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腥咸
- 二十一兇犯默示錄
- 盧旺
- 23476字
- 2019-10-24 09:58:09
(一)
成就一個殺人魔的,不是他的過去,現(xiàn)在,或未來。
而是這個破碎,扭曲,黑暗,卻仍閃動著救贖之光的世界。
二〇一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夜
老舊得似乎連行駛都可以算得上是個奇跡的公交車,一路顛簸的奔跑在坑洼不平的馬路上。
低沉嘶啞的中年男聲在車內(nèi)的喇叭里不斷嘶吼,治療性病的小廣告依舊不間斷的,不耐煩的自某個電臺播放。車內(nèi)的乘客有的望著窗外剛下完雨還泥濘著的路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的拿著手機,正在和自己的靈魂伴侶打著電話,也有的因為一天的勞累而耷拉著眼皮靠著有些微涼的窗戶朦朧地睡著。
似是不愿讓這臺老舊的公交車安享晚年,即將到站時,司機重重地踩了腳剎車,車內(nèi)本就所剩無幾的乘客全都不禁向前探了探身。
“嘶……”因為剎車的緣故,坐在最后排的一名男子,毫不猶豫地舉起腦袋沖向了前方的把手,強烈的痛感如施展酷刑般不斷敲打著他的神經(jīng)。勉強睜開自己還有些干澀的雙眼,在黑暗中連五官都被遮蔽的男子迷茫地打量著窗外的景色,“南……南立!”看到站牌上的指示,再也顧不得眼睛的難受,他“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拎起自己的背包快步?jīng)_下了車。
“呼……”看著在昏暗的燈光下漸漸消散的暗黃色尾氣,男子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的劇烈喘息著。
他,就是顏明。
站在原地,顏明有些無可奈何地看了看剛剛消失在視線內(nèi)的53路公交車,又回頭看了看一片黑暗,卻應(yīng)該是自己來的方向。
“哎……”微微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疲憊的背著單肩包向著公交車行駛的反方向步行起來。
此時的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千篇一律的學(xué)校生活將這個原本揣懷著滿滿野心的少年打磨的幾乎已經(jīng)不剩什么棱角,從顏明進(jìn)學(xué)開始,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規(guī)則開始充斥這個新人的生活,他本以為大學(xué)會是這被欲望腐蝕殆盡的社會上的最后一片凈土,可沒想到,即便是這所謂的最后一片凈土業(yè)已被染上了繽紛色彩。
今天,他本來是去市里的一個知名報社與其他高校的社團(tuán)負(fù)責(zé)人一起商議某個活動的方案,但是,這個看似公益性十足的活動實則充滿了利益誘惑。在商議的過程中,活動的流程以及活動的具體方案只是一句帶過,剩下的主要是各個高校,不,應(yīng)該是各高校的負(fù)責(zé)人討論自己可以得到的利益罷了。
顏明累了,他真的累了,他覺得這世上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單純,一個人存在,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世上的人一定要追求些什么利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欲望?
習(xí)慣性地將褲袋中的手機掏了出來,看了看夜色下有些晃眼的屏幕,“十點半了……”已經(jīng)在外忙碌一天的顏明此時好像連嘆氣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只想趕緊回到學(xué)校,回到宿舍,放一盆熱水,好好燙燙自己那雙困乏酸痛的腳,然后睡一個好覺,什么也不再去想……
“再走兩站地就到了吧……”已經(jīng)走了一刻鐘的顏明,不禁有些望梅止渴的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矗立在夜幕下的建筑物,足下的酸痛已經(jīng)使他恨不得立刻躺下來,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行。
粘膩的汗液像什么腐爛的惡汁般黏附在身上,由鞋底濺起的泥水正順著他的小腿不斷滑落,那糟糕的感覺就像一條條晚春的毛蟲為了自己的生存,奮力地爬著,爬著。
他只想大罵,這個城市的一切都顯得那么落后,建筑,交通,空氣,環(huán)境,大學(xué),一切的一切甚至就連居住在這里的人都是他所厭惡的。
沒錯,雖然他表面上總是對人一副親切的樣子,但盤踞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另一個真正的自己卻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偽裝出來的面具。在這個男人的心底,沒有所謂身為人的自豪,而是對這世間深深的恐懼,他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人如此恐怖,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人要不停的,樂此不疲地互相傷害呢?
而就在他煩躁的真的要對著天空破口大罵時,一絲詭異的氣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靜謐的空氣混進(jìn)了其他的雜物,他敏銳的聽覺告訴他,在自己身后不遠(yuǎn)處,正有不止一輛的汽車或其他的代步工具正緩緩接近他。
而夾在其中有些嘈雜的吵鬧聲也告訴他,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不止一個人。
出于謹(jǐn)慎,顏明減緩腳步微微側(cè)頭向后看去,可這一看卻使他的腳步幾乎停了下來。身后,三輛摩托車正齊齊行駛在路邊,而就在這三個在夜幕下顯得有些猙獰的惡狗旁正站著四個比惡狗還兇惡可怖的四個人。
不祥的預(yù)感在顏明的心中頓時萌生,空蕩無人的偏僻街道,黑的濃稠的如墨汁般的夜色,還有自己眼前這四個光著膀子,騎著摩托,眼神毫無疑問是在看向自己,面露戲謔之色的男人……
之后將發(fā)生的事,經(jīng)??纯植榔蛘吖适缕念伱饕呀?jīng)在一瞬間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雖然綜合目前所有的現(xiàn)象,沒有一種情況可以表明這四個人是帶著“善意”朝自己走來的……“那么……”拼命地咽了口黏稠的唾液,顏明故作鎮(zhèn)定地將頭扭回來,繼續(xù)向前走去。
粘膩的汗液混著雨后空氣中的水汽繼續(xù)包裹著顏明的身體,不斷濺起的雨水依舊如同毛蟲般蠕動,唯一不同的,只有那足下的酸痛感再也傳遞不到顏明的大腦。
一點一點的,腳步不斷地加快著,甚至到最后連顏明自己都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自然,不協(xié)調(diào)。但心中那仿若實質(zhì)般的不安及恐懼卻始終沒有遠(yuǎn)離他,即使他沒有回頭,可身后嘈雜的腳步聲卻分明告訴他,那四個男人一直在跟著他。
也許是出于內(nèi)心的尊嚴(yán),也許是出于男人特有的骨氣,顏明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不讓身后的人看出絲毫破綻,可他不知道,即便他再怎么保持,他略顯羸弱的身形早已出現(xiàn)了一絲顫抖。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死命地咬著本就不是太厚的嘴唇,撕扯著所剩無幾的嫩膚,顏明又抬頭望了望不遠(yuǎn)處的學(xué)校,心中的絕望在瞬間無限擴(kuò)大。
“誒!兄弟!”
終于。
該來的還是來了。顏明清晰地聽到,身后尾隨他的四人終于發(fā)出第一聲。
他出于本能地張開嘴,停下腳步,打算回頭問一問,那個毫無疑問在喊他的人,亦或是他以及他身后的人有什么事。但,理智告訴他,繼續(xù)走。
顏明裝作沒有聽到般再次加快了腳步向著學(xué)校前行,此時的他莫名期許起上帝的保佑。
人就是這樣,明明沒有任何信仰,卻在遇到危機的時候信仰了全部。
但身后的四人卻未能如他所愿,“嗚!”一聲低沉的轟鳴自身后響起,剛剛還尾隨在身后三輛摩托瞬間竄到了顏明身前,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他。
“誒,哥們,喊你呢!咋地沒聽見吶?”
有些不知所措的顏明瞪著眼睛看著身旁沖自己說話的男子,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光頭,光膀子,摩托車,深夜,四個人,這一切的因素都象征著一直尾隨在自己身后的四人絕對不是抱著好意來的。
如果是在中學(xué)時期的話,自己一定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現(xiàn)在……如果真的在這里動起手來,說不定……
可就在這個平日里自詡為男子漢,在宿舍里算是老大哥的男人即將被突如其來的絕望吞噬之時,一件曾經(jīng)印象很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事情忽然閃過他的腦海。
“喂喂,你知道嗎?就在我們來的前一年,在學(xué)校東門再往南那邊的地方,有一對情侶死了!聽說好像是遇到了搶劫的,男的被活活打死,女的被先那什么然后才弄死!聽說……還是活埋?!?
“活埋……強奸……活埋……強奸……”短短四個字如同復(fù)讀機般不斷在他的腦海內(nèi)循環(huán)播放,他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那個口唇不斷張合,面目表情愈發(fā)丑惡起來的男人。
東門往南,說的不就是這里嗎?
(二)
沉重的大門關(guān)閉,坐在鐵桌前的,是兩個從未見過的人。右邊的女性大概四十歲,一身緊致的制服道出了她的身份。
左邊的男性只穿了件看上去極為普通的黑色西裝,年紀(jì)約莫三十一二,一副金絲眼鏡微微反射著燈光,暗紅色的襯衣在外套下打著皺,胸口的第二顆紐扣隨意的打開,脖間的掛墜在胸腔的起伏間若隱若現(xiàn)。
那個掛墜很奇怪,蒼白的顏色使人不由聯(lián)想起深埋于地下,潰爛的皮肉滋養(yǎng)的亡骸。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韓夜?!?
