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月兒。

小人葉天冬，其實(shí)并非小人。他帶著我去醫(yī)院做臨終關(guān)懷，帶我去見各種病痛，是想要我在面對疾痛慘怛的生命時(shí)，能產(chǎn)生免疫力，能多一些勇氣。

徐卿文也是此意。

他們?yōu)榱宋遥舱娴氖琴M(fèi)心了。

但我想著，疾痛又并非疫苗，可以在心里產(chǎn)生抗體。疾痛見再多，再看到時(shí)仍是心有戚戚。

只是他們想帶我去，我就去，他們不說明，我也不道破。彼此又你知我，我知你，如此甚好。

周日葉天冬和秦顏過來玩。秦顏臉上的傷，不仔細(xì)看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

三人在樹下坐下，我去廚房煮茶。

徐卿文說:“既是三人都在，玩點(diǎn)文字游戲如何？“

葉天冬說:“什么文字游戲？“

徐卿文說:“吟詩作賦之類。“

葉天冬笑說:“你這明擺著欺負(fù)我。中文博士后要和鄉(xiāng)村郎中賽詩，秦顏你倒是評評理。“

秦顏笑說:“權(quán)當(dāng)娛樂，也未必不可。“

葉天冬直呼欺人太甚。不過又說，既是游戲，玩一玩也無妨。

我端了茶出來，興致勃勃地看他們做游戲。

秦顏見院內(nèi)絨花開得正好，說:“以絨花為題，詩詞曲不限。”

徐卿文說:“好，古來寫此樹的也是不少，李商隱有‘相思樹上合歡枝’的詩句，合歡大概就是此樹吧？”

他看向我，我說:“是的，合歡，芙蓉，合昏都是它。”

葉天冬嗅一下茶，問:“曉月，今天是什么茶?”

我說:“今天是當(dāng)?shù)氐牧げ瑁谝淮沃螅銈儑L嘗。”

葉天冬說:“茶涼之前作完詩，誰先作完誰先嘗。”

都笑說好。

他們低頭思索，又拿出手機(jī)來記錄一下，我安靜不語。

過了一會，葉天冬說:“我做好了，要先喝茶了。”

徐卿文笑說:“你等我們作完了，先讓我們看看才算。”

一會兒三人都做完了。

葉天冬念出四句詩:

“芙蓉

青山無留意，斜陽借枝頭。

一木寄思魂，百花解憂愁。”

我問他:“‘寄思魂’，‘解憂愁’分別是何意?”

葉天冬說:“合歡樹有個(gè)典故。古代有個(gè)秀才，他的妻子叫合歡，長得非常漂亮，但天生體弱多病，他們夫妻恩愛，有一對兒女，過得很幸福。可后來，合歡久病不治。死后她不愿輪回投胎，就將自己的靈魂寄身于家門前的合歡樹中，每到晚上就會從樹中走出來，與丈夫孩子相會。所以相傳，在人死后，如果想見死者，就要手持合歡花，晚上12點(diǎn)后站在合歡花樹下，想見的靈魂就會出現(xiàn)。‘解憂愁’則是因?yàn)榻q花可入藥，安神益氣，解人憂忿。”

大家都拍手說好，葉天冬啜了口茶，直呼好喝。

秦顏笑說:“怪不得你寫這么少，就為了搶茶喝。”

葉天冬笑道:“別說我，你寫的有多多?”

秦顏念道:“絨花

燕落紅樓識舊院，

風(fēng)過絨花游絲亂。

桃目細(xì)細(xì)畫蛾眉，

粉面潼潼貼花鈿。

廣袖流仙簫聲起，

玉笄連發(fā)相思塹。

寂寞嫦娥伶俜舞，

人世悲歡皆看遍。”

徐卿文說:“前面都好好的，到后面這么傷感。秦先生平日里，怕是曲高和寡，高處不勝寒。”

秦顏笑道:“并非曲高和寡，有人聽我，懂我，我自是歡喜。”說著看向我。

我心里一驚:你看我做什么?

徐卿文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我。

我假裝沒看見，說:“天冬，我不懂詩，但秦先生字?jǐn)?shù)比你的多多了。”

葉天冬笑說:“濃縮的才算精華。況且人世悲歡不似茶，你只能嘗一種，哪里能都看遍？”

秦顏說:“人間有的，戲里都有，人間沒有的，戲里也有。戲演一遍，如同自己過了一遍生活。”

我看著秦顏一顰一笑都有故事，只怕他，入戲太深了。

徐卿文說:“你們寫的都好。我填了首詞。

“醉花陰

芙蓉樹上花枝瘦，葉卷斜陽透。倚木不覺春，卻道無情，春自疏籬漏。

勸君指下琴聲起，莫把烏江奏。何處唱虞兮，雨泣云愁，一攏山水舊。”

我聽了，想起前些日子聽他彈琴的事來，又聽見“雨泣云愁”，又想起多年前的那曲《楚歌》，心里悵然若失。

葉天冬說:“你以她的語氣寫，竟然也可以寫的如此傳神。”

秦顏不知何意，問:“徐先生會彈琴嗎？”

葉天冬說:“不僅會，而且彈得好，卿文，要不要給我們演奏一曲？”

“自然是可以。只是先容我品品茶。”

大家一齊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