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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左邊第三排擺放的是文雕燭,公子先買一盒,價錢十兩,先看看燭火對劍上詛咒有多大效果。”

容熵隨著她的話轉過身,來到架子處,悠悠開口,“白氏響譽大淵的文雕燭,神奇的不滅燭火,在下曾好奇買過一根證時傳言,結果當真令人震撼,無論狂風暴雨,即使將它埋入深土,浸入深水,亦能保持著燃燒,難以想象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因為上面刻著火文呀,只要磨掉表面的火文自然就熄滅了。

白祀在心里回答了他的話。

“恕小女子無法滿足公子好奇心,公子可選好?”回應她的是一陣笑聲。

容熵看著空蕩蕩的貨架,遺憾搖搖頭,“非是本君不選,倒是想多買一些,只是這上面已空,難道姑娘不整理貨架,清點貨品么。”

白祀一詫,抿了一個淺笑,猶如青空舒展白云,“就那么點東西了,售完為止,公子再往后走幾步,到第七排架子上,尋幾盒禮燭,亦可進行試驗,將來詛咒消除了,可以順便點來慶祝。

禮燭表面沒火文,但搭配著她精心雕琢的鏤空花紋燭座,在燭座底部,都有一枚特別設計的火文,用于火焰的短暫幻化,甚至火焰橫連幻化,應和喜慶的禮之一字,在不少人心目中,白家禮燭都代表著一個能讓人喝彩的“節目”。

她輕描淡寫地強調了“幾盒”,希望對方能聽懂。

過了不一會兒,對方果然不負所望,直接抱了七盒過來,加厚的漆黃雙層木盒摞在一起,被他于腰處托抱,將他腦袋堪堪擋住。

白祀上下測量了一眼,看起來這人至少是有七尺五的,身材挺拔高瘦,勁如青松。

“放在柜臺下面就可以了。”

“方才瞧了一些蠟燭,都是精美若琉璃玉品,簡直可以置于房中當擺件了,不過一燒即成灰的東西,姑娘可當真用心。”

“本店雖然東西賣的好,卻難得有夸贊的,倒是公子有心了,這些算您五兩銀子,將禮燭插入底座,先點上一根,把劍置于燭火上炙烤一下,我的火有沒有作用,全看于此了。”

“好。”容熵聽言照辦,取出一根金黃剔透的燭,和一個小巧的雕著松鶴延綿圖的精致底座置在柜臺上,將燭旋轉插入座針,他神情嚴肅的盯著燭柱,垂首念了一句什么。

白祀遞給他一個火折子,提醒一句,“這是幻火燭,一會兒請不要在意,只盯著自己的劍變化就好。”

容熵眼里閃過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吹了火折子,引火,點燃。

明黃的燭光幽幽亮起,他看了一眼手中冰澈剔透的斷劍,剛要放于其上,燭火忽然一陣無風撲爍,兩個小小光點從火苗中脫離,如螢蟲展翅飛起,劃出兩條長長光尾,高飛一米左右,光尾中間倏然爆閃壯大,光芒延伸向左右,化成了兩只仙鶴狀,扇動兩支優雅的火翼,互相旋轉盤旋著,飛向屋頂。

長長光尾灑下的光凝而不散,漸漸隨著仙鶴向上飛,來回相互穿梭,最終形成一棵低矮古松的模樣,伸展蒼老枝干,蓬勃向淵對崖,最后兩只仙鶴叼起兩片松針,齊齊揚頸展翅,似有一聲清鳴于青天蕩來,仙鶴穿入福瑞云端,少頃又破云而下,一遍又一遍圍繞古松翱翔。

這副景象赫然是底座上所雕的松鶴延綿圖!

雖說剛才讓自己不要在意,有了心理準備,但反而讓容熵更為驚訝,不雅地長大了嘴巴,他此刻真有種把所有底座翻看一遍的沖動,看看到底都是什么奇妙的圖案!