“您好,我是……”
“韓教授,在開始之前,您還有什么需要問的嗎?”
“……”
“情況已經(jīng)大致了解了,可以開始了?!?
“你好,廖記者是吧,非常抱歉最開始沒有通知你,但請你以后每次的會話結(jié)束之后都到這個房間來,我們……”
“以后不用來,今天的一次就夠了。”
“韓教授?”
“嗯?有什么問題嗎?”
“呃,沒……沒什么,那我們就開始吧?!?
“甄警官,我們似乎應(yīng)該在兩分鐘前就開始了?!?
“抱歉。”
“那個……請問?”
“對不起,廖小姐,不用擔(dān)心,我們只是要對你剛才會話的對象進(jìn)行一個簡單的心理測評。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記錄本嗎?”
“……”
“暫時性的。”
“……”
“請你放心,在某種程度上,我似乎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他?”
“是的,他?,F(xiàn)在,可以給我了嗎,廖小姐?”
“……”
“甄警官,開始播放錄像吧。”
(三)
顏明的學(xué)校位于S市的南二環(huán)與三環(huán)的交界處,這個位置本身就已經(jīng)屬于郊區(qū)的郊區(qū),而且他的學(xué)校原本就是一大片墳地。學(xué)校的位置向北走還算有些人氣,但往南走,基本上可以稱其為無人區(qū)了。
沒有紅綠燈,沒有居住區(qū),沒有任何公共設(shè)施,學(xué)校以南2.5公里就像一個被隔離的區(qū)域,如果有人在這個地方還敢晚上獨自行走,想不遇到鬼都難。
“老子他媽的問你話呢!”
“???什么?”恍惚間,顏明的大腦已經(jīng)有些轉(zhuǎn)不動了,甚至即使在他說話的同時,腦海內(nèi)依舊不斷在重復(fù)著“活埋……強奸……活埋……強奸……活埋……強奸……”
顏明的這一句倒是把與他對話的光頭男子弄得有些無語,他尷尬地看了看其他三個同伙,好像感到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再也沒多說什么話,他直接從即使在夜幕下也能看出滿是泥垢的摩托車上下來,徑直走到了顏明跟前。
“你媽的!老子問你話呢!”
“啪!”
顏明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隨著一聲清脆的皮肉相擊聲坐在了地上,瞬間,地面殘存的水跡沾濕了他的衣褲,他只感到自己的臀部一陣清涼。
眼神不斷游離在摩托車下的一人以及摩托車上的三人之前,一股巨大的心理落差在心里不斷加劇,自下而上仰視的角度直觀地告訴著顏明,力量的懸殊是巨大的,在這個情況下,自己無論想做些什么,勝算都是沒有的。
而且,看著那四人的面目表情,再看一看四周渺無人煙的環(huán)境,這一行四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猛然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天不也是這樣嗎?七個人,同一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只是因為看自己不順眼就要打自己,自己明明沒有招惹到他們分毫,僅僅是因為他們無聊了,看自己不爽了,就要一群人狠狠修理自己。
放學(xué)后的晚上,已經(jīng)忘了到底有多少人在圍觀,顏明只記得在那些圍觀的人里有自己的老同學(xué),新同學(xué),有自己認(rèn)為是兄弟的人,有自己一直喜歡的人,有自己曾經(jīng)交往的人……而自己,就在眾人的注視下被七個人狠狠的“教訓(xùn)”了一頓。
原本,顏明以為根據(jù)校規(guī)自己只要不還手就可以給這七個人處分,在被打的過程中自己甚至還對主事的人揚言一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可當(dāng)事后,警察到了現(xiàn)場取證,卻沒有一個人為自己作證,經(jīng)常去吃午飯的店鋪老板,奶茶店的老板,自己曾經(jīng)一直信任的同學(xué)們無一例外地都告訴警察,自己,沒有看見任何事。
看著那一扇扇緊鎖的門窗,看著那一張張?zhí)搨蔚男δ?,他感到的不是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而是更糟糕的,他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欺騙了。
也許是出于對顏明的可憐,第一個趕到的警察在取證完成后,還特意跟著顏明一起來到了老師辦公室,向老師說明了情況??杉幢闶沁@樣,當(dāng)著警察的面,顏明父母的面,自己的班主任以及年紀(jì)組長還有教導(dǎo)處主任竟然告訴自己這樣一句話,“無論有沒有還手,如果要給處分,只要是參與了,都要給處分。”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最喜歡的班主任,平日里對自己的關(guān)心只是偽裝出來的,那滿面的笑容,周記上的批語,考試后的談話都只是像如今這樣一般,僅僅是她的工作。
沒錯,工作而已。
也正是那時,平常無論多么不開心,但見到班主任就會煩惱全無的自己,恨透了這個女人。
顏明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明明自己是受害者,為什么在這個自己是受害者,情況這么明顯的時候卻還要背上罪過!就像今天一樣,為什么明明自己只是坐過了站卻要……
可,就在他的身體觸碰到地面的瞬間,身后一個堅硬的物體卻引起了他的注意,顏明赫然想起,自己無論什么時候出門都會在身后別一個東西,而這也成為了他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頓時向顏明襲來,他坐在地上,右手呈一個匪夷所思的姿勢背在身后,環(huán)繞自己四周所發(fā)生的一切,仿佛如同過時的DVD刻錄機,開始了四倍慢放,四個中年男子的對話在顏明的耳蝸中不斷放慢,失真,而與此同時,顏明的腦海中依舊不斷循環(huán)播放著“活埋……強奸……活埋……強奸……活埋……強奸……”
“哈……哈……”強烈的眩暈感猶如浪潮拍擊著顏明的顱腔,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感覺到,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撐,他從地上緩緩直起了身。
“哈……哈……咕嚕。”
“嗯?”還在與同伴互相笑罵的光頭男子,見到緩緩起身的顏明忽然抑制住了自己的笑聲,豆大的汗珠自他黝黑的鼻尖滑落,一抹獰笑凝固在他的嘴角。
“誒!咋滴呀,兄弟?對俺有點意見吶?”
“有……點……意……見……”失真的聲音在顏明的大腦中以五十分之一秒的速度不斷循環(huán),他只是雙目發(fā)直地看著這個在燈光下不知為什么笑的如此燦爛的中年男人,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現(xiàn)在的自己會站起來。
仿佛自身的靈魂猛然被抽離到另一具身軀,另一個時空中,那種只有在女人身上才可以體會到的特有的恐懼在顏明的心底油然而生。“強奸”,在這個結(jié)論性的詞匯下還伴隨著很多痛苦與過程。
“他”站在“她”的角度,渾身顫抖地看著眼前那個閃爍著淫靡之光的龐然大物朝自己緩緩走來。
“他”站在“她”的角度,拼命扭動著身體,想要保護(hù)住那個最珍貴的東西。
“他”站在“她”的角度,絕望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男人在自己的軀體上扭動著身體。
“他”站在“她”的角度,憎惡地盯著仰望之處,那片沉默的天空,于心中不斷詛咒著。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去死吧!我會在地獄的油鍋里等著你們!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感受我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萬倍!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他”站在“她”的角度,仿佛“他”就是“她”一般。
見顏明不說話,光頭男子晃了晃肩膀,向他大步走去,“老子他媽的問你話呢!你他媽是傻子不!”濃重的鄉(xiāng)村口音,配合著粗魯?shù)膭幼?,將黑夜中的暴力凸顯的淋漓盡致。
“咳咳……”這次的顏明沒有被光頭男子的巴掌扇倒,只是從剛才開始一直積壓在嘴中的唾液在這一扇之下成功的侵入喉管,他劇烈的咳嗽著。
仿佛在炫耀什么一般,光頭男子在扇完顏明之后轉(zhuǎn)身繼續(xù)對同伴比劃著,只是他并沒有看到。此時,顏明猩紅的眼球在干澀的眼眶內(nèi)劇烈顫動,死死地盯著他,那搖晃的程度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
“笑……”
“我他媽就是看你不順眼……”
“看你那個慫樣……”
“無論你有沒有還手都要接受處分……”
“哎呦,警察大哥,老漢這門口哪有什么打架發(fā)生呀……”
“放開我!放開我!”
“活埋……強奸……活埋……強奸……活埋……強奸……”
“看你那個慫樣……”
“放開我!放開我!”
“活埋……強奸……活埋……強奸……活埋……強奸……”
“笑……”
“慫!”
“放開我!”
“死!”
“死!”
“死!”
顫動著,劇烈的顫動著,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哈……哈……咕?!鄙畈卦谀X海內(nèi)久遠(yuǎn)的記憶在一瞬間齊齊涌來,無數(shù)張臉,無數(shù)句話,無數(shù)個時刻,顏明赫然回想起所有自己曾經(jīng)最不愿回想起的一切。
曾經(jīng)的無力,曾經(jīng)的懦弱,曾經(jīng)的夢想……明明自那時開始就下定決心保護(hù)一切,而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不斷的逃跑,不斷的躲避,雖然美其名曰的是利用規(guī)則,但結(jié)果不還是自己受到了自己的懲罰嗎?
