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叫牧清風吧。
……
總覺得,我這一生,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
是物
……
還是,人呢?
……
我這一生,過得當真精彩。
只要是我想去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我望著天花板,皮膚松垮的手背上插滿針管,卻恍惚覺得它們仍是當年攀巖時磨破的血痂。
醫生說我活日無多,我卻想起深海之下氧氣即將耗盡的那一分鐘——
我的心,一樣的毫無波瀾。
我雖生活在熱鬧的都市中央,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極限運動,卻總覺得我的心沒有在跳動。
……
七十歲那年,
黎明前的酋長巖像一柄黑刃,而我是指尖嵌進巖縫的幽靈。
沒有繩索,沒有鎂粉,只有月光在三百米高空為我鍍上一層冷釉。
指骨在花崗巖巖面上刮出白痕,我只是想起三十歲那年,同樣的巖壁,同樣的沉默。
登頂時朝陽初升,我舔了舔指尖滲出的血,咸澀如同四十年前沖浪吞下的海水。
……
六十八歲那年,
阿爾卑斯的雪峰在腳下裂成碎冰,我張開四肢,成為一具活體彈道。
時速兩百公里的風撕扯著我的皺紋,面罩下的眼睛卻比二十歲的跳傘新手還要平靜。
當年在科羅拉多峽谷,我也是這樣切開氣流的——
只不過那時鬢角沒有白發,而此刻云層里正懸著未化的冰晶。
……
六十歲,
從迪拜塔邊緣后仰時,西裝領帶還保持著接受采訪時的挺括。
自由落體的八秒鐘里,地面像一張不斷放大的CT底片。
我在距離地面150米處開傘,突然記起二十五歲第一次蹦極——
那時繩索斷裂,我卻如現在一樣,冷靜地計算著墜入海面的最佳角度。
……
五十二歲,
尼亞加拉瀑布上空的鋼索比血管還細,水霧浸透了麻質襯衫。
平衡桿早已不是三十年前走科羅拉多峽谷的那根,但顫抖的鋼絲仍會唱同樣的顫音。
當對岸觀眾的尖叫被雷鳴吞沒,我忽然希望腳下的不是鋼絲——
而是年輕時,在阿拉斯加雪崩區,那對失控的滑雪板。
……
四十五歲,
墨西哥的巖洞沉在永恒的黑暗里,我的燈具照出一具三百年前的沉船骸骨。
調節器漏氣的嘶鳴像死神在耳語,我卻盯著腕表,繼續向更窄的縫隙潛去。
氧氣還剩5%時,我摸到了洞穴盡頭的鐘乳石,觸感冰涼——
像是二十歲被巨浪拍進海底時,抓住的那塊珊瑚礁。
……
三十七歲,
阿拉斯加的雪坡在身后塌陷成白色海嘯,雪板刃割開陳年冰殼。
失溫讓睫毛結出冰棱,我卻想起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偷騎父親的摩托車——
同樣的速度,同樣的失控,同樣的……
在撞上山巖前最后一秒急轉時,不曾感覺在跳動的心臟。
……
三十歲,
維多利亞瀑布的繩索,在第三次彈起時突然斷裂。
我像顆脫膛的子彈扎向贊比西河,卻在入水前調整成完美的魚雷式。
浮出水面時,岸邊的攝影師嚇得嘔吐,而我只是擰了擰濕了的頭發——
這比十八歲在夏威夷被十五米浪卷進暗流時,安全得多。
……
二十歲,
夏威夷的潮頭像一堵移動的玻璃城墻,我踩著沖浪板切開浪脊時,鯊魚鰭正在十米外劃出弧線。
被浪拍進海底的二十秒里,我數著珊瑚礁的藤壺,直到肺葉灼燒才蹬向水面。
浮出水面的瞬間,我聽到岸上有人哭喊——
而我的心跳,仍和十六歲第一次站上懸崖跳水臺時一樣不曾察覺。
……
十六歲,
人生第一次墜落發生在數學課逃學的下午。
二十米高的石灰巖懸崖下,海水藍得像新打磨好的寶石。
我張開雙臂時,校服口袋里還裝著沒寫完的遺書——
后來才知道,我哪怕在真正接近死亡時,也不會產生任何波瀾。
……
產房里啼哭震天,唯獨我睜著漆黑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天花板上搖晃的燈。
我出生了,我不會哭,我也察覺不到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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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灰巖懸崖,校服兜里未干的墨
十六歲的風,伴著我第一次墜落
二十歲的浪,帶我領略深藍世界
心跳靜默,像海底不說話的月
……
海底二十秒,讓珊瑚記住我的名
鋼絲的顫音,鏈接三十年的神經
雪崩身后追,又響起失控的引擎
這一生啊,不知糊涂還是清醒
……
鎖情世,他不知,明月鍍冷釉
他爬山,他潛淵,仍像幽靈游走
針管爬滿手,卻覺血痂在開口
你說他精彩絕倫,他只問——
可曾有心跳,在某個回首?
……
迪拜塔墜落 CT底片般的深秋
阿爾卑斯風,撕扯斑白的眉頭
酋長巖的月,把皺紋鍍成少年眸
百分五的氧,鐘乳石不允我腐朽
……
我忘了的
是物……還是人?
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晃如出生時候
……
最燙的朝陽,舔舐指骨白痕
咸澀的海水,沖不淡這一生
這一世鎖起的,究竟是紅塵……
或只是,不會疼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