“公子,驚訝完了,就把劍放在燭火上吧。”

“哦,好,姑娘心思當真奇巧。”容熵由衷贊嘆一句,將斷劍小心移上燭火,如讓其舔舐般,一點點接觸上。

哧地一聲輕響,斷劍猛然顫抖了一下,同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容熵感覺心口一灼,劍下意識遠離了火苗,一絲水汽咝咝竄起。

白祀緊緊盯著燭火,注意到了這種變化,看見蒙蒙昏暗中,一點藍光猝然爆了一下,那四射的詭異形狀,猶如異獸展開了觸角,咧開了猙獰的嘴巴,對她嘶嘶嘲笑。

藍光一閃而逝,一縷慘煙幽幽飄起。

白祀目光凝頓,心里說不上是恐懼還是什么,只感覺這光像是在對她挑釁,更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貪婪,想要將她一口吃了,啖肉喰骨,大快朵頤。

她回過神,甩開腦中陰森的想象力,看向容熵,“燭火對你的劍是起反應的,你……”忽然她想到剛才他被像燙了一下的奇怪反應,改了再點幾根的口,“可你剛才燒的時間太短,還是看不出效果的。”

“嗯,這燭火果然奇妙,方才嚇了一跳。”他定神笑笑,隨意找了個借口,再次將斷劍移向燭火,感覺著心口還未消去的灼感,比之方才更加小心。

火焰灼燒到劍體,哧哧之聲響起,與此同時,他的心口再次傳來灼痛,他身子猛烈顫抖,咬咬牙,繼續堅持,透明的水汽暴烈扭騰著,那氣勢仿佛要把整個鋪子淹沒。

白祀死死盯著,發現斷劍漸有轉為深藍的趨勢,里面一直活躍的藍光開始發生凝固,在灼火炙溫中巋然穩定,如同凍結千年的玄冰,劍體的顫抖漸漸平息,余留錚錚之聲,無端讓她想起響尾蛇的尾巴。

白祀看不見容熵痛苦漲紅的臉色,只聽到劍嘯中夾雜的磨牙聲,稍一琢磨,便猜想到了其中的聯系,不由出聲詢問,“你…是不是很痛苦,現在是什么感覺?”

“我感覺…心臟與身體…在被烈火烘烤……”容熵死死咬著牙,勉強吐出一聲,他強撐忍受著痛苦,額頭汗水如雨流淌,長衫早已濕透,好似寄生的蛆蟲,緊緊貼在皮膚上,榨取著他最后的生命力。

容熵眼前是一片灰云籠罩的冰寒世界,大雪漫天,狂風哭號,一座絕天雪峰于大地巍然矗立,天穹沉重的灰云狂亂翻涌,隱隱有獸聲咆哮,壓迫著萬里凍土惡瘴,在風雪中低唱渾渾毀滅之歌。

怔然間,忽然,數道猩紅的匹練在上空閃現,如裂天奔雷突兀劈開重云而下,釋放出恐怖的灼氣熱壓,眨眼將封寒蒼茫的巨峰之雪融化,燒成灼目的通紅,熔為汩汩石漿流淌而下,然而,無邊凍土寒瘴卻任憑石漿滾熱沸騰,仍未化融散分毫,反而迅速令讓石漿冷卻,天地,依舊是遮不住的冷……

不知這是到了哪里,像又不像自己的劍域,他只能勉強感應外界,心臟的灼熱業已擴散全身,感覺如置殘酷的業火煉獄,體內血液瘋狂奔流,似沸騰,似蒸發,似要將他燒成灰燼,他感覺要瘋掉!

但是很奇怪,明明熱的要死,骨肉要被高溫融成一灘,但狂烈蒸騰的痛苦中,卻釋放出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他恍惚聽到外界阻止的清冷聲音,但他不想停下,他不能停下,他一定要融化這世界!

白祀輕皺煙眉,她沒想到詛咒竟是與心臟聯系的,那豈不是有心臟燒成灰的危險?可這人怎么回事,怎么還處于痛苦中不愿放手了?

她眼見藍光愈發沉凝,但寒氣卻四散飛騰,將整個店鋪都染上了一層冰霜,這得要凍壞多少東西,她心里泛著疼,更加十分冒火。

視線下移,蠟燭在快速燃燒,已經快要接近底部,斷劍上的寒咒卻無一絲傷筋動骨。

隨著蠟燭將熄,上空幻化的松鶴也開始不穩了,滋滋火花飛濺,眼看就要瀕臨崩潰。

其實那不過是兩只一線火尾蠱,它們以悍江中一種鱗片會發光的沉斕魚為寄生,逮到后,平時讓它們沉睡在燭內精熬的魚油中,當蠟燭燃燒,它們吞食了火文“畫”字的熱力,順便吸收“畫”在雕刻時記下的圖案紋路,無形接受控制,拖動光尾畫出圖來,一旦燃盡,蠱也就終結了一生。

過不一會兒,半空傳來兩聲人耳不可聞的小小吱鳴,展翅的仙鶴砰然潰散,隨之蔓延古松與云端,齊齊支離崩解,化作一片螢海絢爛,靜靜浮于鋪堂之間,原本可以美上一陣子的,現在反而眨眼就被寒氣凍成了冰渣渣。

過了一會兒,燭火熄滅,斷劍恢復沉寂,寒氣回縮,如她預料,力量不夠果然產生了反彈跡象,斷劍幾乎完全變成了一塊冰。

顏色深藍,凝如千尺冰湖,細看卻又有種說魔惑的詭譎扭曲,像是內里下著翻卷天地的風雪,又像是暴躁像要沖破牢籠的兇獸。

“咯呃……”一聲悶哼傳來,容熵正沉浸于燃燒之苦,忽然冰與火困籠的荒冷世界驟地搖蕩了幾下,然后連個緩沖過程都沒有,瞬間在眼前消失,恍如一夢方醒!