而現(xiàn)在,自己不正是在遭遇著和那個女人同樣的事情嗎?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四肢劇烈地顫抖著,深藏在身后的手臂死死地抓著一度被自己忘卻的異物,眼前的丑陋肉塊依舊在肆無忌憚的談笑著,“我……到底……”
“你……你們……”
(四)
“可惜?!?
“可惜?韓教授,您是指?”
姓甄的中年女警對身旁的男人異常尊敬,仿佛這個男人的一言一行都牽扯著她的事業(yè)前途。
清脆的嗓音流露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儒雅,大氣,任何形容紳士的詞匯都可以在他身上體現(xiàn)。
但他純粹的眼神卻更能代表一切,執(zhí)迷。
“警校,浪費了我太多時間?!?
“不好意思,您的意思是?”
“這樣的個體只有在書中的理論才見過,沒想到我國居然可以親眼見到,這樣的個體是比一百個連環(huán)殺人犯還要珍貴的存在?!?
“甄警官,可以問一下,這位韓教授他……”
“廖小姐,您和這位先生很熟嗎?”
“……有什么問題嗎?”
“典型的病態(tài)特征,卻擁有超常的自制力,強烈到扭曲的正義感,難怪他犯案長達(dá)一年四個月才被發(fā)現(xiàn)……”
“韓教授?廖記者她在和您說話?!?
“不,沒什么問題。我們繼續(xù)吧?!?
“韓教授,雖然你是個教授,但請恕我冒昧,無視初見之人的話語,很沒有禮貌?!?
“廖……廖記者!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這是個自由,民主,平等的社會,請你們尊重我,也尊重自己。”
“你這個丫頭!你……”
“如果我的做法令你感到生氣,請原諒,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塊新大陸。我向你保證,結(jié)束之后,你的一切問題我都會解答。現(xiàn)在,讓我們繼續(xù),好嗎?”
“……”
(五)
“你……你們……是要錢不?”
“???”忽然從背后升起的聲音將光頭男子的視線拉了回來,他甚至有些發(fā)愣,剛剛顏明的舉動似乎讓他以為自己眼前貌似學(xué)生的男人真的是個傻子。不過,感受著耳蝸中充滿懦弱與無力的音波,現(xiàn)在,他對這個渾身瑟瑟發(fā)抖的青年有了新的認(rèn)知,“小老鼠?!?
剛剛的余興節(jié)目并沒有使他感到多少樂趣,他繼續(xù)保持挑逗的微笑,說道:“錢呀?弟弟你有多少錢呀?”
“咕嚕。”大口咽了口自己粘稠的唾沫,顏明繼續(xù)注視著光頭男子的眼睛謹(jǐn)慎地回答道:“一千……一千夠不……”邊說著,邊顫抖著雙腿,右手在身后的口袋中摸索著什么向光頭男子走去。
雖然顏明眼中那奇異的僵直讓自己覺得很不舒服,但光頭男子還是從內(nèi)心感到了極大的滿足感,不遠(yuǎn)處的青年正慢慢顫抖著身軀向自己走來,而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在燈光的照射下顯露無遺。
也許是太久沒有發(fā)泄欲火的原因,也許是自己真的是個變態(tài),又或許是眼前這個少年實在有些過于白嫩了些,光頭男子想著,“這小子的皮膚咋看著比小娘們還細(xì)呢?”一個曾經(jīng)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念頭在光頭男子的心里下定,他壞笑兩聲回頭看了看還在摩托車上看好戲的同伴,接著朝顏明走去。
“哈……”大拇指已經(jīng)摸到了開關(guān),其余的四個手指也在不斷的調(diào)整下抓住了身后的異物,渾身上下依舊在不斷的顫抖,但無論怎么調(diào)整都無法使胡亂抽搐的四肢平復(fù)下來,顏明大口吸進(jìn)空中似乎在急劇減少的空氣,竭盡全力地想要使胸口的起伏顯得不那么大。
身前的男人距離自己還有不到兩米,那渾身裸露的黝黑皮膚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點點油光,如果是平時,見到這樣的場景,患有輕微潔癖的顏明一定會不禁蹙起眉頭,將視線從這個丑陋的物體上挪移開吧。
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卻使他的雙眼必須緊緊貼在肉塊的身上,必須要謹(jǐn)慎,是的,必須要謹(jǐn)慎。這個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藏在身后的右手依舊裝作摸索的樣子,兩人終于面對面地站在了一起,光頭男子身上散出的體味沖擊著顏明的鼻腔,但也許正是這常人無法忍受的氣味,使他昏熱的頭腦產(chǎn)生一絲清明。
盡力控制面部的神經(jīng),顏明勉強擠出了一個十分不協(xié)調(diào)的笑容:“大……大哥,一千夠不?”
“嗯?”沒有立時回答他,光頭男子只是饒有興致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那目光就像一個飼養(yǎng)員看著自己的老鼠不斷穿梭在迷宮,只為找到一塊少得可憐的奶酪。
顏明依舊掛著一幅尷尬的笑容,繼續(xù)裝作摸索著,只是那手臂的活動顯得過于機械?!按蟆蟾??”
也許是厭倦了自己剛剛還興趣十足的游戲,光頭男子放下交叉在胸前的雙臂沖著身后大聲問道:“誒!哥幾個!一千夠耍不!”
“夠啥子夠呀!”
“還不夠晚上找個小女耍耍哩!”
“來個一萬也行呀!哈哈哈!”
聽著身后眾人的淫聲浪語,尤其是鐵家兄弟說要找個小姐玩樂一番的時候,光頭男子眼中的淫靡瞬間達(dá)到了峰值,他用一口有些奇怪的口音大聲回道:“二鋼!咱今個不找女滴耍!看哥給你找新樂子!”
一時沒明白自己同伴意思的被喚作二鋼的矮個子男子十分期待地回道:“好嘞!”他對光頭男子從來沒有失望過,無論什么時候,他總能給他們找出很多新樂子。就像前幾天,在趙家閨女那,一想到晚上在趙家閨女那的事,二鋼似乎更加期待些什么似的,喝了一聲彩。
身子依舊保持僵直的顏明對于四人間的對話并未分出多少精力去聽,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著。但雙膝的無力與不斷的抖動卻提示著他,也許下一秒自己就要跪到這個男人的身前,然后為人刀俎。
“嘿嘿,弟兄呀,一千少是少了點?!?
終于,聽到光頭男子再次發(fā)話,而且話中的意味似乎要向自己需要的方向發(fā)展,顏明不經(jīng)意間微微吐了口氣。
“不過,哥幾個不僅要錢……”
“不僅要錢……”光頭男子嘴唇的蠕動在顏明的眼中就像一張張超高像素的照片,那滿口的黃牙正隨著話語的流動噴灑著腥臭的口水。
“俺幾個還要……”深夜的時間仿佛凝固在空氣中,風(fēng)聲,河道中的流水聲,剛剛還喧囂至極的嬉笑聲,摩托車的轟鳴聲,一切的一切都在夜幕中被某些新生的物質(zhì)吞噬一空。
四周,死寂無聲。
就在光頭男子想要以一個高位者的身份,出于仁慈對顏明發(fā)出某項決定時,他卻突然感到自己的喉間不知為何灌滿了血。
血?為什么自己的喉嚨里會是血?而且,還有點涼涼的……
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并未給他更多的時間去品味來自自己體內(nèi)的熱血究竟是什么味道,越來越多的打擊感開始不斷充斥著全身。他瞪著在剎那間有些恍惚的雙瞳,迷惑地看著原本還站在自己身前保持奇異姿勢的青年,此刻的他不知為什么在自己的身前不斷保持著某種規(guī)律的動作,那動作看起來像極了……啊……像極了什么呢?自己的大腦好像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
“咕?!边€未完全咽氣的肉塊繼續(xù)不住地掙扎著,滿是污濁的縫隙間不時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曇簟?
