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藏書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老師……我端了點水過來了。”
“噓——”站在門旁邊的其他女孩,連忙向她搖了搖頭,然后壓著嗓子說道:“老師好像很累了,在休息,不要打擾他。”
“哦……可是,這個……”女孩望了望自己手中端過來的涼白開。
“還是跟老師說一聲,放在他旁邊吧。”擁有一頭褐色短發的女孩說道。
這時,卞文浩從回憶中退了出來,他并不是處于沉睡中,所以能聽到女孩們的對話。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卞文浩開口道:“水就放這桌上吧,我確實是有些累了,今天的課暫停一下,我需要調節一下。你們……自由活動去吧!”
一眾女孩聽到后,紛紛向卞文浩行了一禮,然后一個接一個退出去了,卞文浩注意到率先走出去的兩個女孩兒行的是屈膝禮,而后面跟著的三個女孩行的則是鞠躬禮。端著水的那個女孩子則沒有先退出去,而是把瓷碗送到了卞文浩手上才又彎著腰準備退出去。
因為之前的事情,卞文浩還是感到有些抱歉,于是又抬手叫住了她:“呃……剛才……我真不是故意的。”
女孩的臉立刻漲成了紅蘋果,囁囁嚅嚅道:“哦……哦……沒……沒……”
卞文浩現在覺得自己剛才還不如不講。
等到因為臉紅而幾乎要頭上冒煙的女孩退出房門以后,卞文浩往椅子上一攤,右手撫面,深深地嘆了口氣。
剛才躺椅子上的時候,他在大腦里把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的記憶簡略地看了看。林格被領入這個國家的王都之后,本來他還期盼著那個漂亮的大姐姐能成為他的老師,然而最終他只是被安排進了一座普通的魔法師學校——當然這個普通只是針對貴族學校和王都魔法師學院而言。不過對于林格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在學院里他過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實在不敢再奢望什么。
在那個普通的利安特初級魔法師學院里,林格慢慢長大。和其他的同學一起從最簡單的風系魔法開始學起,然后再學光系魔法、火系魔法。等到這三種魔法略有小成時,林格14歲了,然后他光榮而又幸運地在同學敬佩又羨慕的眼光中步入中級魔法師學院。
在利安德初級魔法師學院里的兩年是林格過得最無憂無慮的兩年。那個時候他不用為生活費的來源而擔心,學院每個月都會發放一定量的銀幣,從15枚到25枚不等,用以區別優等生和差生的待遇。林格通常都能拿到20枚,有時還能更多,他覺得如果不是學院規定高貴的魔法師絕對不允許做打工這種低賤的工作,自己的手頭還能更寬裕一些。周圍的同學們也大都來自于普通甚至是貧困家庭,大家不分等級貴賤和睦相處,縱然有調皮鬼玩火魔法失手點著了另一個人的頭發,雙方打了一架互相道個歉,幾天后又跑成了一團。林格在學院里也交到了幾個好朋友。老師們也是亦父亦母,對學生們關愛有加,也非常寬容。
只是進了中級魔法師學院后,林格很快發現學院里很明顯得出現了分群。貴族小孩與平民小孩明顯有道分界線,大家各玩各的,平時互相瞅著不順眼,有時還會抱團斗毆。只不過大家的魔法修詣都不高,傷害力有限,受了傷去醫療室里找醫護老師治一下便沒問題。林格游離于這些沖突之外,專心學習魔法,倒也沒有人找他麻煩。最終他再一次以優異的成績在同學中脫穎而出,被推薦進入王都第二魔法師學院學習高級魔法。
林格17歲的這一年,他終于在王都第二魔法師學院的圖書館里找到了關于時間倒流和死者復生的魔法記錄。這兩種魔法都是傳說級別的至高魔法,據說只有神才會使用,書籍里完全沒有記錄它們的施展方法,只給出了相關的描述,就像記載古代神話一樣。看到書上玄之又玄、虛無飄渺、摸不著邊際的講法,林格沉默了很久。他沒有感到多么得失望或傷心,反而感到很平靜,就像一直被關押候斬的死刑犯聽到頭上的鍘刀落下時的解脫感。在學習魔法的五年里他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可能復活媽媽和妹妹的魔法,然而越是深入探尋他就越發現希望的光芒離他越遠,他早就預感那道光芒會消失。而現在它終于消失了。
林格沒有對那一位給了他希望的綠衣大姐姐感到憤怒,他覺得那是種病態的想法。學習魔法以后林格只見過她兩次,而且都是遠遠地看見,每次看見她林格都能感覺到一股令人舒適的暖流從頭頂流入背脊。她在林格深陷黑暗時拉了他一把,不管那是不是舉手之勞,不管她給的希望是不是還存在,林格一直都很感激她——何況她并沒有撒謊,確實是有可能。林格很想報答她,可是除了她的名字叫“雨風”以外他什么也打聽不到,更不用說見她一面了,想要報答都無計可施。
放下書,林格從懷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羊皮書,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個人的全家福。這是他在12歲的時候用攢下來的生活費買的紙,然后憑借腦海中的記憶畫下了自己的家人,自己裝訂成冊,一直隨身攜帶至今。母親和妹妹的樣子他當時記得還很清楚,但父親和弟弟的臉卻非常的模糊,他們走的時候林格才七歲。后面幾張紙則是林格家人的單獨畫像,林格還在畫像的旁邊用筆寫下了自己還記得的一家人之間的事。
“丫頭拿到了她一直很喜歡的小狗布偶,她很開心……”
林格翻看著畫冊,回憶從前在小縣城里的日子,倒不是他不想回憶村子里的事情,而是那些回憶實在模糊記不清了。想了想,林格決定再把這些畫像重新畫一遍。
