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

柳長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緊接著他面色一沉，恨恨道：“該死的妖孽，我倒不知你有如此手段，竟能將孩子們蠱惑至這般地步，勸你速速解開幻術，還他們一片清明，否則我必讓你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呵呵呵，倒真是霸氣的小道士，姐姐都對你有點心動呢……”

紅藥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勾起笑容，“我一不是狐族二不是巫族，你真以為，我這種吸食人血的妖怪，會懂操控人心之術？更何況我若真用幻術控制了他們，以你的能耐，破解幻術不過易如反掌。”

“……”

“小道士，這些孩子們為何會護著我，你自己心里恐怕清楚得很吧？咳，咳咳！”

柳長青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雖然心底已有猜測，但那種可能性未免過于渺茫。

這只妖物，難道是真心待他們的？

“我來告訴你為什么吧，小道士。”

紅藥直勾勾地盯著他，目光卻似乎陷入了悠遠的回憶中，她開口，輕聲說起自己的從前：“兩百多年前，我還是只無法化形的血鳥，和同伴們過著風餐露宿，日夜奔波的生活，一個雨天，我躲在樹洞中歇息，一道天雷劈中樹木，升騰的火焰將我灼傷。

我狼狽地從里面逃出，誤打誤撞闖進了人類的村落，在我眼里，你們人類跟魔鬼沒什么區別，但我沒想到的是，有一個孩子，她將我從馬糞堆里抱出，為我療傷，予我吃食，我在她精心的照料下逐漸痊愈，那時我便將這份恩情記在心里，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報她。

可好人不長命，在兩年后的一個秋季，我重返村落，卻親眼看見那名孩子被幾個大漢毆打得遍體鱗傷，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那時候鬧饑荒，豐收的季節，老百姓們卻將辛勞所得的糧食上交給那些地主老財，交給那些沾滿污穢的衙門手里，被貼上‘軍餉’和‘糧草補給’的標簽，自己卻餓得面黃肌瘦，不成人樣，放眼望去，荒原盡是累累白骨。

曾于我有恩的那名小女孩原是七口之家，除她以外，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那兩個姐姐被賣到地主家做丫鬟，哥哥做長工也掙不來幾口飯，剩下這個女兒，就是張吃白食的嘴……

小道士，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不知你可否聽過？呵呵呵，的確，這換孩子吃啊，煮爛了，也不過是鍋里的一坨肉而已。”

柳長青身體微顫，斥問道：“你說什么？”

“我的恩人，就死在鍋里，死在那群大漢的肚中，這么說，你可明白？”

“這……！”

“小道士，你可知道，一條人命值多少錢？我告訴你，十三文，也就是買幾個干饅頭的錢，作為生母養母，都能為那幾個干饅頭把女兒賣出去，你告訴我小道士，這也是天行有常？這也是道法自然？”

“……饑荒年間，不可一概而論。”

“哈哈哈，這句話，你能說服自己嗎？虎毒尚不食子，你們人心可比野獸要恐怖得多了，哪怕是現在。”

紅藥喘了幾口氣，繼續幽幽地說道，“是的，因為那個孩子，我相信過人類，這家福利院原本的院長也是個好人，在和他共事的五年，我親眼見到他在無數個徹夜不眠的夜晚里為求得一份資金補助而忙得心力交瘁，焦頭爛額。”

“共事五年，他竟不知你是妖？”

“他當然知道我是妖，我還可以告訴你，福利院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吸食人血的妖，人為萬物靈長，只有你們的血能最大限度地讓我存活下去，那位院長知道這一點，便用自己的血，養了我五年，可他沒能活過上個月，撒手人寰，與世長辭。

你以為是因為我吸食他的鮮血過多？呵呵呵，小道士，那你可就大錯特錯，我雖靠吸食人血才賴以存活，但我最大限度地克制著自己，每個月才會從他身上吸取少許血液，而這些孩子們，若非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對他們下口的，這下你明白為何我鬼級的修為卻如此不堪一擊了么？”

柳長青沉默許久，問道：“依你所言，院長去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啊，那個啊。”紅藥譏諷地笑了笑，道，“當然是被你們這些同類給害死的。”

“你說什么？”

“不信？”她勾著唇，悠悠道，“這所福利院是院長在三十年前以自己私人名義開辦的，收留的孩子們都是失去雙親卻辦不到證明，或者直接被遺棄在山野里的可憐人，他們受福利院的恩惠從這里走出，有的過得并不如意，有的混得風生水起，無一例外的是，不出三年，他們的音訊都會徹底消失，與福利院老死不相往來。

院長拿不到資金援助，獨木難支，好在朝廷對這所福利院引起了重視，同意撥款翻新，引入福利補貼，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但意外的是，一個炒房團盯上了這片區域，要將它開發成旅游景點。

于是他們向朝廷提出意見，收回了對福利院的援助，轉而將這所福利院拆毀，讓孩子們到官方機構報道，也就是說，院長悉心呵護了三十年的小家庭，終于在那一刻‘家破人亡’，所以在確定孩子們的未來后，院長服下安眠藥，選擇了結束這場人間之旅。

小道士，你告訴我，院長到底是自殺的，還是被你們同類給殺死的？因為利益捏碎他對這個小家庭的向往，是對是錯？”

“……”

柳長青搖搖頭，道：“此事無關對錯，僅僅是立場不同。”

“死的不是你愛的人，你自然會這么說！”紅藥突然咆哮起來，聲音充滿悲愴與絕望，“可我愛他！我愛那個將一生都奉獻給了陌生人的人！盡管如此，我卻無法阻止他求死的決心，因為他心底的那口氣泄了，就再也活不了了！

所以我將這所福利院變成了兇宅！只要敢動工，我便制造意外，只要敢闖入，我便令他深陷牢籠，無法逃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我的家！我沒有錯！”

就在此時，一道明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站在你的立場，你自然沒錯，但人妖殊途，何況他已成鬼，跳入輪回，你又何必執著？”

柳長青回過頭，目光所聚之處，竟是葉舟帶著蘇鶴汐，向自己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