“他”原本還在摩托車上的披頭男子仍舊一副癡呆狀地看著不遠(yuǎn)處發(fā)生的一切,他的大腦此刻如同自助餐內(nèi)的冰淇淋般凝固在了一起,無法轉(zhuǎn)動絲毫,視網(wǎng)膜所接收到的圖像只有這個看似柔弱的男生不知從哪抽出了什么玩意,然后硬生生地捅了自己同伴老光的脖子。
“哈”,也許連千分之一秒都不到,在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后,顏明的大腦與眼球終于再次開始了連接,而當(dāng)他的意識恢復(fù),映入眼簾的第一眼畫面便是自己的手此刻正緊握著什么黑色的,冰冷的,尖銳的東西在一團(tuán)黏膩的,時不時還會發(fā)出某些聲音的肉塊內(nèi)不斷攪拌著。
“我”輕嗡的雙唇只能吐出這樣一個模糊的字符,顏明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而傳自右臂的惡寒更使得他逐漸喪失了對力的掌握,他的右手突然發(fā)力……
“我”對自身迷茫的認(rèn)知再次從雙唇間擠出,顏明怔怔地看著自己在微風(fēng)中已經(jīng)粘連并散發(fā)著奇異香味的右手,將視線挪移回眼前,把視線再次放回自己緊握物體的右手,如此往復(fù)。
顏明終于明白了事實的真相,是他,顏明,用一直藏在身后的彈簧刀,對著不知道要對自己做什么的光頭男子。他依稀記得似乎剛剛這個男人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啊,想起來了,他好像說是不僅要錢,還要……
持續(xù)在右手間積累的惡寒依舊在繼續(xù),那令人憎惡的感覺使顏明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這把泛著紅光的刀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他知道不可以,所以他選擇了另外一個將散發(fā)自右臂的惡寒轉(zhuǎn)移出的方式。
如同來自人性間最本能的驅(qū)使,如同被雙手上了發(fā)條的玩偶,顏明的身體猶如條件反射般開始了肆意的轉(zhuǎn)動。他不斷揮舞著漸漸看不到本來面目的右臂,在一件屬于他的作品上來回刻畫著,一開始還可以從蒼白的口中吐出些微正常的語句。
“還想要我的命是吧……還想要我的命是吧!??!”
但緊接著,在不斷地重復(fù)模糊的音節(jié)后,似乎只剩下本能在驅(qū)使著他接下來的行動。
顏明的視線一邊不由自主地瞥向不遠(yuǎn)處的三人。
“還剩三個人,一個在我身前,兩個還在另外一輛摩托上?!痹谶@最基礎(chǔ)的戰(zhàn)局下,最簡單直接的目的自然而然地占據(jù)了顏明思緒的主導(dǎo),“絕對不能讓摩托上的兩個男人跑掉!”
“啊……”大口喘息著,顏明突然變成了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面上依舊在蠕動著的光頭男,似乎不敢想象般的一邊搖著頭一邊看著剩余的三人向后倒退。
“老光……”還在摩托車上的二人同披頭一樣,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只是那么一瞬,老光就成了一個血人,而手握利刃的男人現(xiàn)在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大喊一聲,還在車上的兩名男子應(yīng)聲而下,只不過與披頭不一樣的是,他們手里拿的分別是一個紅色的扳手還有一把榔頭。
“哼?!笨粗ν熊嚿隙说呐e動,顏明嘴角的弧度再次揚起,“只要下了車就好了,一定,一定要在這里解決掉所有人!”
繼續(xù)裝作茫然的顏明此時的眼神卻一直盯著剩余三人手中的利器,扳手,還有榔頭等,無論哪一個挨一下都不是輕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讓他們繼續(xù)放松警惕。
“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
“果然!”果然按照顏明的假想,離他最近的披頭男在看到他慌張求饒的樣子時,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他胡亂揮舞著利器朝顏明沖了過來。
“右手?!弊灶欁缘啬钪裁矗伱饕荒槆?yán)肅的同樣朝著披頭男的方向走了過去,“右手持棍,他一定會抬起右邊的手,只要——”
顏明知道,自己成功了,燈光下,光頭男子喉嚨間的利刃已經(jīng)在披頭男的胸口上。
披頭男子的右手依舊高舉著手中的利器,兩肋間的冰涼與刺痛使他不敢再移動分毫,只得保持著一個奇異的姿勢站在原地。他瞪著快要掉出來的眼球死死盯著顏明,無法相信自己的胸口此時竟然就這么輕易地出現(xiàn)了一把尖銳的利刃。
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顏明快速的將披頭男胸口的刀拔出來,并順勢拿下他手中的鐵棍握在左手,謹(jǐn)慎地盯著剩余的兩人。
(六)
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眼前的屏幕,他不停地翻動著手中的筆記。仿佛這屏幕中的每一聲,每一語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經(jīng)典。
“這個男人,是個天生的殺人魔?!?
“天生的?您是怎么推斷出來的,韓教授?”
“推斷?甄警官,憑您的辦案經(jīng)驗難道還看不出來嗎?90%的人會在嫌疑人所處的情況下驚慌失措,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逃跑。只有10%的人會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觀察身邊的情形,從而做出最恰當(dāng)?shù)姆磻?yīng)。而在那個必死之局里,殺與被殺,就是嫌疑人所考慮的唯一?!?
“嗯,的確,如果是尋常的大學(xué)生……不,絕大部分普通人遇到這樣的情況,估計結(jié)局都不會太好。嫌疑人這樣的例子確實罕見?!?
“雖然一開始的確有些慌亂的異常,但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他那時還只是個大一學(xué)生。但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鎮(zhèn)定下來。”
“請等一下,趙家?錄像里應(yīng)該并沒有提到?!?
“韓教授,哪里不對嗎?”
“甄警官,麻煩把錄像往回倒二十秒?!?
“好的?!?
屏幕上,面容有些猙獰的顏明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停敘述著。
“他們幾個人像是聽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那該死的笑聲現(xiàn)在想起來還讓我不禁有些反胃。那個光頭跟后邊的人喊,‘哥幾個,一千夠不夠?!侨齻€還在摩托上的,就像一群烏合之眾似的胡亂喊著,接著,他對我說,‘一千有些少’”。
“好,到這暫停一下?!?
“出了什么問題嗎,韓教授?”
“廖小姐,請問你筆記上的‘趙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在錄像里,嫌疑人似乎并沒有和你提到?!?
“趙家姑娘?那不是小王給我的資料里提到的嗎。”
“甄警官,對這位記者的協(xié)助已經(jīng)可以到提供內(nèi)部資料的程度了嗎?”
“呃,韓教授……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我也不太清楚,嚴(yán)格說雖然上層很看重這個案子,但應(yīng)該還不至于給一個外……給記者看內(nèi)部的檔案。”
“哦,我想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機密吧,機密會讓我寫出來?”
“甄警官,麻煩你繼續(xù)放吧。”
“……”
“好的。”
“《罪者的悔過》?有趣,看來,殺人只是個開始?!?
(七)
“哥……”饒是黑過不少人的鐵鋼見到這樣一幕詭異的場景也有些膽顫,以往都是他們四個人在這塊地方砍別人,可今天不知道從哪來了一個死神,一開始還以為又是個軟柿子,沒想到自己這邊兩個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就已經(jīng)被撂倒!
“干啥!”
“咋,咋辦吶?”
“啥咋辦!”
“要不,咱……咱……咱跑吧!”平日里鬧得最歡的鐵鋼到了這會也不禁開始雙腿打顫,站立不住。
“跑你娘!這小子弄死老四跟光頭了!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他不可!”
“可?!?
“你他媽怕啥!”兄弟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鐵鋼,他緊緊攥了攥手里的扳手,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顏明,內(nèi)心的恐懼暫時往下壓了一壓。
此時的雙方就像古羅馬角斗場上的武士一樣,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zhàn)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有一步不慎,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誒,兄弟,咋不過來呀!我這還等著呢!”見對面二人遲遲不動,顏明又開始了心理戰(zhàn)。邊說著,沾滿血液的腳又踢了踢剛倒在自己身旁的披頭男。
“靠”低聲罵了一句,鐵鋼說著就要拎起扳手沖過去,但還沒等他踏出第一步,他哥卻說話了:“兄弟!哥幾個平日里跟你無冤無仇的,你下這么狠的手是干啥!”
“無冤無仇?”原本凝固在嘴角平淡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升華為令人可怖的獰笑,“活埋——”剛剛散去,猶如鬼魅般的回聲再次響徹耳邊,顏明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另外一副場景。自己明明從小就憧憬著成為一名正義的伙伴,明明在那時,明明在那時年幼的自己被母親拉著,站在人群中就那么看著那個女孩被拉上車,明明早就決定一定不再屈服于任何人。
“無冤無仇”宛如抽搐般的獰笑著,顏明用一道冰冷的目光直視著說話的男子,“你說你們和我無冤無仇?那請問如果我沒有干了那個惡心的光頭,你們接下來要對我怎么樣呢?”
