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攸宣布下課的時候，顧隱看了下手機，不到九點。

就這一點來說，顧攸是個好老師，至少她不拖堂。

離開實驗室之前，顧攸指著玻璃棺材對顧隱說：“把這個帶上，我先去開車，在東門等著你。”

“不好吧，我搬著個棺材走出去，會嚇壞路人的。”

“誰讓你搬棺材了，是棺材里邊那位。”

“那更不行了，門口保安肯定不讓我出門，會把我當成偷尸賊給抓起來。”

“用袋子裝起來，拳臺旁邊那個屋子有袋子，衣服也有，記得給她穿上衣服。”顧攸說著遞給顧隱一串鑰匙，“走的時候記得關燈，把門鎖上。”

顧攸走后，顧隱小心翼翼給王云穿上衣服。

尸體已經一個多月了，皮膚一點都沒腐，也沒有尸斑。不知道顧攸是怎么保存的，應該加了防腐的東西。

她身上解剖開過的口子已經縫合了。

顧隱若有所思，不知道心臟有沒有放回去。

顧隱現在力氣變得很大，他可以輕松提著王云走，可他沒有。

他輕輕地抱著她，仿佛她只是睡著了。

他就像抱著喜歡撒嬌的女朋友。

其實，這個時間，外面人已經很少了，偶爾有個路過的，在微弱的路燈下也看不清他抱著什么。

只有門衛室的保安足夠的警惕。

“顧隱，這里。”

顧攸適時招呼顧隱。

保安一看是顧醫生的熟人，剛要出口盤問的話就咽了回去。

王云的尸體已經僵硬了，后備箱太窄，放不下，顧隱只好把她抱進車里。

他坐在后排，尸體的腳快要伸到擋風玻璃上了，頭跟顧隱挨得很近。可他一點也不害怕。

他跟她太熟悉了。

顧攸將車開到王鎮的花圃，停在柴門外對顧隱說：“先把她抱進去，我去接病人。”

顧隱剛進柴門，茅屋里原本亮著的燈突然滅了。

王鎮溜出茅草屋，趴在花叢里，從空隙中往柴門這邊看，也不回應顧隱“老王，老王”的呼喚。確定了來人是顧隱時才從花叢一躍而起，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你怎么又來了？”

“哈，老王你還在啊，以為你逃了呢。”顧隱沒心沒肺地打趣他。

王鎮看了一眼顧隱：“逃？又能逃到哪去呢？其實就算被逮住了也沒事兒，聽說里邊伙食已經改善了。”

顧隱心想，你被逮住估計是沒法進去享福，301研究所倒是你的好歸宿。

“老王，搭把手。”

王鎮接過顧隱手里的尸體：“什么東西？”

顧隱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俊不禁：“你朋友。”

王鎮把尸體抱進茅屋，拉開尸袋拉鏈。

一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

“啊，王云……顧……顧隱，你偷尸啊？”王鎮大驚失色。

顧隱倒不急著跟他解釋，給王云的遺照上了一炷香，回過頭對王鎮說：“老王，來杯‘花酒’。”

“不行，只剩一瓶了，我們喝茶，呵，喝茶。”王鎮完全沒了第一次見顧隱時的慷慨。

他不給顧隱討價還價的機會，不一會兒，兩杯茶就端到了面前。

酒是好酒，茶嘛，太一般，還能喝出枯草的味道。

“親不親，故鄉人，顧隱，你是個好人，可是你把王云尸體偷出來，不會惹麻煩嗎？”

王鎮看著王云的尸體，悵然若失。

物傷其類。

顧隱也沒法安慰他。

嘀……嘀嘀……

花圃外響起了鳴笛聲。

應該是顧攸到了。

王鎮第一反應是要竄進花叢。

顧隱一把拉住他說：“不用躲。”

打開柴門一看，果然是顧攸和陳素麗立在門口。

顧隱剛要給王鎮介紹。可他一見顧攸就躲到了柴門后，渾身瑟瑟發抖，嘴里發出“咔咔”的聲音。

顧隱知道，這是舊世界的語言，他在小山村的時候聽過的，那時候他還認為這是一種方言。

可顧攸又不是洪水猛獸。王鎮怎么這么怕她，嚇得鄉音都跑出來了？

陳素麗仍然一副呆滯的樣子，像個木偶。

顧攸對顧隱說：“你帶她進去，我在外面等著。”

顧隱這才明白，顧攸把王云帶到花圃來，是想讓陳素麗見見。

可這樣能治病嗎？

事實證明，還真能。

陳素麗一見王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嗚嗚……”她像一只受傷的小鹿，泣如雨下。

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

顧攸開車離開了，她要把王云送回301研究所。顧隱不得不承擔起送陳素麗回家的重任。

兩人沿著花圃外的路往前走，這里很少車進來，沒法打車。

路上樹影斑駁，路燈把他倆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你是小顧醫生，我們見過的對不對？”

這是顧隱第一次聽陳素麗說話，可能剛剛她哭了太長時間，聲音有些沙啞。

“你認得我，你真的好了嗎？”顧隱喜上眉梢。

陳素麗啞然失笑：“我認得你啊，我又不是真的病了，我只是裝病。”

顧隱瞠目結舌：“可是，為什么？”

也許是她對于顧隱幫她見到情人心懷感恩，也許顧隱十八歲的臉看起來并無威脅，在這樣一個夜色中，陳素麗敞開了心扉。

“我只是想要避開那個人。”

顧隱知道他說的是朱濤。

可為什么呢？

“我失去雙親，世界一片灰暗，那時候他出現了，是灰暗中唯一的陽光。我敬重他，依賴他，把他當成父親一樣的人。其實，開始一切都很美好，我二十二歲以前都很好，他對我很好，比親生父親都好。”

她心平氣和，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直到我畢業那天，他來學校看我，在酒店訂了餐廳，要給我慶祝。我畢業了，可以幫上他的忙了，我太高興了，喝醉了……”

“后來……那時他剛離婚，說要給我一個交代，要娶我。我嚇壞了，絕望了，妥協了，安安心心地做一只金絲雀，直到遇到王云……”

“王云是個孤獨的人，我也是……”

“你沒有發現王云跟我們不一樣嗎？”顧隱確實對這個好奇。

陳素麗終于不再淡定：“那又怎樣？我愛她，才不管她是什么人。”隨后又泄氣道：“我想離那個人遠遠的，我躲著他，可是他太聰明了，怎么躲得過。”

后面的故事，顧隱都知道了，王云死了，她病了，裝的。

“那怎么辦，就告訴他醫不好？”

顧隱倒是難以抉擇了。

“沒關系的，我要離開龍安，”陳素麗幽幽道：“再說了，今天是顧醫生親自去的，你說醫不好不是砸顧醫生的招牌嗎？”

“小顧醫生，記得跟他要一筆豐厚的診金，放心，我會幫你的。”陳素麗經過整容的臉還有些僵硬，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絲俏皮。

她本來也是個靈動的女子，有似水一樣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