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小兩層石頭房子越看越亮堂，張繼德背著手看著自己辛苦兩年的成果，滿意地瞇起了眼睛。

雖然剛修好房子又要籌備兒子的婚事讓老兩口有點吃力，但是四十來歲抱孫的喜悅還是讓張繼德堅定了賣牛的決定，人家女兒沒名沒分地給你老張家把孩子都生了，總得有點表示才行。

一頭老牛換了一千三百多元，老張開心得合不攏嘴。

“滿福啊，這今年老天爺是看我們家有喜事所以這么憐憫我們啊，這放以前六七百塊就賣了，你知道今天我們買了多少錢嗎？”，劉秀娥笑瞇瞇地說道。

“媽，辛苦你們了，我結婚本來應該自己出錢的跑路的，只是這學校又走不開，工資也都墊到房子里頭了。”，張滿福不好意思地說道，他不關心錢的多少，只是自己離夢想又遠了一步，連結婚都要父母跋山涉水去賣老牛······

“我曉得你心大得很，可是萬丈高樓平地起，成家立業就是說先成家后立業，等你結婚了，和李雪兩個人一起去闖一下，小的我們給你帶到起。”，張繼德說著便拿出裝在最里面馬甲里的一千三百元錢，如數交給張滿福，并說到，“今年年成好，賣了一千三百多塊錢，零頭我和你媽路上坐車和打了點心用了。這些都給你看你怎么安排。”

張滿福接過錢只抽了三張，剩下的又交給了張繼德。

“爸，媽，我們著村里也沒得幾家人，菜啊肉的自己也有，用不了這么多，你們放到起，將來我們出去了你們萬一米不夠啥地有個余地。”張滿福說道。

“你想好了沒有，這本來就不是公辦老師，你這一走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張繼德一手推開張滿福遞過來的錢一邊說道。

“這也是沒得辦法的事，一個月三百塊錢有時候肥料種子錢都不夠，慧兒以后也要用錢，還是出去看一下吧。”張滿福說道。

“那好，都決定好了的話，就都不說啥了，我去看下還有什么要準備的不。”，張繼德說罷便走開了。

本來李雪母女一直住在張家的，礙于馬上就要辦酒席了，就把女兒帶回了李家。本來張佳慧在老張家一直就是劉秀娥在照看，李雪只負責喂奶，這下帶回娘家只能讓嫂子唐子安幫忙照顧，老娘胡玉秀常年辛勞雙手格外粗糙早已碰不得小娃娃，嫂子一邊帶著五個月的紅梅一邊又幫小姑子照料一個多月的佳慧，雖說忙得過來但是多少有些讓人心疼。

“雪兒啊，你看你爹這一趟就是五六年，我們家也就這個樣子了，我是一分錢沒存到，這是我結婚的時候你外婆給我的陪嫁，我也沒有其他給你的，這個你就拿著吧。”，胡玉秀說這便扒開一個紅布包，取出一個沒什么花紋的銀手鐲，躺在床上的李明成欣慰地笑笑，女兒總算是沒有空手出嫁。

“媽，這個我先拿到起，等我出去掙錢了，就寄給你們。”，李雪將手鐲趕緊收起來，母女兩會心地往唐子安那半邊屋看了一下然后偷笑。想當初唐子安進門的時候是李剛去唐家做了一個月的農活抵的聘禮，真金實銀是一分沒有的。

“好了，天時也不早了，趕緊把該收拾的收拾好就把慧兒抱過來，你嫂子也不容易一個人帶兩個。”，李明成說道。

“小雪明天就結婚了，今晚好好耍一下不行嗎？”胡玉秀不滿到。

“她那一天沒好好耍。”李明成不甘示弱。

“你各人好好躺到起，啥心莫操。”一個“躺”字讓李明成長嘆一口氣再也不說什么了。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李家短暫的尷尬氣氛。

“原來是親家母啊，這么晚了過來，又啥子事嗎？趕緊進來坐。”胡玉秀見是劉秀娥趕緊引進門，李明成也探出頭打招呼。

“安安各人也有月娃兒要帶，我來把慧兒抱回去，反正也是大家都曉得的事，你們娘兩也好好安安心心地說話。”劉秀娥說道。

“親家母帶慧兒當然是最好的，那她吃奶那么住？”胡玉秀擔心到。

“這倒莫得事，我們老幺媳婦兒這娃娃雖然塊兩歲了，還是有奶水的，我今天問好了的。”劉秀娥解釋道。

“那好么，我們安安是挺累的，你先抱過去最好了，自己的親奶奶那比誰都放心。”唐子安母親張紅兵走了進來，張紅兵是個強人，見不得女兒受一點委屈，害怕女兒被欺負家里的事情忙完后就會去看看唐子安，當然，見到唐子安之前她會趴在胡玉秀這邊的外墻先聽一會兒，看看有沒有商量什么對付自己女兒，久而久之大家送外號張墻根兒。不過這張紅兵也不在意別人怎么說，畢竟女兒是自己的，嘴是別人的，尤其是這個大女兒，里里外外大小事情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地，在整個村子里那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那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心肝兒。