那是,比性事更強烈,比痛苦更緊密,比欲望更真實的存在。
沒有回答顏明,剩下的二人只是恨恨地看著顏明,他們心知肚明,如果顏明真的像是剛開始那樣的待宰綿羊般溫順,接下來幾個人一定會……
“弄死他!”再也忍耐不下去,剛剛還在地上蠕動的兩人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現(xiàn)在,他們必須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戰(zhàn)。
可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鬼,這兩個即將成為鮮肉的鬼一定會后悔,自己,根本就是為了虛榮而戰(zhàn)。
“渣滓。”看著一起朝自己沖過來的兩人,顏明快速調(diào)整好自己的姿勢,然后將左手上的鐵棒在鐵鋼二人快要臨近的時刻沖著鐵鋼的面目狠狠甩了出去。
看到快速飛奔而來的利器,雖然在晚上只能看到是個黑色的物體,但鐵鋼還是下意識地抬起左手擋在臉前,但就是這一個動作注定了他的結(jié)局。
在擋開利器后,鐵鋼十分驚訝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顏明。
“鐵鋼!”鐵鋼的哥哥,鐵順見自己的兄弟被挨了一刀,連忙抬起手里的榔頭,沖著顏明的后背就是一下。
“切!”已經(jīng)料到了會是這樣的顏明并沒有多余的慌張,在扔出利器之間他就已經(jīng)選擇好要攻擊的對象。鐵鋼雖然體型小,但手里的扳手殺傷力卻大了一些。相比于鐵鋼手里的扳手,挨一下鐵順的榔頭倒還是可以接受的。
但顏明還是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榔頭的體積。
“咳咳”顏明只感到自己的背心一陣麻木,他的心臟似乎就要停止,也許在沖擊的一刻真的停止了也說不定。在劇烈咳嗽的同時,顏明也不敢放松絲毫的警惕,他快速拔出短刃,向著鐵順拿著榔頭的右手。
“?。 辫F順吃痛,手中的榔頭直接掉在了地上,顏明沒有停歇,在踢走了地上的榔頭后再次狠狠的用腳踹在了鐵順襠部。
“呼”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顏明大口呼著氣著,背部劇烈的疼痛已經(jīng)由一開始的麻木變成了灼燒感,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現(xiàn)在自己的肺部一定在不停充血,“內(nèi)臟沒事吧”暫時無暇顧及自己內(nèi)臟的情況,顏明徑直走到還在地上翻滾的鐵鋼跟前。
他看著這個仿佛破殼而出的鱷魚般有些丑惡的東西,那居高臨下的感覺好像一個高等生命在對低等生命宣告審判一樣。
沒有再去管鐵鋼,顏明轉(zhuǎn)而走到了已經(jīng)站不起來的鐵順跟前,他蹲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因疼痛而面露苦色的男子:“怎么了?剛才不還是氣勢洶洶嗎?怎么現(xiàn)在不動喚了?接著叫???”
聽到顏明的聲音,鐵順有些恐懼的開始向后挪移著,他真后悔沒有聽兄弟的話,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立刻逃走:“別,別過來!”
“別過來?”好像有些搞不懂鐵順的意思,顏明一臉十分不解地問道:“別去哪???”
“別來我這邊,大哥!我,我求求你啦,放過我吧!”淚水,鼻涕,口水像是某種香料的調(diào)和劑般在這張丑惡的面龐上交匯,融合,一抹恐懼的氣息不斷散發(fā)著誘人的味道。
“嘶~”張開鼻孔,顏明聞了聞彌漫在空氣中的氣息,他喃喃自語道,“恐懼,嘖,一點點不甘,嗯~好像還有一絲后悔。”
“啊”在地上掙扎的鐵順已經(jīng)不知道還可以繼續(xù)說些什么,他們一行四人如果算是惡人的話,那眼前這個男人又算是什么呢?魔鬼嗎?他在嗅什么?“這個家伙是變態(tài)嗎?”這是鐵順對眼前這個男人最終的評價。
“喂,兄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顏明拿著匕首不停在鐵順的肌膚上來回滑動著。
“大哥,啊,不!爺爺!祖宗!我的親爹啊!您問啥都行啊!我求您放了我吧!”似乎見到了救贖的曙光,鐵順哀嚎起來,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只要能活下去讓他怎么樣都可以。
“四年前,在這個地方,你們是不是殺了一對情侶。女生被活埋。男生被直接打死?!崩淅涞?,顏明就像一個正直的執(zhí)法官一字一句地問道,不容他的審判出現(xiàn)一絲誤差。
圣潔,寒冷,無人可以觸及,這是自古以來人類對月亮的描繪,無論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何樣的詞語,都表達(dá)了人類對無法企及之物的敬畏與向往。
顏明微微歪了歪自己的脖子,他忽然有些疑惑,自己剛才是在做什么?在向居住在天空中的神靈祈禱,不,懺悔嗎?
“這世上,沒有神。”這一點,是他從小便知道的事情。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那么就不會有那么多的好人在自己眼前被取走生命。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那么就不會有這么多惡事在自己的眼前發(fā)生。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那么今晚,自己的雙手就不會沾滿血污。
無論在什么時候,神明都沒有出現(xiàn),即便是在那個時候,再次回憶起連自己都已經(jīng)忘了是幾歲時的記憶。
“所有的人就在那里看著,像是看著平常司空見慣的街頭打架般麻木,可那哪里是什么尋常的打架?分明是綁架!一輛出租車旁,兩個染著黃色頭發(fā)的青年男子正拼命地拽著另外一名穿著青色校服的女學(xué)生向車上拉去。四周明明有那么多人啊,就連警察局也只在離那不足500米的地方,可沒有一個人打電話報警或者直接跑到警察局告訴警察,更沒有一個人敢于上前去幫助那個始終在被拉扯的少女。就這樣,在已經(jīng)忘了雙方究竟拉扯了多久后,那名少女還是被帶走了。人群中的女人,男人,老人,中年人,少年人,學(xué)生,都只是互相小聲議論著什么,緊接著,連人群也散了……”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設(shè)想著,如果當(dāng)時的自己不是一個小孩,如果當(dāng)時的自己已經(jīng)長成一個男人,如果當(dāng)時已經(jīng)長成一個男人的自己就在現(xiàn)場,那個女孩還會被帶走嗎?如果當(dāng)時已經(jīng)長成一個男人的自己身處現(xiàn)場,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把那個少女救下來吧……
但那終究只是設(shè)想,已經(jīng)過了十五年,無論顏明再怎么去問,再怎么去查,那件事就像歷史長河中的一粒泥沙,永遠(yuǎn)的迷失在了過去。無論怎樣,那個穿著青色校服,留著短發(fā),染著些許顏色,帶著一副耳環(huán)的女孩當(dāng)年的結(jié)局,永遠(yuǎn)都無法知曉。
再次將自己的頭顱歪向一側(cè),顏明在綺麗到極致的月色下喃喃道:“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神的話……”
將手中的不潔之刃再次高舉,顏明直勾勾地看著空中那輪始終光潔耀人的月亮,“那就請您睜大雙眼!仔細(xì)看著!我顏明,必將除盡這世上一切負(fù)罪之人!然后,將這盛滿污血的圣杯捧到您的嘴邊?!?
“是的,那高高在上的神啊,只有滿含罪孽的膿血,才是您唯一配得上的東西?!?
余光瞥見身旁死相有些搞笑的鐵鋼,顏明的嘴角忽然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一個十分有趣且有教育意義的想法瞬間在腦海內(nèi)構(gòu)架完成,“既然如此……那就做到最后吧?!?
無痕的夜空下,血色之花,盡情地綻放著。
(八)
“在您的眼中,神不過是只不堪的豬玀嗎?只有膿血才是配得上……不,是這只豬玀配得上的唯一東西。‘21’有趣的男人?!?
為未知所吸引的韓夜平淡地盯著屏幕,他在嘴里跟著屏幕上的顏明一起,細(xì)細(xì)咀嚼著那句“只有滿含罪孽的膿血才是神唯一配得上的東西?!?
但他深藏于心中,如同沉墜于汪洋之下的寶石般狂熱的執(zhí)迷已經(jīng)從眼神中迸裂出來。不難想象,如果這間屋子里只有他一人與身前的電腦獨處,他肯定會揭下自己冰冷的外皮,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舔舐冰冷的屏幕吧。
“韓教授,錄像到這里就是全部了?!?
“足夠了,這位嫌疑人已經(jīng)給了我太多的驚喜。甄警官,請代我轉(zhuǎn)告邢局長,我會在三天內(nèi)推掉一切警校的工作。這個案件,將會成為犯罪心理研究史上的里程碑!”
“太好了,韓教授!協(xié)助多省偵破國內(nèi)多起大案的您,能夠參與此次案件實在是我們的榮幸??!局長聽了一定高興極了?!弊簧系闹心昱寺牭巾n夜的話后一躍而起,仿佛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她晉升的仕途便得到了確定。
“您言重了,能夠深入研究嫌疑人的犯罪心理以及其衍生出的一切問題,非要談榮幸,那是我的榮幸才對?!?
“哦?不知道這名嫌疑人的身上,到底有哪些吸引住了您?據(jù)我所知,國內(nèi)外各色的案件,尤其是那些窮兇極惡之徒犯下的案子,您都接觸過不少。這宗連環(huán)殺人案,雖然嚴(yán)重,但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正是他的特殊之處?!?
一男一女,你來我往的雙簧我已經(jīng)聽厭,生硬的話語生生擠進(jìn)了兩人間的對話。
“哦?特殊之處?這位教授,我倒想聽聽顏明他哪里特殊了,我是個行外人,還請您說點白話。”
“廖小姐,你的腦子里現(xiàn)在一定有一連串的問題在等著我,不過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就用一個問題來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吧?!边@個男人嘲笑似的看著我,仿佛在說,你狹隘的大腦又怎么能理解我的話呢?