他呆愣目視前方,嘴里粗氣連喘,還沒緩過神來。

“蠟燭燒完了,燭火存在著效果,可以稍微讓你期待一下小女子的全力一為。”白祀出聲喚他回神,那凌凌清渺之音,仿如冬晴冰雪消融,滋滋化潤,流入心田間,讓他渾身一陣清爽,心頭余熱盡消。

“多謝姑娘。”容熵恭手一禮。

“那現在咱們談談吧,小女子是商人,答應相助,必然是要求得回報的。”她不了解對方是何人,人品如何,所以不講交情深淺,只將丑話說在前頭,“這商鋪損失,總要公子來填,這可不是普通建筑,白家立足于此至少千年……”

聽到她特意強調,容熵哪還不明白?瞟了一眼被凍得凄慘的店鋪,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雙手奉上,“這確實是在下心境不穩,這里是兩萬兩,姑娘你看……”

白祀淺雪冰眸一亮,心中一泊靜水波了下漣漪,覺得這老鋪子真沒白經歷千載歲月風霜,老得很有價值,她小手一伸,淡定接過,也不表示,繼續方才的話。

“除此之外,小女子需要一些東西的線索,這線索就是咱們之間的交易,在這段時間,我會為你全力制作一支蠟燭,用來救你的命,但就像之前說的,詛咒莫測,效果無法保證,但我白氏會認真對待每一位客人。”

容熵注視著少女淡然而認真的眼睛,心里莫名多了一份安心。對方想要的東西,他大概能猜得到其難尋度,但他只能盡力而為。

“其實,若我做不到,我的家里人……”

“不是在下不去…”提到白家人,容熵苦笑搖了搖頭,“世上早有傳聞,若有人提冰玉斷劍上門,必會被趕出門外。”

呃,這個,好像確實如此。

白祀想起八九歲時,一名中年貴人攜斷劍來府求救,她看到身為族長的父上,那張溫和中蘊著威嚴的俊臉竟當即變了顏色,直接甩袖不顧風度地驅趕人家,令她頗為詫異,記憶尤深。

當時父上那么大反應,果然是源于對深層世界的忌諱嗎?

想起深層世界與父親,她不由又想起一個父親曾多次提及的一個種族,其言語之間總是移出的羨慕與忌諱,讓她記憶很深刻,他們獨立于大淵統治,似是以前帝國沒有征服的國家,其族神秘莫測,擁有降寒服雪之法,一手葬雪劍名動大陸,族名亦被稱為葬雪。

“不知公子聽說過葬雪族否?”

“自然聽過,在下也知姑娘的意思,只是姑娘似乎不知,冰人出現,葬雪族才會出現,就像是……收尸。”

“是嗎?”這倒是她孤陋寡聞了,“咳嗯,那若小女子能讓葬雪族不現身,應該是能回家炫耀一番的。”白祀故作俏皮,略過這個話題。

她正了正色談起交易內容,將除了白銀之根和火種外所要找的東西一一講出,模糊中,她看到對方愕然無語,優雅盡失的臉,心里覺得太難為人,遂多加了一句,“別的可暫且不管,只要能得到萬年梧桐木心,這交易就當作完成,你可去攬寶臺詢問。”

攬寶臺是龐阿最大的交易行,而她經常去買一些珍稀材料,也算是老主顧,但去了總歸要花錢,既然可以交換,她自然選擇由別人代勞。

“攬寶臺,對,攬寶臺!”容熵在因“萬年”尖叫失聲后,聽到攬寶臺,他不禁松了口氣,攬寶臺作為珍奇異寶聚散地,生意扎根大陸三千年,憑他們的渠道,想必一塊木頭,應該并不難尋。

談好之后,作為商人,白祀不忘立下交易字據,一式兩份,簽上名字,按上手印,告知男人如無生命威脅,可三日后來取,有情況可隨時來叨擾。

容熵應,抱著一摞蠟燭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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