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愈加臨近山頂，稀疏的雪逐漸停了，寒風也不再如此凜冽，天空白地透徹，像是用顏料潑灑了一番，四周卻安靜了下來，沒有風聲，沒有雪聲，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以及皮靴踩在地上的咯吱聲。

亞希達爾覺得自己的臉頰很熱，明明摸上去像之前一樣冰冷，但就是感覺熱的通紅，他把帽檐拉得低了一些，再用小手暖了一暖額頭，搓了搓雙手，然后把它們再次放進口袋中暖著，這才繼續前行。

抬頭遠望，是遠山的輪廓，樹木和小山丘都變成了大小不一的黑色圓點，黑與白渲染到了極致，卻始終有一種平衡，不似真正存在于人間的美景，倒像是只在夢中出現的潑墨山水畫，讓人產生一種渺小震蕩之感。

這樣的景是不多見的，可是在場的兩個人誰都沒有心思去欣賞，一個心里罵罵咧咧，山頂怎么還不到，另一個，鬼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說實話，這座山并不高，如果不是有亞希達爾這個拖油瓶的話，維塔應該已經到達山頂了，只是他既沒有伸出援手也沒有橫加指責，若是走得快了，便主動停下來等上一等。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交流的意思，卻難得達成了一種別樣的和諧。

亞希達爾心里鼓著一口氣，別看他總是對各種不順心里不忿，嘴上皮一皮，實際上他并不是一個矯揉造作的人，當然，在無關緊要的時候，為自己某點小福利在他看來是十分恰當正經的要求，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他絕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慫蛋，區區一座山而已，還不能打敗他，他總是能到達頂端的。

他也不是賭氣，他只是不想徹底地依賴維塔，不愿在心里低頭，他可以跟著維塔一起走，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在他的心里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他總有一天會有保護自己并且一個人也能生存下去的力量，那個時候他一定離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件遠遠的，惹不起，總躲得起。

盡管維塔救了他，但他也知道，維塔必然有所圖謀，那么總有一天，他們很可能會站在對立的立場上，不管將來如何，他現在就是要爭一口氣，像是只有這樣，他才能挺起自己的脊梁似的。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沒有開口，誰也沒有低頭，直到過了很長一陣的時間，兩個人才到達這座山的頂端。

這座山雖然不高，可也不是丘陵之類的，由于雪的緣故，山路很是不好走，但山頂卻意外很平坦，雖說面積不大，但也夠四五個人勉強躺下。

這個時候，亞希達爾感覺鼻子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的整個鼻頭都被凍得發僵，摸起來有一股木木的感覺。但他毫不在意，抬腳走到維塔的身邊，靜靜看著他，無聲地詢問接下來該怎么辦。

誰知維塔只是瞥了他一眼，竟徑直坐了下來，黑色的大劍隨意地丟在一邊的雪地上，在雪地上形成了一個巨劍輪廓的凹陷。

“我們接下來怎么辦？”，亞希達爾有些急了，不是吧，難道還要忍受這天寒地凍的環境？

“別急，等吧”，維塔一如坐松，不急不慢地張口。

“等什么？”，亞希達爾很冷，他一點也不想在這里多待，只想著早點離開，早點可以暖和暖和身體，難道維塔還能帶著自己從這個山頂飛著離開？走了這么遠，他很疲憊，但心更累。

他以為維塔必定安排好了一切，就連傳送魔法陣這種東西他都大膽假設了，結果卻什么也沒有，光禿禿的一座山頂，一句‘等吧’就把一切打發了，他實在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心有點大，什么都不問就跟著維塔亂走，被賣了還得倒數錢。

他沒有親眼見到過維塔的實力，反正一覺醒來自己就已經安全了，但他就是下意識覺得維塔特別強，比自己的便宜父親，莫里法師都強，但現在看來，這種直覺也有不著調的時候，真是坑死自己還沒處找說法。

維塔沒有說話，像是沒有發覺亞希達爾的不耐，他靜靜地閉上了雙眼，一動不動地盤腿坐著，像是一尊沒有呼吸的石像。

亞希達爾見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在維塔不遠處找了一塊石頭，撥開上面的雪，也坐了上去，心里想著，只希望不要等得太久，不然他一定會凍死在這座山頂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光隱去，星辰閃耀，已是夜幕來臨。

亞希達爾渾身僵硬，蜷縮成一團發著抖，夜風帶來的寒冷比白天的更甚，他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欣賞天空中的繁星，只恨自己不能再綣縮得小一些，這樣自己的熱量就能流失得更慢一些。

“維塔大叔，到底要等什么？還沒有到么？再不來的話我就要凍死了”，亞希達爾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仔細聽的話還有一點顫抖，那是上下牙不自覺打顫的聲音，“大叔，你聽到了沒，我說我快凍死了，我死了你的心思就白費了，你就帶不走我了”。

亞希達爾的帽子，圍巾，甚至眉毛上都有一層薄薄的霜雪，他的眼前一陣發黑，美景也視而不見。心里想著，他的命怎么那么苦，剛出狼口，又入虎穴，嗚呼哀哉。

在他不知道第幾次的抱怨之下，維塔終于出聲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來了”，說完他站了起來，把腳邊的巨劍輕易地拿起來，向著漆黑一片的遠方望去。

亞希達爾本來昏昏沉沉的，被維塔突然發出的聲音驚了一下，也站起來隨著維塔的視線望去。

“這次來了么？維塔大叔，可是我什么也沒有看到啊？”，他一邊拍掉身上的霜雪，一邊瞥了眼什么也沒有的遠處，然后轉過頭看著維塔說道。

“快了”，維塔淡淡地說。

“又快了，知道我這輩子最恨聽到的詞是什么嗎？就是‘快了’，我感覺我快死了，可是你又沒藥”，亞希達爾感覺沒說完，復又接著道，“我覺得我們兩個現在就是在等死，死有千百種，飽死，樂死，偏偏要選擇凍死，看著吧，等會雪又大了，我們連回去都回不去了”。