不過,回答我所有的問題?還是用問題來回答問題,這個教授未免有些托大吧?
“呵呵,您猜的不錯,我是有一堆的問題想要問。不過一個問題來回答所有,韓教授,還請您不要讓我失望。我洗耳恭聽?!?
“廖小姐,你還記得四天前的早晨,你在起床到吃早飯之間,干過了什么以及它們的順序嗎?”
“您未免太小看我的記憶力了,我當(dāng)然記得我都干了什么還有他們的順序。起床后,我穿了衣服,打開手機確認(rèn)信息,然后到衛(wèi)生間洗漱,接著去廚房做早飯,我做了——”
做早飯,我記得那天我喝了一碗湯,然后做了一個,該死,我是做了一個荷包蛋還是玉米餅?兩個好像都吃了,又好像都沒吃。
“您到了廚房,接下來該做早飯了,請問您做了什么吃呢?我想,在您的心里一定在想,到底是粥呢還是湯呢?配菜到底是胡蘿卜還是一個圓圓的雞蛋呢?”
“我,我做了!”
“這只是一個小測試,還請你如實回答。”
“好吧,我的確忘了自己四天前的早晨到底吃了什么。不,確切的說是我不確定自己吃了什么,我每天的早餐雖然不同,但不同只是食物的搭配,有時想吃雞蛋就做個荷包蛋,有時想喝牛奶就喝一瓶牛奶。那一天的早晨,我只能說,我吃了荷包蛋,牛奶,豆?jié){之中的一樣。”
“沒錯,雖然我的問題看上去簡單得很,聽到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認(rèn)為,這么近的時間,難道自己連早晨起來必做的事情都會忘記嗎?而且為了避免誤差,我沒有向你提問前天的早晨你做了什么,因為我相信,記者的腦力還是高于平均值的。其實我的問題不在于你到底做了什么,而是你在‘日?!@個概念的大范圍下,到底選擇了什么?!?
說話的同時,韓夜微微扶了扶額前的眼鏡,好吧,不得不承認(rèn),我似乎在他對顏明表示出莫名的狂熱同時,就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些許的抵觸。
“不過韓教授,您的一個問題已經(jīng)提完了,我也承認(rèn)自己回答不上來,但以一個問題回答我所有的問題,我想,這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廖小姐,我以為作為一個記者,你的洞察力應(yīng)該會更敏銳一些。還是說,坐在那里的那位,會讓你關(guān)注到麻木自己的本能嗎?”
“姓韓的,這是在警局才尊一聲教授,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根蔥了?”蹬鼻子上臉,這么儒雅的詞真不想用來形容他。
“廖記者!你這是怎么說話!韓教授可是全國著名。”
“甄警官,無妨,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抱歉,廖小姐,如果我言語的不當(dāng)使您聯(lián)想起什么,還請原諒,我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不知您有沒有發(fā)現(xiàn),在和嫌疑人面對面的會話,以及你的筆記上,嫌疑人對于一年多之前所發(fā)生的事情印象極為深刻。不僅是瑣碎的對話,甚至連自己當(dāng)時的心理活動也一并清楚的描繪出來?!?
“這個,我的確沒有注意到。當(dāng)時,只是略訝于他的敘述詳盡罷了?!?
“不過有一個問題,我想在會話中你已經(jīng)注意到了?!?
“你是指?”
“在這次的會話,也是你們第一次的會話,也是嫌疑人第一次描繪自己的第一次殺人經(jīng)過時,他不斷重復(fù)著‘強奸’,‘罪’,以及在他小的時候所目擊到的一次綁架事件?!?
“嗯,是的,在記錄的過程中我就很奇怪,為什么他會對那些事這么執(zhí)著。”
“韓教授,這就是您所說的嫌疑人與眾不同的地方嗎?”
“從目擊到那個綁架案開始,‘21’殺的人,恐怕不下于50個,不,應(yīng)該說這個數(shù)目介于50到100之間。”足以驚撼世界的事實,自這個男人的口中平淡的脫出。
“您說什么!韓教授!您是說這個嫌疑人所供出的21名受害人還只是一小部分!”座上的甄姓女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次用自己的嘴重復(fù)了一遍韓夜的意思,使自己可以確認(rèn)剛剛的不是幻聽。
而我也再也無法按捺下心中的翻涌,立刻站起身來,大聲問道:“你說真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顏明。
“抱歉,也許是我的言語真的有些問題。我說的50到100,并不是他真的殺死的人,而是在心里殺的。”
“呼,韓教授,您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剛才還真的這么以為。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年輕人恐怕真將成為世界殺人魔排名的里程碑了。”
“你說顏明是在心里殺的?這是什么意思?”
“只就中國來說,受到古典文學(xué),日本動漫,以及網(wǎng)絡(luò)小說的影響。嫌疑人這一代的年輕人,也即是他所代表的90后,85乃至80后年代所生的人,在孩提時代的男生幾乎都夢想著成為正義使者,而女生則多向往著成為美少女戰(zhàn)士那樣的存在。雖然聽起來有些幼稚,但那樣的形象正是他們夢想的具現(xiàn)化。”
“嗯,的確,我的兒子在小的時候也是滿天舉著把長劍到處喊著‘變身,水冰月!’”
“沒錯,身為85后的我在小的時候也是這么憧憬的,好像我那會有個動畫特別火,叫什么《恐龍?zhí)丶碧厝枴罚俊?
“韓教授,你好像扯得有點遠(yuǎn)了。”
“抱歉,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我們先假定他在現(xiàn)實以及心里所殺的人總和為80人,那么去除掉現(xiàn)實里的21人,還剩59人,這59人里至少有五個是不停被復(fù)制的,其中固定的是參與綁架的兩人還有身為目擊者的嫌疑人自己,剩下兩個則是在嫌疑人成長過程中,被他視為‘惡’的代表,這類的形象就比較好理解了,比如學(xué)校里的校霸或者社會上的流氓。”
“你說五個人中還包括顏明自己?你是指顏明在不停地殺死自己嗎?”抽象的畫面在我心間自行描繪,自己殺死自己……這樣的場面讓人聽起來就有些不寒而栗。
“是,也不是。我們都看過美國動畫《貓和老鼠》,在這部動畫里,有個非常經(jīng)典的鏡頭就是在湯姆猶豫不決時,出現(xiàn)在他耳朵兩邊的天使和惡魔。我所指的,即是嫌疑人內(nèi)心的另一個自己了,但這個自己并不是邪惡,而是懦弱,無力,逃避的自己。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會一步步邁入社會,接觸到這個社會無論是美好還是丑惡的一面,而最終,我們會認(rèn)清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虛幻?;蛟缁蛲恚覀儠谀骋惶焱蝗灰庾R到,啊,原來會飛的超人只是假的啊。
但是嫌疑人不會,可以說,在目擊綁架案的那個瞬間,他的人生軌道就已經(jīng)偏離了。當(dāng)現(xiàn)實的洗禮來臨之際,他一定會一次又一次的否定那一刻的自己,現(xiàn)實或者虛幻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只記得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被帶走,只記得那時的自己是因為弱小而無法幫助她。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否認(rèn),一遍又一遍的殺死弱小的自己,以為這樣,力量就到了他的手里?!?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孩子……他只是想去救當(dāng)年那個女孩,而又因為如此,憎惡并殺死自己的懦弱面嗎?”
“大體的意思上,就是這樣的。”
顏明,這么多年來,你就只是為了那一刻嗎?
“參與綁架案的兩人,他們的身影在嫌疑人的心中無限放大,在其成長過程中所接觸到的負(fù)面情緒一點點的滋養(yǎng)著這個陰影。非常遺憾的是,我們的社會似乎也未能給予多年前的那個少年些許的溫暖。在高中時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校園暴力事件,使得他對這個社會幾近徹底的絕望,‘社會是黑暗的’,這樣的想法在他的心里成了理所當(dāng)然?,F(xiàn)在,他的心已經(jīng)被絕望,恐懼,痛苦這樣的消極情緒所填滿。他會愛上一個人,但愛上一個的同時,痛覺也隨之來臨,幸福的背后,任何于常人來說只能看到幸福一面的事情都會被他看到隱藏在背后的陰影。這個年輕人,他已經(jīng)不適合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了?!?
心被消極填滿?開什么玩笑,顏明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是很開心的,那個樣子完完全全是個陽光少年?!绊n教授,請允許我打斷一下你的分析。我和顏明……雖然談不上熟,但也曾接觸過一段時間,他給我的感覺完全沒有你所說的被消極所填滿,而是同許多大學(xué)生一樣,陽光,友善,活潑?!?
好像在苦苦思索什么遙遠(yuǎn)的東西,沉默片刻,韓夜抬頭說:“抱歉,廖小姐,我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給予一個你可以接受的答案。人是具有主觀意識的,我無法僅憑短短幾句話就改變你對一個人長久以來所形成的看法。我只能告訴你,通過多年來我的經(jīng)驗,以及對錄像中嫌疑人話語的分析所得出的結(jié)論?!?
