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和衛君一直在謀劃自己身份的問題。
昨夜當著所有衛氏宗族的面,自己言辭鑿鑿,又有野王衛氏家主衛樂背書,自己徹底坐實成了野王衛氏的少主的身份。
未料到中間橫生枝節,冒出一個倉海君,劫擄了端木孟姬。要救端木孟姬,自己就得做回周王子,如此就可利用呂肆的假刺殺,達到糊弄倉海君的目的。
可是,自己總不能毫無鋪墊的從野王少主直接就成為周王子吧?自己無所謂,可是衛君衛真,還有野王衛氏家主衛樂,總得給族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掩蓋這種無比吊詭的事情吧!
于是自己就和衛君,苦思冥想謀劃了半夜,絞盡了腦汁制定出了先讓自己這個“野王少主”先死一次,然而再以“周王子”身份復活的計劃。
計劃雖可當做遮羞布,然而終歸有個致命的硬傷:只要有眼的人都會有疑問,野王少主和這周王子分明就是一個人啊!
若是日后不再衛國立身了,自然無妨,可是自己終究要在衛都濮陽完成自己的宏圖大業,不可能一走了之,更不可能永遠帶著面紗和人打交道吧?
自己和衛君想了半夜的彌補之策,最后達成共識:自己在衛地不露面少露面,過上三五載之后,多數人就會打消疑慮。
有疑慮終歸不完美,衛君和自己之舉自然給人留下了陰謀太盛的不佳評價。可是一時沒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如此。
今日桑公要為自己縫合豁唇美容之舉,一下就彌補了衛君衛真心中的遺憾,從此野王少主真的死去,周王少子橫空出世,他衛君還是堂堂正正的一國之君!
趙端特別期待的詢問被衛君衛真千金賞賜砸暈的衛君醫者桑公:“長者可否過了午時,就對我美容?”
桑公回過神來,詫異問道:“現在你不便?”
趙端聞聽更是一臉的詫異和驚喜,弱弱問道:“現在就可以美容,修補我的豁唇?”
桑公一臉嚴肅說道:“若你不方便,過了午時也可,老朽隨你就是!不過盡快縫補,正值你嘴角處的犬齒和第一門齒換牙,這時嘴皮最為寬松,是愈合的最佳時期,越往后拖,越效果不佳!”
專業!相當專業!
自己意思是越快越好,能不能以真正的周王子身份立世,今夜很重要!現在開始手術,再好不過。
趙端欣喜問道:“越快越好,那就現在,長者準備要在哪里對我施針呢?小子這就讓君上為你準備床榻!”
桑公捋著須髯,笑言道:“我這里不是閹割馬牛,不用將人放在臺子上!為人針縷,隨時隨地即可,尤其你這種豁唇之癥,只要縫合之后兩三天內不大張嘴巴,一般愈合效果就很好!看來你果真未接觸過醫家的針縷之術!”
我去,如桑公所言,后世在手術臺上接受手術的傷患都成了牛馬?
桑公之言,自己聽明白,可還是本能驚詫的重復求證:“就在這里?”
衛君送還銅鏡的衛君聽聞,連忙禮讓桑公:“不可,此地亂糟糟的如何施針?桑公,殿中耳室之中請!”
趙端明白衛君衛真的深意。
衛君衛真將桑公引入宴廳旁邊的耳室,關上了屋門,躬身而立,對桑公穩穩行了一個拜手之禮。
這可將醫者桑公嚇著了:“君上,如此大禮折煞桑梓,萬萬使不得!”
衛君拉住桑公的臂膀神情莊重的來到趙端身前說道:“桑公,此卿被我稱為少主,你不覺得突兀納悶嗎?“
“是??!老朽很疑惑!難道此卿是魏王公子?”
少主,故名思議就是主公之子,一國之君的衛君奉誰為主呢?衛國是魏國的附庸,當然是魏王,由此桑公將趙端推測為魏王公子。
衛真凝重威嚴的對桑公說道:“桑公,實話對你言,此卿乃是周王之子!此身份為世人所不知,這里面有諸多不為外人道的機密,今日桑公為其美容之后切記不可對外人道!此事干系,桑公日后便會明白!”
七雄未起時,衛國之主就是天子周王,衛君以此稱呼趙端倒也恰如其分。
“啊?”桑公一臉震驚之色,連連拱手稱喏。
衛君衛真叮囑桑公一言,如此一來便讓計劃趨向完美。
“那就不打擾桑公為少主施針,小君告辭!”
