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陳末說道。

葛玄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心中默念：“希望如此。”能與陳末平安出獄，同行廬江天柱山是上上選。

“陳末！”何婉的叫喊聲傳來。

“在下昨日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想我求你斷無可能。你還來干什么？”陳末頭抬也不抬。

“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是你一個階下囚能管的么！”何婉輕啟朱唇，不緊不慢地說道。

陳末嘴角上揚。“我的意思是您用不著親自來，派那些個王五趙六之流，每日陪我們動動拳腳、熱熱身子不就行了？”

何婉聽出嘲諷之意，心中不悅，單手叉腰，說道：“你是不是覺著自己本事大著呢，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陳末不置可否。

該如何對付陳末，何婉來時心中已有計議。她側著身子看向別處，擺出端莊的姿態，好似在自言自語：“妾聽說潁陰城外有一處廢棄的虎穴，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虎穴”是一種地牢，是大漢酷吏尹賞所創。“虎穴”里頭不通風，生存環境極差，因此不用施加額外的刑罰，惡濁的空氣就足以將犯人折磨死。見識過的人無不“談虎色變”。

何婉的意思很明顯，不識好歹就去虎穴坐坐。

葛玄有些擔憂地看向陳末，他聽說關進虎穴的犯人都是站著進去，躺著出來。

陳末同樣擔憂地看向葛玄，他有一種預感，要去虎穴的人不是他，而是葛玄。

果然，下一刻何婉變端莊為俏皮，她屈膝俯身，媚眼如絲。“讓你去虎穴妾可舍不得，就讓那個道人代你受罪吧。”

陳末與葛玄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何婉就重新站直了身子，神情肅穆。

“來人！”

于邱候在不遠處，連忙帶著衙役上前。

何婉一指葛玄。“把他押出來。送城外虎穴。”

“是。”獄卒抓起牢門鎖鏈開鎖。

陳末以為只要用不冷不熱的姿態應對就能穩住何婉，如今事態有些出乎意料。

今夜子末丑初就是劫獄之時。若是葛玄被何婉帶走，一切功虧一簣。

陳末剛想開口轉圜。

葛玄起身脫下青色道袍拋給他。“唯一一件像樣的家當，送給你了，有緣人。”

對于葛玄的反常舉動，陳末略加思索就明白了——這件道袍里有重要的東西。

難道是《太平道術》下卷？陳末心中一驚，看向葛玄求證。

葛玄點了點頭。

獄卒進來押著葛玄往門外走去。

陳末已經拿到了道書，葛玄的生死理應與他無關了。但不知為何他心中沒有一絲完成任務的喜悅，反倒有一種挫敗感。這種挫敗感讓他感到屈辱，就像在戰場上舍棄了戰友。陳末在心中告訴自己：“道書要拿，葛玄也要救！”

就在葛玄即將踏出牢門之際。

“慢著！”陳末脫下身上象征著亡賴身份的粗布麻衣丟給他，“冰天雪地里，我這件麻布衣可比你的綾羅道袍管用。還有……別忘了廬江天柱山。”

葛玄看著手中的麻布衣發愣。獄卒推搡道：“穿上快走！”

于邱與衙役押著葛玄走遠了。

“你不是挺有能耐么，還能救他不？”何婉嬌笑。

陳末一言不發，他在心中權衡。如果開口求何婉，她會放過葛玄嗎？沒等他做出決定。

何婉一轉身留下一個冷艷的背影。

“當初我溫言細語，大好的機會你不珍惜，現在求我也沒用了。記住，是你害死了那個道人，還有——”她話語一頓看向班化，“這只是個開始，虎穴寬敞著呢。時日還長，我們慢慢玩。”

說完，她快步離去，發髻上的金色步搖歡快地擺動著。

陳末并不擔心何婉的威脅，因為今夜他們將逃離潁陰縣。他擔憂的是葛玄，不知道他能否支撐到那個時候。

班化不知陳末心中復雜的想法，他將頭伸出欄柱，輕聲喊道：“陳末，東西拿到了？”

陳末趕忙摸了摸綾羅道袍，夾層中有東西！他謹慎地撕開一角，一張絹帛被縫在道袍里頭，絹帛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朝班化點點頭。

班化回了一個手勢，表示劫獄計劃照常。

陳末希望時間快一些。現在是酉時，離丑時還有三個時辰。

獄中重新沉寂下來，像是冒著暗淡火星的爐子，在等人給它加一把柴。

外頭大雪紛紛揚揚，狂風卷挾著雪花直撲照明的火把。葛玄、于邱等人站在廊上被凍得瑟瑟發抖。等了許久，何婉終于從后面款款走來。

“夫人，真要連夜押葛玄到城外虎穴嗎？”于邱問道。現在把葛玄關進虎穴和活埋了他沒什么區別。

“隨便找個柴房關著。”何婉腳步都沒停，在婢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于邱聞言松了一口氣，他今晚還有一場酒宴要赴，能簡單處理了最好。何婉走后，于邱隨便點了一名衙役處理此事，急忙坐車赴宴去了。

酒宴的地點在潁陰縣令陳延的家中。這是一次私人的小宴席，其余兩位客人已經在席，就等于邱來了。

于邱到后脫下沾滿雪花的大氅，從下馬車到進入正堂，一路小跑都沒顧得上撐傘。

“來晚了諸位。”他先向眾人賠罪，隨后將雪花大氅遞給仆役，面對著陳延坐下。

這個坐席是最次坐。

然而兩名坐在高位的客人既不是長輩，也并非長官，而是兩位年輕人，看上去歲數都不足于邱的一半。奇的是，于邱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滿，席間甚至擺出一副后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