“好吧,那就麻煩您了。”
“嗯,我想,如果你有興趣,當(dāng)然也要有權(quán)力去調(diào)查走訪嫌疑人周邊的人,最好一開始不是那些太親近的人,比如大學(xué)內(nèi)的社團(tuán),班級,交友圈,或者社會上的公司。我想你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無論是哪個地方,對他都是一致好評,并且評價的話語大多都是活潑,開朗,辦事效率高等。可當(dāng)你掉過頭,最后去走訪他的家人以及最親近的朋友時,在一個人的時候,他更喜歡獨處,而不是參加社交?!?
“你是說……他對周遭所表現(xiàn)出的一切都是偽裝?”難以置信,難道連他和我在一起時開懷的笑容都是偽裝出來的?
“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可以恭喜你。”
“恭喜我?”莫名其妙的話令我的眉頭不禁緊蹙。
“是的,我剛才所說,并不是指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是一種態(tài)度,沒有例外。對于他身邊的摯友,親人,他會毫不掩飾地把最真實的自己表現(xiàn)出來。而據(jù)我所知,你是被他點名挑出來的,而根據(jù)我們的對話,你們在嫌疑人被逮捕之前也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所以,請相信我,在他的心里,你應(yīng)該算在摯友一列?!?
“呼……”聽到這樣的分析我倒松了口氣,“那……”我繼續(xù)問道:“那你剛才說,顏明他不適合生存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他活的挺好,自由自在,不過是有的時候會陰沉一點。”
摘下眼鏡,韓夜似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如果死亡對你我來說是種痛苦,那對我們而言的幸福則是對他施加的詛咒,我們笑的越燦爛,他感到的痛苦也就越深。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dāng)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在笑,他會想這個女人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強奸,被人殺害,又或是遭遇到其他什么不好的事情。并不是他刻意地去想,而是下意識,他下意識地去觀察所有的丑惡面??偨Y(jié)以上所有的分析,我作為回答你問題的結(jié)論是,嫌疑人在遭遇負(fù)面消極事件時,會下意識的記錄其本身和與之相關(guān)的一切,自身的心理活動只是一部分。簡言之,觀察丑惡,記錄丑惡,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本能?!?
“他……他竟然過的這么辛苦嗎……長久以來……”一陣輕微的眩暈自我前額襲來。
“他是那種將世間所有的罪惡都?xì)w咎于自己的那種人,他始終認(rèn)為他遇到的那些丑陋都是由于自己的無力與弱小而造成的。當(dāng)化身為正義使者的時刻來臨,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蛻變,而不會思考背負(fù)起正義的沉重?!?
話還未說完,韓夜盯著屋內(nèi)的墻壁自言自語起來:“哦?是這樣嗎……有趣,竟讓我的判斷產(chǎn)生偏差……”
“韓教授,您怎么了?”
“哦,”恍如噩夢初醒,被甄警官的話語刺激,他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甄警官,我糾正一下剛才的錯誤。這位嫌疑人與我剛剛所說的90%與10%的調(diào)查報告毫無關(guān)系?!?
“呃,您的意思是?”無暇鄙視中年女警的無知與奉承,我豎耳聽起,這個問題也是我很好奇的。
“嫌疑人在那個雨夜所經(jīng)歷的事件,不過是因為熟練所致。”
“熟練?”聽到這兩個字,我不由得奇怪的重復(fù)道。
“是的,熟練,殺人手法的熟練。剛剛我提過,長時間來,他在心里已經(jīng)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多少次,之所以一直沉寂到兩年半之前才真正的動手,實際上是一直為心中那層道德外衣所約束,王鐵鋼四人只是在一個十分恰當(dāng)?shù)臅r間出現(xiàn),以一種十分恰當(dāng)?shù)氖侄螏椭鋭兿铝诉@層道德外衣罷了?!?
“嘶……”聽到韓夜的話,身旁的甄警官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不得不說……這個孩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甄警官,作為一個警察,太多的感慨可是會影響自己的心理健康的?!本従徠鹕?,韓夜微微整了整自己的西裝,“那么二位,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嗯,實在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與協(xié)助我們的調(diào)查?!?
“沒什么,今天對二位所做的分析還僅僅是初步的,更詳盡的內(nèi)容我會在后天的心里評測之后再行報告。廖小姐,謝謝你的筆記,你的記錄很專業(yè)。”
面無表情地接過韓夜遞過的筆記本,我淡淡回了句,“不客氣”。
“好,那我們就先出去吧。韓教授,我送一下您。廖記者,如果你不認(rèn)識出去的路也請跟我一起來吧?!?
“好,麻煩您了?!?
在冰冷的鐵門即將關(guān)閉之際,我好像感到一道莫名的視線,回頭望去,不過是一片厚重的黑暗。
“廖小姐,你忘了什么東西嗎?”
“不,沒什么?!?
也許,那片被遺棄在角落的黑暗,才是他,那個男人唯一的歸屬。
(九)
深夜。
仿若君臨深淵的主宰,明朗的月空下,一個身形在明亮的月光以及昏暗的燈光相互交映下顯得有些畸形的身影不斷扭動著。
沒有借助任何工具,顏明將自己右手的食指緩緩浸入血泊,在輕微的攪動后,他將右臂抬出并轉(zhuǎn)而來到光頭男子的身旁,將還滴著血液的食指狠狠落在了其后背之上。“我等罪孽深重?!痹诠忸^男子的背后寫下這一行話后,顏明再次轉(zhuǎn)向了披頭男,此時披頭男的身軀一改以往的輕浮,竟隱隱有些嚴(yán)肅之勢。
“四年前于此地殺害少女?!痹谝苿拥较乱痪哕|體前,顏明的視線被披頭男那頭烏黑的不符合他鄉(xiāng)下男人身份的頭發(fā)所吸引,一股躁動在心內(nèi)緩緩燃起,他很想把這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拉扯下來,將那骯臟的頭皮翻轉(zhuǎn)過來,用一把食鹽滿滿的灑在裸露的肌膚外。但,想到這里,顏明便毫無留戀的將目光挪向了下一人,因為他知道,對于一具尸體來說,再多的食鹽也無法產(chǎn)生自己想要聽到的慘叫。
“我等罪孽深重?!痹俅沃貜?fù)書寫下同樣的字體,顏明突然覺得原本暢快,通達(dá)的心中蒙上了一層無法言說的陰影,如刺在哽。到底是什么事引起的,自己也無法說清,只是突然的壓迫感籠罩全身。但心中對于藝術(shù)品完成的期待還是暫時贏得了領(lǐng)導(dǎo)地位,顏明終于在王鐵鋼的背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
“不應(yīng)被世間原諒?!?
“是的,不應(yīng)被世間的任何人,任何物所原諒?!?
