好的隱晦行事，說好的不暴露呢？

大約像顧天祈這樣長得帥的小伙子非常討老年人喜歡，沒幾分鐘，徐奶奶對他的稱呼就從“顧先生”到“小顧”，然后到親昵的“天祈”，速度之快，直看得在一旁剝土豆皮的晏玥瞠目結舌。

“天祈是不是大明星，我總覺得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徐奶奶從身邊的實木墩上拿過一把舊蒲扇，輕輕搖著。

顧天祈半蹲著，手上拿著黑色大口罩和鴨舌帽，輕聲細語，“我演過電影《浮華》。”

“是不是那個長得很俊的小伙子，叫……叫方盛的！”徐奶奶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笑容滿面，“演得真好，玥玥可喜歡了，還說以后要……”

“奶奶，湛哥怎么還不回來？”眼見著徐奶奶又要把這么多年前的黑歷史翻出來，晏玥趕緊出言打斷。

果然徐奶奶很快就把注意力轉到了自己的孫子身上，“他去接他女朋友，大概很快就能回來了?！?

徐奶奶的孫子徐湛是個年輕的帥小伙子，今年研究生畢業，已經在一家國企找到了一份安穩的工作，上次晏玥回家的時候徐湛還是單身汪一枚，把徐奶奶急壞了。

“湛哥什么時候交的女朋友，怎么都沒有聽人說起？”

徐奶奶手中蒲扇輕搖，“這女孩子我以前見過，挺好的一姑娘，就是阿湛那會心高氣傲，看不上，現在可好，回心轉意，說是追了很久，人家姑娘才答應?！?

晏玥聽了，心中默默感慨，懟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這個故事深刻地告訴我們，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其實人吶，就是得隴望蜀，明明眼前有個極好的，就是要非要追求那鏡花水月，結果呢，一場空……”徐奶奶的蒲扇穩穩落在雙腿之上，神色哀迷，“玥玥，你可千萬別學你阿湛哥，咱不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才是實在的?！?

“我知道的，徐奶奶。”晏玥轉頭，笑著對徐奶奶說，“我不傻。”

徐奶奶拿起蒲扇輕輕搖著，老花鏡下渾濁地雙眼順著墨綠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湖面，咿咿呀呀飄得老遠。

晏玥和顧天祈從徐奶奶家出來，也沒有見到徐奶奶的孫子徐湛回來，晏玥闔上門，檢查了一遍門框邊的拉繩是否完好，這才關上門。

顧天祈重新帶回口罩帽子，依舊保持高冷的人設。

走了幾步，顧天祈突然問晏玥，“徐奶奶她知道你父親的事情？”

“嗯，”晏玥點點頭，“父親以前幫過徐奶奶，徐奶奶一直記得，有次因為父親的事情，有幾戶人家對母親的意見很大，當時是徐奶奶第一個出來幫助母親的?！?

顧天祈點頭，難怪徐奶奶一開口就問晏玥父親的事情解決了沒有，看來徐奶奶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內情。

“走吧，現在時間差不多了，應該準備晚飯了?！?

晚飯是晏玥做的，一大鍋滿滿當當，紅艷艷、香噴噴，鮮香麻辣的水煮活魚、一盤清嫩水靈的小白菜，一碟咸香的炒花生，一盤色澤鮮艷、造型別致的小炒土豆，一碗干鍋手撕包菜，一桌子菜肴色彩鮮艷，各具風味。

晏玥把碗筷遞給顧天祈，輕聲說，“水煮魚沒放多少辣椒，所以不會很辣，你放心吃，姜絲我也都挑出來了，你只管放心?！?

接過晏玥遞來的碗筷，顧天祈眼瞼半垂，看不出神情。

原來這個人連自己不吃姜的小事都記得。

“喏，下午說的小土豆，吃吃看。”晏玥指指顧天祈前面的盤子，示意他自己夾。

小土豆個頭小，且身子滾圓，修長的筷子總是夾不住它胖胖的身子，試了好幾次，終于抓了一個小胖子。

小胖子裹著一層金黃的，口感綿軟的厚絨大氅，沾著鮮味十足的蝦皮和清新的小香蔥，一口咬下去，松軟的內里是土豆特有的清香和軟糯，連著裹著的清鮮，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