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縣城外某個不知名的村莊里，張繡坐在榻上，兩名手下正在為他處理肩膀上的傷口。

“火爐搬近一些，冷！”張繡吩咐手下，他臉色灰白，牙齒直打顫。

“公子忍著些，藥馬上就換好了。”

“我就知道曄部眾這幫人賊心不死！”張繡氣得咬牙切齒。

原來張繡帶人到冀縣與駐守本地的影部眾匯合，不久就收到曄主竇輔的召集令，對于這個召集令影部眾本可以置之不理，可眾人都想搞明白影主身死的真相，于是一同前往，結果赴了個鴻門宴，漢陽郡各地共計三十余位影部眾罹難，僅張繡與其兩名手下逃出。

少頃，張繡肩膀上的傷口包扎好了，手下端來熱氣騰騰的藥湯。他隨手接過來就喝了一大口，好似在飲仇敵的血。誰知藥湯又燙又苦，張繡一口吐出，疼得他直吸冷氣，一怒之下把碗往地上一摔。

“小爺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兩名手下一時恍惚，不知道張繡指的是肩膀上刀傷還是嘴上的燙傷。不等他們想明白，張繡的怒火就已經燒上身了。“你們兩個蠢貨！廢物！遇事跑得比誰都快！”

就在張繡喝罵手下的時候，陳末與李影悄悄進了城。他們先在駔儈手上買了一間破舊屋子作為落腳點，喬裝打扮一番，隨后去城中酒肆探聽消息。

酒肆中人物駁雜，大多喜好高談闊論、臧否時事，有時無需多問就能打聽到想知道的事。

果不其然，陳末與李影坐下后不久就聽到了感興趣的事。鄰座的兩個年輕人正在談論昨日冀縣城中的一場械斗，這是一場死傷幾十人的腥風血雨。

陳末覺得此事不一般，他與那兩個年輕人搭上話。

其中一位微胖的公子哥身子微微后仰，說道：“兩位公子對這事感興趣？那你們算是問對人了。”

他之所以稱呼“兩位公子”，是因為此刻李影是男裝扮相。

陳末移座過來，輕車熟路地叫店家加了兩壺好酒和幾碟下酒菜。

兩個公子哥就著酒菜將所知道的一切一一道來。事情發生在城南的一家酒樓，他們是那兒的常客。昨日樓里來了兩幫人，因為人數眾多又都是陌生面孔，所以分外惹人注目。沒過多久這兩幫人就打了起來。接著門口又涌進來大批武士，其中一幫人損失慘重，只逃出了幾人。

微胖的公子哥說道：“那些后來加入的武士所持兵刃上刻有‘無尾馬’，恰巧我知道這‘無尾馬’的來歷。”

他話語一頓，賣了個關子。另一位公子哥白了他一眼。“冀縣誰不知道無尾馬？”

微胖的公子哥見同伴拆他的臺，訕笑一聲。“無尾馬是本地豪族王氏的特有的標記，王家所使用的兵刃甲胄上都有這個標志。不過有一個消息可不是誰都知道，當時只有我膽子大，湊上去多瞧了兩眼。”

“哦？”陳末恰到好處地敬了他一杯酒。

微胖的公子哥頗為受用，說道：“逃出去的人當中有個叫張繡的，當時他還叫囂著‘今日之仇，我張繡來日必還’。”

同伴嗤之以鼻：“就這？”這時他看到微胖的公子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莫非你認識那個張繡？”

微胖的公子哥笑道：“恰巧我曾見過他一面，張家在武威郡是望族，這個張繡還有個叔父在并州刺史董卓手下司職。這回冀縣王氏算是捅了個蜂窩，惹上麻煩了。王國你的機會來了。”

“皇甫兄慎言。”

這個微胖的公子哥名為皇甫酈，他的同伴叫王國。

皇甫酈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末一眼。“王兄寬心，我想兩位是友非敵。在下皇甫酈，安定郡人，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陳末知道自己在聽到“張繡”這個名字時露出了馬腳，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還是被皇甫酈抓到了。

“在下陳末……潁川人，皇甫公子所說‘是友非敵’不知作何解釋？”

皇甫酈微微后仰，用手扶住王國的肩膀。“這位是冀縣王氏現任家主的兒子。”

陳末與李影聞言心頭一跳，冀縣王氏是曄部眾的幫兇，何來“是友非敵”之說？

皇甫酈料到了他們的反應，補充道：“可惜是庶出，況且兄弟鬩墻，我這位小兄弟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王國有些惱怒，說道：“皇甫兄，你怎能同外人說這些！”

“外人？”皇甫酈擺擺手，拿起酒壺給每個人添了一些酒水，“喝完這酒我們就是同盟，至少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是同盟。”

“什么事？”王國感到云里霧里的。饒是陳末一時也跟不上皇甫酈的節奏。

皇甫酈微胖的手往案幾上一拍。“殺王豐，助你奪了王氏家主之位。”

王豐是冀縣王氏嫡長子，目前家主重病臥床，王氏的一切由他掌控。

“你瘋了！”王國握住皇甫酈躁動不安的胖手，“小點聲！”

“說句晦氣話，你父親還能撐幾日？”皇甫酈說道，“你再不出手，小命難保。”

陳末明白皇甫酈所說同盟的支撐點在哪里了——皇甫酈認為王豐是他們共同的敵人，這就是所謂的“敵之敵，友也”。

“皇甫公子是如何看出我們與張繡的關系的？”陳末有一點不明，即便他們在聽到“張繡”二字時無意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那也只能說明他們認識張繡，僅此而已，是敵是友恐怕不能妄下定論吧。

皇甫酈神秘一笑，看向李影低聲道：“這位女公子，我恰巧見過。恰巧就是我恰巧見到張繡的那一回。”

陳末緊盯皇甫酈，凡事歸功于“恰巧”的人雖有賣弄之嫌，但其心機思慮不容小覷。

李影見身份被點破，不再偽裝，恢復本聲說道：“皇甫公子可是涼州三明皇甫公之后。”

涼州三明即為皇甫規、張奐與段颎，因為他們三人的表字都有個“明”字，又都在治羌中立功揚名，故而被稱為“涼州三明”。

“家族余蔭，不足為道。”皇甫酈微微后仰。

陳末警惕之心不減，問道：“對付王豐，我等各有所得，而皇甫公子你能得到什么？”

“樂趣，活著的樂趣，我皇甫酈自小膽大，在安定有個綽號叫做‘皇甫大膽’，但隨著年紀愈長，我被各類條條框框束縛得太久了，我渴望找回本心，刀尖舔血、命懸一線才是我想要的樂趣！”皇甫酈自斟自飲，接著話鋒一轉，“我說的這些，你們真的懂嗎？”

眾人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