桑公一呼一吸吐納之后,向趙端抱拳致禮:“不知你身份如此之貴,適才冒犯了”
趙端攙起桑公手臂,談起自己卑賤身世,以緩解桑公的震驚:“我乃周王棄子,繁陽臨黃里呂父撿拾了,這才茍活下來。半年前繁陽城中一場變故,奪取了養父性命,我也被卷入了漩渦之中,衛君仁德收留容納了我!”
“這般曲折,老朽只是一介醫者,兩耳不聞天下事??!你是繁陽人氏?你莫不會就是桑子對我言說的針縷巧手吧?”桑公眼前一亮說道:“六月前,洛陽人氏司空公,深受重傷,繁陽子侄桑子邀我前往救治,我見司空公傷口縫合極其工整,大為驚異,追問是誰所施,司空公就是不言!當時我還納悶,難道有天下針縷高手隱居在我衛地?現在老朽明白了!原來是你所為!”
“桑君是長者叢子?”趙端詫異問道,開始準備和桑公攀交情了。
“是啊!衛地行醫之士,多是老朽子侄孫輩!”
趙端突然伏拜在地,拜手稽首道:“請長者受小子一拜,繁陽桑君曾醫救過我養父,此乃大恩,始終無緣拜謝,就讓我叩拜長者,以表感激之情!”
桑君嚇得急退一步:“少主不可,不可,如此大禮,老朽承受不起!快起來,我還要對你施針修補你的容顏!”
桑公的行醫家當,簡單的不得了,就幾枚銀針,一卷線絲,一把剪刀。
吐口唾沫,捻動線頭,穿針引線之后,就遞到趙端面前,準備縫合。
“當用火消消毒,如此縫紉之處就不容易化膿!”趙端步步后退,忍不住建議桑公。
“燎燎針線有此功效?”桑公大為驚異。
沒辦法!兩千多年的醫學差距,那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天塹鴻溝。
“養父的不傳之秘,因而養父手中很少有傷口化膿的牲畜!”趙端謙虛說道。
“那就依你所言!”桑公將信將疑說道。
事關健康,趙端一點不敢馬虎,更是嫌棄桑公那沾了吐沫的絲線,于是推薦自己這套醫療器械道:“長者,何妨一用小子這套器物,在我身上一試?”
“也好,看著新奇,用用也無妨!”
趙端上手全面做了消毒之后,便將金針遞給了桑公,并且用鹽水為桑公沖洗了雙手。
“這水是何物?”
“鹽水!”
“老朽用不起?。 ?
“忍著疼!老夫要挑開你的豁唇邊口!”
趙端只覺嘴角一陣刺痛,桑公就開始飛針走線了。
桑公雖無消毒常識,可是縫合技術相當了得,自己還未覺察出太疼的時候,桑公就已剪斷絲線收針了。
“縫合好了?”趙端嘴不敢張大,懦懦問道。
“對,最近三天不要大張嘴說話,不要嚼食大塊肉,七天之后我再給你拆線,削除愈合之處的贅肉!”
“這是我嗎?果然縫合了豁唇,就沒那般傻了!”趙端喜出望外的照過銅鏡之后,那是由衷的佩服桑公的技藝。
“謝桑公!”趙端由衷躬身作揖致謝。
桑公和藹的扶起趙端:一臉親昵的說道:“皆是天意如此我桑氏父子才有幸能為你們周王父子效力!”
桑氏父子為周王父子效力,難道周室末代君王赧也是個唇裂患者?
趙端驚異問道:“周君王赧……我父……也有豁唇!”
桑公捻著胡須鄭重點頭:“老朽拜訪過周王延,你們父子面相酷似!”
周赧王乃是末代周王的謚號,其名叫延。
趙端再一次迷惑起來!
這是第三人說起自己的頗似周君王赧,第一人是侯贏,第二人是司空馬。一人眼光不見得準,可是三人都這般說了,自己必定很像周赧王。而且周赧王還有和自己一樣的兔唇,這算不算是老天在暗示自己這是遺傳呢?
自己難道真是周王子的子嗣?
可是趙姬口口聲聲說過,自己是她的雙生第二子?。?
難道趙姬會弄錯?畢竟那夜一同丟入井中的是三個孩童!