維塔聽到后，皺了皺眉頭，轉過頭凝視著身旁的亞希達爾，說道，“來了”，語氣更重了一些。

亞希達爾趕忙回神向著維塔大叔看去，周圍太暗了，只能托著暗淡的星光隱約看到維塔的五官，更別說要看清楚他的表情了，但他直覺維塔剛才似乎有些不高興。

他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哪句話，突然戳中了維塔的痛腳，只能吐吐舌頭，反正維塔大叔應該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然后也閉口不再說話。

只一小會兒，遠處的天空中便能看到一點幽藍色的光芒，明明滅滅，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顆閃爍著的星辰，但亞希達爾知道那就是他們等著的東西，因為它正緩緩地移動著位置。

“大，大，大叔，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不是就是我們等著的東西，那是飛艇？看起來好像鬼火”，亞希達爾有些不確信，應該是會飛的交通工具吧，真難為維塔了，在這種荒山野嶺也能招來飛艇，他的身份一定不簡單，難道是便宜父親的政敵？想想應該不是。

“飛艇？”，維塔的語氣充滿了疑問，他接著說，“不，那是亡靈之火”。

“亡靈……之火？”，亞希達爾不是疑問，不是驚訝，是心虛，沒錯，就是心虛，如果是亡靈之火的話，那么那就是一個亡靈生物了，飛龍或是其他的，也就是說他們將要乘坐一個亡靈生物離開，天吶，這個世界的節奏太快，他有點跟不上，這……這太瘋狂了。

誰都知道，亡靈是人類的死敵，據說那都是一群沒有神智的怪物，維塔真的能保證他們不會在一照面就被生吞活剝？尤其是像他這種細皮嫩肉的，更是不死生物的最愛。

“大叔，亡靈不是人類的死敵么？我們……”，亞希達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到了一陣寒意，他立刻閉了嘴，緊接著就聽到維塔布滿寒意的話，“如果你不想感受一下從高空下墜是什么感覺的話，這種話最好不要再說”。

簡單的話，但是信息量卻很足，亞希達爾很確定整個大陸對于不死生物的態度，但維塔這么說的話，他的身份就必然不可能跟官方牽扯上，按照一般事情發展的尿性，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什么神秘組織的人員了，難道他的目的是毀滅世界，還是進行階級斗爭？

但這似乎都不能解釋他為什么要帶他一個沒什么卵用的公爵之子離開。

像是感覺到了亞希達爾的不安，維塔頓了下，最終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他沒有看向亞希達爾，依舊望著那一團越來越近的光芒，突然開口問道，“你很想回家？”

亞希達爾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維塔這么問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良心發現？想也知道不可能，隨即卻又有幾分釋然，語氣輕松地說道，“那當然，我家又大又舒服，想吃吃，想睡睡，有人照顧，還不用干活，而且我父親和我的哥哥姐姐也很疼我”。

“這不像是一個孩子的回答”，維塔淡淡道，一個孩子的話應該會大哭大鬧吵著要他送回家才是，不像眼前的孩子，明知道自己要帶他走，不反抗，還故作輕松。

“是啊，有家真好，溫暖又舒適”，維塔繼續開口說道，一句話，卻不知道是跟誰說的。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語氣多了份篤定，“你想回家？但是我絕對不會放你回去的，你沒有選擇，只能跟著我”。

亞希達爾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倒沒有失望等等的情緒，他只想知道維塔為什么要帶他走，所以他沒有糾結帶不帶走的問題，只問道，“你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救了我，又為什么一定要帶到我走？”。

維塔聽了亞希達爾的問題，這次卻沒像之前一樣避而不答，只是他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才開口說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命運吧”，是啊，應該是命運吧，可是，命運又是什么呢？

亞希達爾只想在心里吐槽，很好，裝逼神棍技能+1，這種哄孩子的答案，真當他是五歲的孩子么。但是今天的維塔的確比以往感性的多，至少不會像以前一樣軟硬不吃，就知道冷著一張臉，他這是換了一個人？

“你要帶我去哪里？”，亞希達爾裝作沒發現維塔的不同，看著遠處繼續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維塔卻把目光轉向了亞希達爾，他的五官隱藏在黑暗中，像是偽裝成活人的惡鬼，周身的氣勢瞬間陰暗起來，“天堂或是地獄，你想去哪里呢？”，聲音冷冷的，平緩地沒什么語調。

亞希達爾不著痕跡地挑挑眉，把目光轉向另一邊的星空，裝作專心眺望的樣子，思緒卻不停翻滾著，如果這種時候是在玩游戲的話，一定是到了劇情殺的時候了，如果是恐怖游戲的話，那么已經預示著必死無疑了。

回答地獄？很好，你可以死去地獄親自看一看，簡單省事。回答天堂？孩子，你還太年輕，難道不知道天堂即地獄這種說法？你可以再死一死。

當然，現在不是在玩游戲，也不存在什么劇情殺這種東西，但是這個問題還真的一時間讓他難以回答，原因無他，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哪有人一上來就問別人想死想活的。

“這次真的來了”，維塔的話打斷了亞希達爾的思緒，引得他向著維塔最初眺望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直碩大的亡靈巨龍從遠處呼嘯而來，幽藍色的火焰包裹著他的身體，像是要燃盡一切，它的氣勢駭人，宛若海嘯驚岸，席卷著莫名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