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末點(diǎn)上手中的鶴嘴油燈，方才看清井底的環(huán)境。底端比井口寬敞不少，整個井的結(jié)構(gòu)像一只圓肚瓷瓶。井底邊沿堆積了許多碎石，塊頭都不小。舉著油燈湊上前，赫然發(fā)現(xiàn)石碓后頭有一個漆黑的洞口。

班化見找著了密道，對著張奇一擺頭：“帶路吧。”

張奇支支吾吾：“其實(shí)……我也是第一次下來……”

“你不是怕黑吧？”

“怎么可能，我就是——”

陳末撥開洞口的碎石，矮身進(jìn)入密道：“別磨蹭了，我打頭，你們都跟緊了。”

“神使大人喊我們跟上，我先進(jìn)去了。”張奇搶在第二個鉆進(jìn)密道。

“不敢打頭，也不敢殿后，還嘴硬說不是怕黑。”班化笑了笑，跟了進(jìn)去。

密道內(nèi)很是簡陋，像是倉促挖建的，并且沒有進(jìn)行任何維護(hù)，許多地方已經(jīng)變形塌陷，甚至無法供一人通過。陳末用匕首和鋼刀重新挖掘后，才能勉強(qiáng)擠過去。

班化虎背熊腰，塊頭很大，入太平道半年多，與在暗衛(wèi)時風(fēng)餐露宿的日子不同，如今更多是輾轉(zhuǎn)于各種酒宴，因而肚子肥了不少，好幾次卡在了密道中。

張奇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回頭幫他。

“逃命的密道你們平時怎么不修繕一番，至少確保它能夠正常使用吧。”班化抱怨了一句。

“這密道可不是太平道挖的，”張奇用匕首盡力幫班化拓寬甬道，“它是宅子的上一任主人建造的，用沒用過都不清楚。”

“這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誰？”陳末將油燈剔亮，遞上去給他們照明。

“好像叫陳蕃吧，據(jù)說以前是個大官，后來被抄了家。太平道買下這座宅子前，荒廢了許多年呢。”

班化掰斷卡住肚子的土塊，擠了過來：“那這通道至少用過一次。”

“你怎么知道的？”張奇問。

班化用鄙夷的眼神看向他：“桓帝朝的太尉，三君之一，天下標(biāo)榜，何人不知？”

“哦，想起來了，我聽張寧說過，他就是那個與竇武合謀殺閹的陳太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腦子一時糊涂了。”

“可惜了，事敗身殞。所幸陳太尉的兒孫逃了出去，為陳家延續(xù)了血脈，我猜他們當(dāng)時就是走的這條密道。這一晃十多年了，這密道再一次派上了用場。”班化嘆了一口氣。

陳末聽了這段往事莫名地感慨。三人繼續(xù)沿著密道向前，走了約莫一個時辰，依舊沒有抵達(dá)出口。

“我們原地修整片刻。”陳末停下腳步，他發(fā)現(xiàn)張奇與班化已經(jīng)許久沒吱聲了，顯然是累了。

“好，你們先休息，我去盯梢。”班化說道。

陳末點(diǎn)了點(diǎn)頭，待班化往回走了數(shù)十步，在一處拐折點(diǎn)站定后，才吹滅了油燈。整個密道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少頃，張奇不安的聲音響起：“神使大人？你還在嗎？我怎么聽不見你的呼吸聲了。”

陳末覺得好笑，循著聲音摸到張奇的衣袍，拽了拽：“沒事，別怕，我就在你身旁。”

“沒有，不是……我不是怕……”張奇聽到陳末的聲音近在咫尺，安心不少。他又小聲建議陳末點(diǎn)上油燈。陳末拒絕了。一來，若是有追兵第一時間會暴露。二來，前方密道不知道還有多長，油燈要省著點(diǎn)。

張奇沒有堅持，不過陳末發(fā)覺他的呼吸聲又靠近了些。

過了片刻，陳末感到眼皮有些重，不知不覺竟睡著了。“哐當(dāng)”一個輕微的聲響將他驚醒，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的碎石。

陳末下意識摸向腰間的承影，陡然一驚，承影不見了。他又摸向左手邊的鶴嘴油燈，油燈也沒了。

“張奇。”他壓低聲線喊了一聲。無人應(yīng)答。

陳末屏息凝神，發(fā)現(xiàn)屬于張奇與班化輕微的呼吸聲完全消失了，自己如同處于一片黑暗的虛空之中。“我怎么會睡著了呢？該死！”他暗罵。

“骨碌”，不遠(yuǎn)處傳來石頭滾動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拋石塊。

陳末不敢輕舉妄動，在一片漆黑中對敵，率先暴露位置的人必然處于絕對的劣勢。

接下來的時間里，石塊滾動的聲音時不時地響起。陳末緊緊盯著那個地方，漸漸地，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竟看到了微弱的火光。

“難道是班化與張奇？他們拿了油燈與承影劍正在疏通逼仄的密道？”陳末心中猜測，慢慢地朝著火光移步。

那是一處拐折，火光越來越明亮。陳末很謹(jǐn)慎，他貼近墻壁，緩緩地探出頭。下一瞬，整個人愣住了，火光中一個四五歲的孩童正與他四目相對。

孩童稚嫩的臉龐似曾相識，手中拿著石塊，然而他對陳末視若無睹，將石塊一丟，轉(zhuǎn)身就走。石塊“骨碌骨碌”滾了數(shù)圈，停在陳末腳邊。

陳末心中疑竇重重，抬頭看去，火光中有四個人影——兩個壯年男子與兩個孩童。壯年男子正在奮力挖著坍塌的密道。兩個四五歲的孩童幫忙運(yùn)送石塊，雖然無足輕重，但看得出來他們很懂事。

“難道是偶然發(fā)現(xiàn)密道的雒陽百姓？”陳末正想走出來問個究竟，另一個孩童抱著石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陳末迎面走上前，就在他看清孩童眉宇的一剎那，頭部一陣刺痛，隨后天旋地轉(zhuǎn)，感覺眼前的景象全都橫了過來……

……

不知過了多久，陳末陡然睜開眼睛，摸向腰間，承影劍在，又探向左手邊，鶴嘴油燈也在。他趕忙取出火折點(diǎn)燃油燈。火光中，張奇瞪大眼睛看著他。

“神使大人？怎么了？”

“是夢啊。”陳末暗自松了一口氣，平復(fù)了心境，問道：“我睡多久了？”

“睡多久？”張奇皺起了眉頭，“您剛和我說了不能點(diǎn)燈，隨后就把油燈點(diǎn)上了，中間間隔不過三四個呼吸而已，神使大人，您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睡會兒？”

“三四個呼吸？”陳末不信張奇的話，認(rèn)為他是夸大其詞。可剛剛那個夢境實(shí)在詭異，那兩個孩童的容貌似曾相識，此刻卻一點(diǎn)兒也想不起他們長什么樣了。

陳末心中很不舒服，一刻也不想多待。“班化！”他喊道，“我們得盡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