趙端再次因為桑公的這句話郁悶了起來。
“大善!大善!完美!”衛君衛真再次入門,見到縫合完唇裂的趙端,不禁興奮大呼。
就在衛君夸耀桑公針縷醫術了得時,門外出來了近侍的呼喚聲:“巡城都尉殷地求見君上!”
“讓其進來,有何事?”
隨即殷地推門而入拱手向衛君稟告道:“有個妖艷少女放火燒了顓頊宮的衣舍,巡城甲士將其緝拿,他稱有急事求見野王衛氏少主,仆下就將他帶來了!”
一定是二尾子,才多大一會,他就捅出了這么大的麻煩。
趙端戴上面紗,轉過身來,來到殷地身前,不解問道:“那妖艷少女就是我的伙伴,他人呢?出了何事?”
“在殿外,仆下這就將他帶來!”
“這是一瓶瘡藥,少主一日三次涂敷即可,仆下告辭!”桑公立時奉上一瓶傷藥告退。
趙端收了“多謝,桑公,改日,小子一定登門致謝!”
不大一會,二尾子就被請進了耳室,趙端笑嘻嘻問道:“你又去偷了?”
“我沒偷!也是怪了,聞見女閭的香粉味,我就心癢難耐,走不動路,也就偷偷穿穿倡優漂亮衣裳而已!”二尾子羞愧的低下頭辯解道。
“女人的衣飾,女人的鉛粉朱粉,這些物什端木孟姬送你都送你一車了,怎還心癢?聽說你還要燒顓頊宮?怎么回事?”
二尾子猛然眼睛一亮拍頭說道:“憨子,我在女閭見到了端木孟姬。我也沒有放火要燒顓頊宮,而是端木孟姬栽贓我的……”
趙端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不可思議的確定道:“你見到了端木孟姬?端木孟姬要栽贓你?”
二尾子幽怨哭訴道:“對,就是端木孟姬,我在偷穿倡優衣裳時,正好碰上了同樣在換衣裳的端木孟姬!端木孟姬見到我嚇了一跳,罵我是妖孽,還故意將房中燈盞打翻,房中的倡優也是瞎了眼,一個個誣陷我燈盞是我打翻的!結果就被一眾倡優扭送去了巡城司署,我是有嘴都說不清……”
趙端喜出望外,揪住二尾子的衣襟再次確認道:“確定是端木孟姬?”
“那還能有錯!”
“你個傻子,端木孟姬栽贓你,那就是讓你報信……?。 壁w端激動過度,嘴巴張的有點大,扯住了豁嘴縫合處,不禁疼出了聲。
“我等怎如此愚鈍,整個女閭都翻了遍,就是沒有去查顓頊宮!”衛君聞聽也是大喜,直拍額頭,急忙呼喚巡城都尉:“隨我前往顓頊優伶宮!”
是啊,所謂燈下黑就是如此!
趙端歡喜不已,高興的踮著腳摟住二尾子的肩頭親昵!
二尾子也恍然大悟道:“哎呀!是??!好像端木孟姬用燈盞砸我之后,人就不見了!”
趙端和衛君衛真領人即刻就撲向了顓頊宮,然而卻撲了一個空。
顓頊宮主鴇兒描述了房舍客人的樣貌確實是個跛子,出手極其大方,然而適才館舍失火之后,客人隨即就離去了。
“剛走那跛子適才讓賤妾轉交給宮主的!”就在趙端和衛真郁悶之時,館舍之中有個女優給宮主鴇兒送來了一束絹帛。
衛君接過書帛一看差點沒被倉海君的囂張氣焰氣吐血:“寡君攜端木氏女于衛宮西門靜候衛主大駕!”
衛君憤慨說道:“一個跛子公然挑釁我衛君,他哪來的這般自信?”
趙端也驚異于倉海君的囂張,但轉念一想,此人以后還要刺殺秦始皇,便也不敢再小瞧此人。
趙端隨衛君衛真抵達衛宮西門時,門前早已圍滿了戍衛衛宮的士卒。
女閭游徼領著一眾捕盜民壯迎上衛君的駕駟車馬朗聲稟告道:“稟告君上,仆下不辱使命適才剛剛圍住齊人賊盜,還沒來得及通報君上!”
衛君嘿嘿冷笑一聲,隨手便將倉海居的絹帛甩給這位典型油膩市井小人物的女閭游徼,怒叱:“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