“好，那天就很快黑了，我趕緊抱回去，太晚了小孩子也能走遠了。”劉秀娥識趣地接下話茬子就往唐子安屋里走去。

“姨娘來了啊，快點坐，你看我這坐床上看兩個娃也不方便下來。媽，趕緊給姨娘倒水喝。”唐子安熱情招呼道，這要擱平時她就自己給倒水了，只是天色漸晚，紅梅開始吵瞌睡，雙手難敵四拳，也只能乖乖坐床上哄一個看一個了。

“安女子你這能干得很啊，胡姐有福氣啊，娶了你這么能干的媳婦兒，奶娃兒不滿月就讓剛子出去掙錢去了，一般小男婦女哪有這個膽子哦。”劉秀娥說道。

“那有啥法么，老地一分補不到，娃兒又要花錢不趕緊去掙等到起喝西北風么。”唐子安還沒開口就被張紅兵搶過了話茬子，說得很大聲，生怕對門老兩口聽不見。

“媽滿一天說傻子滿，姨娘你莫聽她亂說，人總是要爭上游的，我這是個急性子所以讓剛娃子趕緊出去了。”唐子安解釋道。

“安女子好哇，其他話也不多說了，我趕緊把慧娃子抱回去，你也趕緊和娃兒一起睡，我曉得你一天禮性大的很，但是就不要出來送了哈。”劉秀娥邊說邊把佳慧抱了起來。

“媽，那你幫我送一下姨娘。”唐子安向張紅兵說道。

“好滿。”張紅兵與劉秀娥一道走了出來，胡玉秀聞聲也出來送行，李雪探了探頭還是沒有站起來，偷偷在摸兜里的手鐲。

出門張紅兵便從另一條道走了。

“親家母，你摸見怪，小雪從小給我慣壞了沒得一點禮性，也不曉得出來送一下。”胡玉秀不好意思道。

“這說的哪里的話，明天就說一家人了哪里又那么多的禮節。”劉秀娥道，“親家母你快回去吧，這又不遠我幾步路就回去了，嫁女兒是一道坎，你也趕緊回去跟小雪說說話吧。”。

暮色徹底降臨，胡玉秀劉明成都在跟李雪講一些為人媳婦的經驗，等紅梅睡熟了，唐子安也過去了很久，中間回房看了幾次孩子，紅梅倒也配合，睡得很熟。

“老張啊，我還是有點擔心，你說咱們滿福那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就這么不太情愿的結了婚以后會不會不好過哦。這小雪別說跟她嫂子比了，那心性就是我們的四個女子哪一個不比她強百倍。”劉秀娥看著佳慧擔憂地向張繼德說道。

“這明天都要辦酒席了，說這些又啥用呢，滿福他個人惹的事個人去解決，娃兒都有了還要朗門滴。”張繼德說道。

“你不曉得，今天我去抱娃娃，縮在屋頭不出來送我就算了，自己的娃兒也不出來看一下么，又這么當媽地，真是馬屎湯圓面面光，除了長得”

“叫你莫說了還說，滿福他個人只有這個福氣，我們有啥法，能給他的那樣沒給他。”張繼德打斷了劉秀娥的話，“趕緊睡覺吧，明天還有好多事做。”

石頭房子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堂屋兩面各有兩個房間，張滿福住右前方正屋，張繼德劉秀娥本來住左前方正屋的但是因為第二天有遠房親戚來便帶著佳慧住在了張滿福房后的側屋，他們可能住習慣了一時忘記換了房間了，這話啊原模原樣地進了張滿福的耳朵里。

本來就睡不著的張滿福躡手躡腳地打開手電筒慢慢拉開抽屜，盡量不發出聲音，翻出一本快翻爛的歷史書，在99頁那兒取出一張小照片，照片里是一張很燦爛的笑臉，留著妹妹頭，自信又美麗。看了一會兒后就被他用一根火柴燒盡了。那是他的高中同學，同他一樣學習很好，但是人家高考一次就靠走了而自己考了三次每到考試就發燒，每每差幾分被擋在夢想之外，最后回鄉做了這個數學老師，還是民辦的，轉公辦遙遙無期。夢想遠去那些心底的秘密自然也徹底地爛在了心底，而多年來李雪一直的追隨讓他男人的自尊心和自信有了去處，人生依然如此那便認命吧，這是張滿福給自己的答案。

另一邊，李雪躺在胡玉秀身邊，舉著手鐲看了又看，枕頭下面的嫁衣摸了又摸，她終于要嫁給全村讀書最多的人了。

公雞一聲一聲“大哥哥”，叫得天爺早早拉開了簾子，六七點就亮堂堂的了。

李雪早就穿好了嫁衣等待迎親的隊伍，其實就是張滿福去縣城買的一件紅色呢子大衣和一雙黑皮鞋，褲子是唐子安給的一條黑色西褲。

張滿福還沒起床時就被一伙堂哥堂弟給叫了起來，弄得比他們自己結婚還激動，這個村子張家人占了一大半還都是直系，所以張家辦個什么事也比較熱鬧。

鬧哄哄的人群，掛著幾朵紅花的石頭房子，穿得紅紅火火的新人，香噴噴的飯菜，酒足飯飽后大家閑話家常嬉笑怒罵暫時忘卻那些沒收的柴火和沒翻的土地，給自己身心徹底放了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