緊蹙著眉頭,顏明十分厭惡的將手上殘存的血液在王鐵鋼的身上涂抹,微微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在某一個地方暫時停留了目光,顏明緩緩站起身來。他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輕聲在口中念了一句,“安息吧。”
做完這一切之后,顏明睜開雙眼,向著不遠(yuǎn)處河流的方向走去。
也許,就在他的身后,這個少年望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個少女靜靜地看著他,輕聲對他說到,“謝謝。”
(十)
“呼——”合上厚重的筆記本,我有些疲憊的吐了口濁氣。我沒有料到想要完成這部《回憶錄》竟然需要耗費這么大的心力,是的,從一開始我就低估了這份心力的重量,它是常人所無法承受的。
一邊看著自己在筆記本上所記錄下的與“21”所有的對話,一邊將自己想象成他,變幻成他,并將自己帶入到他當(dāng)時所處的環(huán)境中,這本身就是一件極度困難的事情。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他,而他在幼年時所經(jīng)歷的那些事我也從未曾經(jīng)歷過,哪怕只是與其類似的事情。
我無法想象這個外表看似隨意,吊兒郎當(dāng),但卻極富浪漫主義及文學(xué)天賦的平凡少年的幼年時期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足以在一個人心中留下這樣不可磨滅的陰影的事情。
正如那位韓教授的分析,可以說“21”,也就是顏明,之所以會走向今天的這條犯罪道路,歸根溯源,就是因為在他很小的時候發(fā)生在自己眼前的那件綁架案。而自那之后,在其成長過程中不斷接觸到的事和物,使積累在他心中的那份無力慢慢積累,當(dāng)無數(shù)的社會信息擺在其面前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去留意,去觀察那些負(fù)面的事物,而積極向上,人性中的光輝一面卻被他僅僅當(dāng)成了人類生命中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
在文中所有的描繪,都是我根據(jù)“21”本人的敘述以及當(dāng)局給予我的十分有限的材料相結(jié)合而得出的。盡管為了故事的可讀性,其中不乏有些文學(xué)渲染,但我可以肯定地說,《回憶錄》中至少85%的內(nèi)容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如果有人親眼見過現(xiàn)場的情形,那我在文中所描繪的任何景象恐怕與之相比,都是不足為道的。
在市公安局無意間瞥到的一張照片赫然閃過我的腦海,如上文提到過的一般,我拼命地捂住嘴巴,強迫自己不把好不容易才吃進(jìn)去的時候吐出來的沖動壓制下去。
那是一張足可以稱得上“淋漓盡致”的照片,圖片上,一具尸體在黑色的血液中浸泡著。我想,那具男性尸體應(yīng)該就是“21”回憶時提到的光頭。
“犯罪”,根據(jù)他的描述以及當(dāng)局給予我的檔案協(xié)助,我對這個名字的概念已經(jīng)開始有些模糊。
“一切危害國家主權(quán)、領(lǐng)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國家、顛覆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quán)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破壞社會秩序和經(jīng)濟(jì)秩序,侵犯國有財產(chǎn)或者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chǎn),侵犯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chǎn),侵犯公民的人身權(quán)利、民主權(quán)利和其他權(quán)利,以及其他危害社會的行為,依照法律應(yīng)當(dāng)受刑罰處罰的,都是犯罪,但是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rèn)為是犯罪。”
誠然,根據(jù)這條刑法第13條所規(guī)定的犯罪定義來說,顏明的行為無疑是有罪,且罪孽深重的。但是,那些所有死在他手下的受害者,其本身同樣是有罪的。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地區(qū)設(shè)施落后,由于沒有攝像頭等設(shè)備留下證據(jù),或根本就是無目的性選擇受害者而長期處于逍遙法外的情況。如果不是顏明先一步把他們“抹除”,請原諒我在本文里使用這個十分不恰當(dāng)?shù)淖盅?,但根?jù)當(dāng)事人的口述,“抹除”是他對他所殺害的受害者們唯一的稱呼。如果不是顏明先一步將其“抹除”,那么有十分大的可能性,新的受害者將會在未來的日子里不斷出現(xiàn)。
如果真的可以刨除所有法律的框架及其束縛,顏明的所作所為可以說僅僅是為了社會除掉一些害蟲,如果再將其上升一個檔次,顏明為社會所做的貢獻(xiàn)甚至絲毫不亞于一個人民警察。
可惜,身為筆者的我,只能在這里無數(shù)次的重復(fù)如果,如果即假設(shè),假設(shè)即是未發(fā)生。因為從古至今,無論哪個社會體系都存在著法律,而“抹除”一個人的存在似乎自人類誕生以來,就被視為人類這個群體的禁忌,不得輕易觸碰。
所以不管“21”,顏明的所作所為究竟為社會帶來了怎樣的結(jié)果,其行為仍舊是觸碰了法律的,而在其觸犯到法律這層表面的背后,他的所作所為實際在本質(zhì)上是觸動了人類在道德上的禁忌。
今日的這一章可以說完全的告訴了所有人,這個世人眼中的殺人狂魔究竟是怎樣從一個普通少年轉(zhuǎn)變而來的,連筆者本人都十分詫異,明明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少年,在第一次行兇的時候就可以如此冷靜的分析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并且還在犯罪現(xiàn)場留下了犯罪留言,這是即使放眼全球的變態(tài)殺人案都是極其罕見的。
“熟練所致?!蔽蚁?,這其中的緣由恐怕不只是熟練,還有其他更加深遠(yuǎn),常人無法想象的東西吧。
韓夜的話不禁再次于耳邊回響,“他之所以一直沉寂到兩年半之前才真正的動手,實際上是一直為心中那層道德外衣所約束,王鐵鋼四人只是在一個十分恰當(dāng)?shù)臅r間出現(xiàn),以一種十分恰當(dāng)?shù)氖侄螏椭鋭兿铝诉@層道德外衣罷了?!辈还苈牄]聽懂,我只是十分討厭這個人的語氣,那種冰冷的口氣就好像他在觀察什么似的,分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極具研究價值的物品。
不過,根據(jù)顏明的口述,在完成了《回憶錄》中姑且被稱為《罪者的悔過》這樣一幅由血與肉所組成的綺麗作品后,顏明竟然十分有目的性的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為自己的事后處理選擇了最恰當(dāng)?shù)囊惶追桨?。他先是在學(xué)校外圍的劉莊河清洗了自己的身體以及衣物,當(dāng)時的時間大約為午夜一點半左右,在此之后,他沒有選擇直接進(jìn)入學(xué)?;蛘哌x擇其他的藏身處進(jìn)行躲避,而是獨自一人步行至學(xué)校西門的郊區(qū),一直呆到清晨六點直接由學(xué)校西門進(jìn)入回到了宿舍。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對他產(chǎn)生過懷疑,在這樣炎熱的季節(jié),顏明所做的一切似乎更符合他青年人的身份。
行文至此,一件有背我自懂事以來便建立起的價值觀與世界觀的想法,自我心中油然而生?!?1”的造就,也許是由這個社會,他的自身,以及籠罩在“人類”這個群體上,名為命運的偶然所共同決定的。
是啊,有些可笑,一向反對宿命論的我,卻在這時不禁在心底隱隱相信了一些。如果在那個雨后的夜晚,王鐵鋼四人并沒有出現(xiàn),而又如果在顏明殺了王鐵鋼四人后,身邊的環(huán)境不能為他提供案后處理的便利,那么很可能在王鐵鋼四人案后的不久顏明就會被警方逮捕,至多會判為防衛(wèi)過當(dāng)。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會再出現(xiàn)接下來的受害者們,也不會認(rèn)識我。
我到底在寫一些什么東西,現(xiàn)在,我的大腦就像一堆燥熱的白米粥,乳白色的腦漿中不斷翻騰著關(guān)于顏明殺人的畫面,盡管那些只是我幻想出來的。
從幼年時期就已經(jīng)開始計劃著殺掉不止一個“誰”,這樣看來,第一次殺人時的冷靜也應(yīng)該是情有可原吧,可——我突然感到自己今天是第一次真正走進(jìn)了這個男人的心理世界。怪物——
這樣一個詞匯突然擠進(jìn)我的腦海,我想,大部分人都聽說過這樣一句名言,在你凝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這句話是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所寫到的,而它的前面還有另外半句。
與怪物戰(zhàn)斗的人,應(yīng)當(dāng)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dāng)你遠(yuǎn)遠(yuǎn)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很顯然,顏明就是在與這些被罪惡浸染的“怪物”的戰(zhàn)斗中被漸漸腐化,繼而淪為了新的,另類的怪物。
但給他的定義卻是不同的,有的人稱他為邪惡的天使,也有的人稱他為善良的惡魔。
這個本該身處花季的少年在幼年時期接觸到了太多的負(fù)面信息,消化了太多的消極情緒,幼小的顏明將他人的痛苦當(dāng)作自己的無能,當(dāng)作自己的過失,就這樣,在多年的自責(zé)與自我折磨下漸漸形成了深埋在正常下,一個雖然扭曲卻有著固定形狀的另一個顏明。
顏明本身就是這個社會的犧牲品,正如諸多葬身在歷史河流中的人物一樣,他終將被這個時代粉碎。
今日在市公安局的時候,我偶然間打聽到一些關(guān)于顏明所犯的第一起案件的相關(guān)細(xì)節(jié),我還沒有決定到底要不要在明天的見面中告訴他這件事,因為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他,說不定他迄今為止所有的精神支柱會瞬間崩潰。
根據(jù)警察各方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顏明記錄中所說的王鐵剛四人的確在當(dāng)時的案發(fā)地曾犯下多起案件,但其中大都均是普通的搶劫傷人案,并且僅有一起為搶劫傷人案,其受害者與當(dāng)時顏明所猜想的一樣是該大學(xué)在校生。但該女生并沒有被王鐵剛四人所殺,只是在回到學(xué)校后精神出現(xiàn)異常,半年后休學(xué)回到了湖北老家休養(yǎng),被校方封鎖了消息。也許是校方內(nèi)部人員走漏了部分消息,致使事情的始末被傳得越來越離奇,最后變成了該女生在學(xué)校東門往南一帶被人殺害。
在與顏明的交談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十分明顯的事,顏明在回憶事件的始末時不斷提及幼年時目擊到的事件,以及該校女學(xué)生被殺的事。我想,導(dǎo)致他對王鐵剛四人痛下殺手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埋藏在其心底對幼年目擊到事件的無力感,二是其心中那股單純到已然極度扭曲的正義感。
在犯罪留言中顏明也提到,“我等罪孽深重且無法被世間原諒?!?
但我始終覺得,在“21”的心中還隱藏許許多多的秘密,其中的黑暗程度足以令人窒息。
突然,一絲奇怪的味道混入我的感知,也許是多天來的精神壓力導(dǎo)致味覺發(fā)生紊亂,我竟然感覺此時此刻,我的口腔內(nèi)正混雜著一股甜潤,卻又滿含鐵腥的滋味。
但衛(wèi)生間的鏡子卻告訴我,我的味覺并沒有紊亂,牙齒森白的縫隙間,一股朱色的洪流正不斷傾瀉。
也許是“21”的故事將某種情緒傳染給了我,今天,我同他一起,第一次品嘗到了腥咸的味道。
二〇一四年 九月七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