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沒有回應。
她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都凝著細小的寒霜,嘴唇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在微微翕動。
她雙手死死地抓著胸前的被子,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繃得發(fā)白。
那是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絕望的掙扎。
“月!醒醒!”
風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他伸手想碰碰她的額頭,指尖剛觸到額前的皮膚,那冰冷的觸感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簡直像是在摸一塊冰!
月似乎被體內(nèi)那瀕死的寒冷徹底攫住,意識陷入模糊的深淵。
而風的舉動,仿佛觸動了什么開關一般。
她那只不住顫抖的手,猛地從被子里伸出,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死死地、痙攣般地抓住了風伸過來的手腕!
“呃——!”
風猝不及防,痛得悶哼出聲。
那根本不像一只小女孩的手,更像是一把冰冷的鐵鉗,帶著垂死掙扎的蠻力。
尖銳的指甲瞬間刺破了他腕部的皮膚,三道深紅的血痕赫然出現(xiàn),血珠立刻爭先恐后的涌了出來。
在昏暗的光線下,紅得觸目驚心。
劇痛讓風眼前一黑,本能地想要抽回手。
然而,就在他動作的瞬間,他看到了月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臉,看到了她青紫的唇和睫毛上的霜氣,以及那死死抓著他手腕的、凍得發(fā)烏的指尖……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疼猛地攫住了他,遠比腕上的刺痛更尖銳百倍。
抽手的動作硬生生止住。
風沒有甩開她,反而用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堅定地、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月那只冰冷的手背。
他掌心的溫熱,帶著少年滾燙的體溫。
“我在呢。”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試圖穿透她因寒冷和痛苦鑄就的屏障。
他輕輕握著她冰冷的手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化那凍僵的骨節(jié),目光緊緊鎖住她緊閉的雙眼:
“我在呢。”
風沒注意到的地方,他手腕處涌出的血在月的掌心暈開,而月的掌心在伸向風之前,就已經(jīng)被自己尖銳的指甲刺破了。
異變,陡生!
月,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平日里總是空茫、蒙塵的眸子,此刻卻像是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驟然爆射出兩簇駭人的金芒!
那光芒銳利、灼燙,帶著一種古老而暴烈的氣息,幾乎要撕裂這昏暗的雪夜!
“啊——!”
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嘶鳴從月的喉嚨深處擠出,并非因為寒冷,而是源于體內(nèi)某種些許復燃、重新跳躍的力量。
風只覺得掌心之下,那只原本冰冷僵硬的手,溫度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急劇攀升。
滾燙!灼熱!
仿佛是沉睡的火山被瞬間引爆!
一股強大得無法形容的熾熱洪流,順著兩人血液相連之處,兇猛地倒灌進風的手臂。
那熱流帶著焚燒一切的意志,蠻橫地沖撞著他的經(jīng)脈,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風渾身劇震,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
他本能的想抽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如同被熔巖焊在了月的手掌中,根本無法掙脫。
這突如其來的火熱沖擊,似乎也耗盡了月最后一絲清醒的神智。
她眼中的金芒如風中殘燭,劇烈地明滅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
那灼人的火熱如同退潮般,從她肌膚表面驟然消失,只留下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被徹底抽空的虛弱。
她甚至來不及再發(fā)出一點聲音,身體猛地一軟,抓著風手腕的力道瞬間消失,整個人重新陷入深不見底的暈厥。
矮榻上,只剩下她急促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似的。
“月!”
風的心跳幾乎停滯,顧不上自己手臂里仍在肆虐的灼痛和腕上淋漓的傷口,也顧不上那詭異熱流的沖擊。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顫抖的手指探向月的鼻息——
那氣息微弱、滾燙,拂過他的指尖,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驚悸。
“娘!娘!”
風的聲音因極度恐懼和焦急而變了調(diào),嘶啞地劃破風雪呼嘯的夜空,帶著哭腔,
“娘,救救月吧!她…她好像快不行了!”
他緊緊握住月那只剛剛滾燙、此刻卻又開始迅速失溫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死死地包裹住它,仿佛要抓住那絲隨時可能消散的生命之火。
窗外的風雪更加狂暴地拍打著窗欞,發(fā)出陣陣嗚咽,像是在為這脆弱的生命悲鳴。
風的聲音剛落,青婉便輕輕地推開了門,走了進來,好似本就站在門外似的:
“風兒,月,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嗎?”
她的聲音溫和且平靜,沒有一絲的焦急。
風怔住了,他不理解母親為何不立刻出手拯救氣若游絲的月,反而平靜地問出這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但他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月是很重要的人,我們約定好了的,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玩兒。”
風的語氣堅定又溫和,就像和月第一次見面時他的目光。
說話時,他腦海里放映的,也正是第一次見面時、時至今日也只見過一次的那一抹如花般燦爛綻放的笑容。
聞言,青婉心中嘆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嚴肅且認真:
“風兒,別怕,月丫頭她沒事,明日太陽升起她便會好起來的。”
“只是,這般痛苦、每日寒蝕侵體的折磨會一直伴隨著她,直到她成年的那天。”
母親的第一句話給了風足夠的安慰,讓他緊繃的心弦得到了舒緩。
但緊接著的第二句,卻讓他剛放松下來的心猛地一揪,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呆呆地看向母親:
“月,她明天會成年嗎?”
風傻傻地問出了這句話。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月要在這般折磨下,度過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如此下去,月可愛的臉蛋兒上,真的還會再綻放出那般美麗的笑容嗎?
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己能做些什么,原本覺得自己“死皮賴臉”式的陪伴可以幫月緩解那么一點痛苦,可今夜發(fā)生的事告訴他——月所遭受的痛苦,遠非自己的陪伴可以緩解的。
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