晚上林格留在了一間空教室里,然而就在他一邊回憶一邊描摹自己兒時幼稚的畫時,教室的門被三對男女打開了。昏暗的教室里那幾個人完全忽視了林格的存在,開始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林格不小了,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甚至已經聽到了女學生充滿棉糖的舌音。
那晚之后林格非常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更努力一點,要是學會了高階光系魔法“隱形”,或許之后的生活還能繼續平靜下去。可惜他不會,他只能悄悄施展暗系魔法把自己隱藏在教室的黑暗陰影里打算偷偷溜出去。本來他快要成功了,但是作為一名正值青春熱血年齡的男性,林格不是個木頭人,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很有興趣的場景在加持了夜視魔法的眼睛里一覽無余。林格后來也曾想過,如果自己定力再強一些,或許就成功離開了,畢竟魔法師的直覺異于常人。結果就在他看到了某場景并且還回過頭繼續走的時候,一束熾熱的光魔法射線射向了他所藏身的地方。這種魔法雖然傷害不高,但卻是探測暗系魔法最好的手段之一,尤其是它正面射向暗系魔法使用者時。
結果可想而知。
不會有人聽他的辯解,或者應該說,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才是正常的應該出現的情況。沒有見識沒有教養的卑劣下賤的草民魔法師,確實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和力量,做出偷窺這樣的事情實在非常合理。而偷窺狂肯定必須要受到懲罰,被六個人揍得鼻青臉腫的林格自然不會有任何人去同情。唯一讓林格感到幸運的是,他死命護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胸口,所以他既沒有被六人挖掉眼睛,也沒有丟掉畫冊,只是斷牙折腿而已。被揍的時候林格心想,那個在男貴族前面雙膝著地溫柔無比的女生竟然一腳踹斷了他兩根肋骨,前后對比起來實在太恐怖了。林格又想到了牙齒。
事情當然沒有被公開,畢竟那六個人做的事情也不怎么見得光,因此學校也沒有給予任何處理,不管是對于哪一方。所有的消息都是在私底下傳播開來的,但顯然這樣的消息傳播方式更具有迷惑性。
林格喜歡魔法,他不想輕易退學,所以他打算忍。但是他低估了那六個人的力量,或者應該說學院里面貴族的力量。它能讓老師們拒絕林格的所有問題,趕他走不讓他上課,甚至在考評當中故意不給及格;它能讓學院里的所有學生都對他都避而遠之,仿佛他是一只丑陋而又惡臭的癩蛤蟆;它能讓圖書管理員拒絕他借書;它還會讓學院里面所有的貴族都想踹他一腳,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有,每次都是四五個人把他圍堵在一起,以至于林格沒有了能穿的衣服。
貴族們對于欺負平民非常感興趣,更何況這只平民還是一只丑陋的偷窺狂,欺負這樣的人不但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反而能獲得一種奇怪的正義感。林格也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人,他的魔法水平一點都不低,一次激烈的反抗當中,他將圍攻他的四個人全部送進療養室住上了十天,然后他招來了更為激烈的圍攻,以及校方嚴重的懲罰。更多的人覺得他們應該參與到這場圍攻中來伸(shi)張(fang)正(ya)義(li)。
忍了半年,林格不打算在學院里繼續待下去了。他事先給學院長遞交了退學申請書,然后準備了一些道具,在一次去圖書館的路上,把欺負他最狠的幾個人全部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然后不管是男是女一個一個扔進廁所的坑里。在一眾學生大氣都不敢喘,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的目光中大步邁出了學院。在兩腳都跨出學院大門的那一刻,林格猛地一回頭,嚇得后面一群人都后退了兩步。林格眼神淡漠地解下了身上穿的學院服扔進了校園里,一陣風吹過,半邊焦糊破爛半邊染了幾滴血的學院服掛到了一邊的灌木上。
林格也算是了解到了貴族們的力量,而為了躲避可能出現的貴族學生家族力量的報復,他用一些生物材料結合植物系魔法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30多歲的壯年男子,然后背著行李離開王都尋找生存之路。
真是命途多舛啊!卞文浩心想,順手從桌上拿過碗遞到嘴邊。
后來的事情縱然也有一些波折,不過總歸林格是一名魔法師,想養活自己,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輾轉來到一座名叫“衛陽”的邊境小城,徹底遠離了王都的貴族們。
然后他在一家中檔小餐館吃飯的時候,林格遇到了現在雇傭他的老板。當時這位小貴族正和他的幾個朋友交杯換盞侃大山,這位年過40的啤酒肚壯漢嗓門特大舉止也不優雅穿著更是粗獷——一小截肚皮都露在了外面,完全不像一個貴族。他正在跟他的朋友們吹噓他他看過多少多少本魔法書籍,對于魔法是多么多么得了解,給人一種如果他不是沒有那個體質就肯定是一名非常棒的魔法師的感覺,而聽他忽悠的幾個朋友則不停地發出感慨:“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
而作為一名熱愛魔法的正牌魔法師,林格從他的一句話里就能聽出來兩個錯誤,關鍵是他和他的朋友還一臉受教的模樣,一點都不自知,還信以為真地捧場吆喝。
簡直不可忍受!