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鳥說牙殿聽起來丑丑的，一點也不好聽。

我不同意，說金翅鳥才難聽呢，姻緣樹上都找不到。

金翅鳥笑我，說你不會以為我就叫金翅鳥吧？哪有人叫金翅鳥的？又笑我說，難道你就叫白鶴？那泱泱是誰？傻逼丑妖怪嗎？

這什么狗屁神仙？剛才要不是我去接他，他就被困在貓眼里淹也淹死了。現在是哪出，剛好了傷疤就忘疼？這會兒想起來耍嘴皮子笑話我了？哼，不要臉！

黑子說好了不要吵了，不是要去牙殿嗎？趕緊走啊。

我從來也沒見黑子這么積極過。尤其還是要去見常曦娘娘。剛才路上，不知道是誰對我冷若冰霜，怎么轉眼就這么積極了？難道是看馬上就要見到常曦娘娘，掙扎也沒用，所以躺平任我擺布了？哈哈，那還不賴！

牙殿里什么也沒有，空空的。

我以為來錯了地方。金翅鳥說，這大概是什么念力之境一類的所在。我沒懂。他跟我解釋，說是高人、老神們法力精進到一定地步，就會進入一種無我無物、萬物皆空的狀態，大概就是現在這樣。

可是常曦娘娘又不是和尚，為什么要萬物皆空？

金翅鳥很瞧不起我，說那是一種境界，又不只是佛家才講這些。然后他見說不明白，就耍賴，說我境界太淺，見識又少，什么都不明白，講也講不清楚。

我翻他白眼。金翅鳥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表達能力不行，偏偏要怪我。還詆毀我的理解力，貶損我的法力和妖格。這是很下作的手段。我才不上當！

正說著，就看到月老祠那只貓。

我之前是不是忘了說，那是只通體漆黑、兩只眼睛還不一樣顏色的貓。就因為這些特征，所以我們一眼就認出他了。然后就很奇怪：我們不是在他的牙里嗎？為什么他自己也在？這可有點太魔幻了。

而且，常曦娘娘也不在呀。

貓說沒有常曦娘娘。

我傻眼了。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我聽過常曦娘娘，我娘講給我聽的。她說常曦娘娘是最老最老的那一批老神，厲害得不得了。就因為太厲害，才不能輕易給人看到。因為就有那不長眼的，非要作死碰瓷。到時候，以常曦娘娘的老老神資格，不出手憋屈，一出手對方保準玩完！

我娘說，他們那樣的老老神都是很仁慈的，看世間萬物都覺得可愛可憐，不肯輕易傷害性命，所以才要躲起來，不讓我們這些小毛孩子找到。

可貓還是說，常曦娘娘沒了。

我知道沒了是什么意思。剛才在星河里，我已經悟出來：沒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沒了。

可是常曦娘娘是老老神啊，老老神怎么會死呢？何況我的姻緣還沒求到她呢。

貓說：別說娘娘不在，就是她老人家在，你一個后生仔的小小姻緣，也麻煩不到她老人家頭上。

我不同意。我是萬妖山絕頂聰明、天縱奇才的小妖怪。我都這么脫俗地看上黑子了，怎么常曦娘娘就不能給我定姻緣了呢？

貓搖頭，說那沒用，娘娘已經不在了，你哭也沒用。

我才沒有哭。我只是失望，還有一點點絕望。常曦娘娘是我最后的指望。現在最后的指望沒了，那我怎么辦？黑子怎么辦？

黑子說不用勞駕，我得此寶簪，自有去處。

然后我們就都驚了。

還沒反應過來呢，黑子就亮出六合塔，狠狠地和我打起來。

我稀里糊涂，跟自己的法器大打出手。眼睛又總瞧著黑子，有種夢還沒醒的感覺。

六合塔瘋瘋癲癲，把我揍得厲害。連金翅鳥也看不下去，出手過來幫我。我們兩個一起對抗六合塔。

可是我還是沒明白：那是六合塔啊，我的六合塔，老妖婆的六合塔，吃了老妖婆的六合塔，為什么不聽我的，要幫著黑子回頭打我？

還有，黑子他真這么恨我，要搶了我的六合塔，打我？

我不知道怎么了，渾身都不聽使喚。我感覺體內有一眼泉，大概就像無界山的冰泉那種，很冷很冷。它把我全身的力量都吸進去了。我很冷，還很疼，又覺得莫名其妙。

金翅鳥一直幫我打架，可我老是反應不過來。事情不是這樣的啊，不該是這樣的呀。我不是帶著黑子來求姻緣的嗎？我的姻緣呢？我的姻緣哪去了？為什么黑子看我的眼神，是想要我死呢？

原來我竟……這么討厭的嗎？

可他之前明明……他沒有刺我啊。他沒挖我的心頭肉，沒取我的心頭血。他姑息我了呀。他不舍得的呀。他刺了自己……

他刺了……自己。

“你不是說六合塔吃了肉喝了血就能認主嗎？”

“那就讓它來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認我為主！”

“我要做六合塔的主人，求它救活情妹妹！”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真傻，一直把他當成傻子，百般欺負，瞧不起。所以才會被他當著面替六合塔易主。六合塔聽他的了。

六合塔竟然聽了他的？

我還以為，那是跟我血脈相通、心心相印的寶器呢。爹說那是老妖婆的，旁人壓不住，所以給我。我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原來我一點都不厲害，黑子區區一個凡人，赤手空拳就能奪去呢。

“小妖怪，快起來打啊！”

我聽見金翅鳥喊我。可我實在沒力氣。我躺在地上，看著眼前的空無一物，心想：這可真是應景。因為不止眼前空無一物，我的身體，我的心，我整個人，都正在被身體里那眼泉吞噬。我看到自己正在被淹沒、吞噬。我知道我水性不好，可我沒力氣逃。

他們都覺得我喜歡一個凡人，是鬧著玩，不正經。

可我從來沒有說過謊，我真的喜歡黑子。

雖然沒有到愛的地步，沒有像愛我爹爹娘娘和弟弟妹妹那樣，可我對黑子，是真真切切地喜歡啊。

我想過要看著他死，因為他是凡人，總歸要死在我前頭。

我連那種悲傷都預備好了，可沒想到，先來的，竟然是背叛。

也可能不是背叛，只是反抗。畢竟，我是個很壞很壞的……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